第26章 未亡人(十)
第026章 未亡人(十)
“南秋?你醒了?”
思索間, 床邊的高嶼突然輕聲驚呼,語氣中滿是難以掩飾的欣喜, 以及幾分夾雜于其間的……歉意。
南秋一下明白過來。
高嶼什麽都知道了。
她掙紮了一下,卻發現完全使不上力氣,連将手擡起這樣的小事都做不到。最終,她只能小幅度地勾了勾手指,出聲道:“高嶼,來。”
高嶼明白了她的意思,小心翼翼地用雙掌捧起她的手,貼在自己臉邊。
剛想開口,一滴淚不受控制地先一步滑落。
“南秋,對不起,我……”
高嶼發現她想道歉,又不知從何說起。
哪怕到了現在,她對于那殘缺的一年仍然沒有半點記憶。她想着要找到自己,她失敗了。
她翻過自己所有的履歷, 裏面只有作戰和立功的相關記載, 并不涉及私人生活。她甚至想不起來, 和南秋的相遇究竟是在什麽情況之下。
她們真的認識過嗎?
這樣的懷疑自然而然冒了出來。
好在,她在二樓用作祈禱的房間裏, 找到了二人相識的證據。
當高嶼将供桌上背對着人的照片翻過來時, 她看到了自己與南秋的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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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是在別墅門前拍的。她攬着南秋, 南秋則抱着一束花,花束和餐桌上那朵顯然是同個品種。她們靠得很近,連笑容的弧度都是相似的。
她們真的曾經在一起過。
可她什麽都不記得, 哪怕是一個微小的片段。
她讓南秋一個人背着這段記憶熬到了今天,卻仍不能為她分擔一二。
為她祈禱的日日夜夜, 她在想什麽?與她重逢的那一天,她又在想什麽?
高嶼無法揣測南秋所想,只記得自己的判斷。當初,她覺得她是腦子有問題、是将希望寄托于飄渺的瘋子。
“高嶼,聽我說。”南秋忍住一聲咳嗽,拇指輕輕撫過她的臉頰,抹去那滴滾燙熾熱的淚。她的嗓子有點幹,好在不影響她說出想說的話:“我的傻姑娘,從來都不是你的錯。過去不是,現在也不是。你可能不記得了,你都是為了我,才會讓事情變成這樣的。”
和高嶼認識的時候,南秋就已經是見不得光的流放者了。
那時403高危污染區還沒有外擴,小別墅位于二段隔離區與污染區的交界處,雖然破敗不堪,卻能給她提供一個容身之所,她就靠着撿垃圾茍活。
認識高嶼後,她許給她一個承諾,無論如何都會帶着她離開此地,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這傻姑娘費了幾個月的時間,才将小別墅修繕一新,成了今天這能住人的樣子,讓她在其中安心生活。随後高嶼又翻遍能找到的所有資料,終于扒出幾條殘缺不全的記錄——
多年前,曾有幾名重刑犯和流放者,分別通過在危急關頭挺身而出、勇立軍功的方式,獲得生活在城市裏、生活在光陽下的資格。
高嶼想要掙得這個機會,留給南秋。
她已經有多項三等功在身,只差一次二等以上的軍功,便能達成目的。
于是,半年前那被聯盟多次強調的高危任務,她毫不猶豫地報了名。畢竟……風險和回報向來是成正比的。
她在南秋睡着後悄悄離開,然後……再也沒回來。
直到1107年4月28日,她才再次踏進這座小院。此時403高危污染區已擴大化,原本位于邊緣地帶的小院被污染區徹底包圍。好在有九號晶石碎片的保護,院中的一切與過去并無不同,只是高嶼不記得罷了。
南秋用手指将高嶼臉上的淚痕一點點抹淨:“傻姑娘,我看你是真的忘了,你對我有多好。沒關系,我都記着,等以後,我慢慢再告訴你。反正……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高嶼輕輕點了點頭。正想仔細問問她身上有沒有不舒服之處,卻聽到她發出一聲驚呼:“不好了高嶼!”
“很難受嗎?”高嶼一下緊張起來,右手已開始在口袋裏翻記錄冊。
她把賀越風說過的所有注意事項都仔細地記載了上頭,以保證不管南秋醒來後遇上什麽問題,她都能及時應對。
“我這次是因為異能使用過度而昏迷,昏迷後自然不可能繼續用異能保鮮。地窖裏,我愛人離開前因為怕我餓死而精心準備的那些食材,恐怕都要放爛了。高小姐,怎麽辦啊?我會不會真的餓死在這裏?”
高嶼:“……?”
