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落難千金(十二)
第042章 落難千金(十二)
送走安茹回到房間, 黑影已經端坐在床邊等着江映澄。
已是日暮時分,她又沒有開燈,此時屋子裏的光線有些昏暗。但因為泛霖暫時不方便現身于人前, 她已用這種方式,與前者相處了許久, 所以鍛煉出了一眼看出端倪的能力。
“泛霖小姐……”江映澄坐到泛霖身邊, 在心底組織了好幾輪語言,最終還是選擇了開門見山的問法:“你怎麽會想到,要找小茹過來?”
她必須得承認,和小茹說過這些話, 從那日子彈射出後始終壓在她心上的重量散去了許多。
她一直以為她是不會害怕的, 可每晚、每晚、每晚出現在夢裏那鮮血淋漓的身影, 都在嘲笑她的膽怯和懦弱。
泛霖挑了挑眉,并不準備回答這個問題。
沒必要讓當事人知道,她每晚都會被隔壁房間的動靜吵醒, 清楚地感受了江映澄每一個噩夢留下的痕跡。
“放心吧,今晚你不會再做噩夢了。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魂, 別忘了, 在你的身邊,有一個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比你那些不中用的哥哥姐姐強大得多的存在。她會一直一直保護你的安全, 不會讓那些不長眼的惡心東西侵犯你的夢境、威脅你的安全,就像……她還活着時那樣。”
江映澄眼眶一熱, 洶湧的情緒和眼淚都不再受她控制。
是啊,她怎麽會忘了,如果真有鬼魂存在的話, 母親一定會盡一切可能保護好她,決不讓旁人害她一星半點, 那她又還有什麽害怕的呢?
陰影終于不再以影子的形态存在。
泛霖将整包餐巾紙遞到了江映澄眼前,擺出了一副你随便用的架勢。雖然這包抽紙,是她剛剛從床頭櫃上拿下來的。
江映澄抽了幾張,擦着總覺得有點不得勁兒,便幹脆一伸手,拉住泛霖的手腕,将她整個人扯到面前,将臉埋在了她的腹部。
她沒有掙紮沒有拒絕,江映澄便由着自己痛痛快快發洩了一場。
“泛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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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
江映澄吸了吸鼻子,抹幹淨眼淚,擡頭看向泛霖。一片昏暗中,後者的輪廓,都顯得線條柔和。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詢問道:“你呢?你不會害怕嗎?”
她記得在對付江曉澤的時候,泛霖就說過——“要是心裏真過不去,就當這人是我殺的,反正我也不差這一筆。”
究竟是怎樣的經歷,才會将一位賽場上的明日之星,生生逼到這份上?
泛霖知道江映澄在問什麽。
她聳了聳肩,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架勢,語氣也顯得随意又輕松:“就算要害怕,也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在你的調查名單上,找不到那位陷害我的罪魁禍首?他為了贏錢讓我再無未來,那我只好回敬他一筆,讓他也看不到以後的太陽。”
那确實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罪魁禍首想要她死,而她僥幸逃過一劫,自然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成為影子後,她做許多事都變得容易許多。比如實施綁架,比如對實驗人員名單做手腳,把其中的一人替換掉。又比如,站在那間非法實驗室的玻璃外,看着手術臺上的人因被強制植入異能結晶後無法承受,活生生爆體而亡。
她當時為對方設計了兩條路。如果他能撐過實驗,那他們就堂堂正正比一場,像在賽場一樣。
可惜,那時的非法實驗根本就不穩定,他和她都沒能等來這個機會。
泛霖剛從久遠的記憶中抽身,就發現自己的手腕再一次被江映澄握住。與之前或具有侵犯性,或過于無措不同,後者表露出了完全不同的情緒,甚至顯得有些……溫柔。
她直直望進了她的眼中,輕聲道:“泛霖,你沒有做錯什麽,那本來就是他自作自受。你要……相信自己的判斷,相信自己的話。”
這一次,江映澄的侵入很溫和。要不是她植入的印象和泛霖原本的不一樣,她恐怕都覺察不到。
她故作輕松一笑:“我向來很相信自己的話。對了,我這身衣服被你哭髒了,你記得賠一身新的給我。要比這身更值錢的才行。”
江映澄一扯她衣服的下擺将褶皺拉平,口中倒是答應了下來:“好,過兩天事情全部做完了,就帶你去買。”
還有最後一筆沒理清,事情尚未結束呢。
這天晚上,江映澄果然沒有做噩夢,一夜無夢到日上三竿,只覺得整個人都神清氣爽起來。
原本的重壓不複存在,她的思緒也回歸往日應有的平靜,做好了最後的準備——她還得,和江別算算帳。
江別年紀一大,人也跟着糊塗了。他每每對着江映澄那張臉懷念妻子時,一定忘了,當年發生在妻子身上的那樁意外,可是他有意促成的。
在那輛徑直沖向懸崖、于崖底焚為灰燼的車上,除了坐着母親,還放着一大疊實驗數據,和唯一成功的實驗樣本。那是姐姐用