她将手從口袋上挪開,移到南秋臉頰上,一左一右,輕輕一捏:“不許吓我。”
一遍還不過瘾,她又重重地捏了第二遍:“也不許再說這種話。”
臉部的變形讓南秋說話帶上了奇怪的口音,但她還是堅持問道:“所以哇有喚吃了?”
“當然有飯吃,我答應過你,會幫你按時補充的。至于你、愛、人離開前留下的那些破爛貨,丢了就丢了吧。”
高嶼心底發出一聲微不可查的嘆息。
她當初到底……在嫉妒什麽啊??這些事兒高低得被南秋拿來笑話二十次吧?
南秋才剛剛醒來,暫時還不能進食。為避免她真的餓出問題來,高嶼給她挂了藥水。
之前她只會些粗糙的救護技術,沒來得及學挂水的技能,這兩天拿自己試過,總算一次就成功,松下一口氣。
她一直坐在床邊,直到确認過南秋已安穩睡下,才蹑手蹑腳地離開房間。
污染區中的情況實在不穩定,不利于南秋的恢複,所以高嶼将她安置在了安全屋中。
住在這兒有個好處,就是她的通訊器終于不會長期處于收不到信號的狀态,好歹能派上用場了。
高嶼取出通訊器一看,發現上面已經攢了十多個未接來電。它們全部來自于同一個人——
賀越風。
賀越風一直以來都這麽熱情,對朋友的關心遠超過對自己。
高嶼可以想象,這麽一長串電話,都是打來問南秋身體狀況的。
她稍微多走出去了幾步,以防打電話的聲音太吵,會影響到屋裏的人休息。
電話剛一接通,十幾個問題就從聽筒的另一邊沖了出來。她根據南秋的情況一一作了回答,得出的結論終于讓二人都安下了心。
南秋想要完全恢複,還需要不算短的一段時間。但至少,她已經在穩定的恢複過程中了。
高嶼長出一口氣,真正放下心來後,話也随之變多,随口便感嘆了一句:“我就在想,怎麽我第一次見到南秋,就無法将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原來是因為……那并不是初次見面。”
對此,賀越風發出一聲帶有不屑意味的冷笑。
“別太自信,你當初對南秋就是一見鐘情見色起意,跟過去認不認識沒關系,是你比較白給。”
高嶼笑着聽完這話後立即加上追問:“所以你果然知道我們認識的細節。真的一點都不能給我透露?比如……我會忘記她卻記得你的原因?”
賀越風:?
“記得我讓你很為難嗎?你想都別想,我向來守口如瓶,什麽都不會說的。”
高嶼再沒多說什麽,采用長久沉默和沉重嘆氣相結合的攻勢,逼得賀越風再一次主動開了口。
“這是真不能說,我怕我說了會被你打。你自己回顧回顧這段時間的經歷,說不定能想到些什麽呢?就別追着我問了。”
言畢,她幹脆利落地挂了通訊,似乎通訊時間再多上個一秒鐘,她就會控制不住自己一吐為快的沖動。
過去的她确實守口如瓶。廣口瓶的瓶。而現在,是不得不信守承諾。
高嶼将熄屏了的通訊器放回口袋,陷入了沉思中——
到底怎麽做,才能補上那大段的空白?
她看過聯盟中有關自己的全部資料。包括記得的,和不記得的。
高嶼在1104年通過層層選拔進入聯盟軍,她的申請表上還寫着,她加入的目标,是為自己和全人類掙一個未來。
随後不久,她接受了正規實驗,順利成為異能者,并覺醒了和自身極為相配的異能。
此後半年時間裏,她一直表現優異、成績突出,在一線極為活躍,連着拿了三次三等功,成為同批成員中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但半年後,她變得消沉又消極。
現實揭開了表面的幕,她終于發現,聯盟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樣,這個機構從上到下都有問題。
她永遠記得,戰友是如何在她身邊倒下、眨眼間屍骨無存,而事後論功行賞時,他的名字卻被從未到場的于褚安所替代。那時的憤慨,她至今記憶猶新。她一直想拍兩巴掌在于褚安臉上,可始終沒能做到。
又過半年,在執行過403區的任務後,高嶼的态度又是一變。
她已經失去了這部分的記憶,只能根據時間地點推測——
就是在這次任務裏,她遇見了南秋。或許是為南秋,或許是為自己,她再次燃起用軍功搏好前程的鬥志,為此努力到半年前重傷的那一次。
高嶼不希望她錯失與南秋有關的任何一塊記憶碎片。她能想象,每一塊碎片,不論細碎到什麽程度,都對她重要至極。
可南秋的刻意隐瞞總有理由。
還是一點一點摸索吧。
如果真的無法追憶過去,至少,她們還有珍惜當下、重新開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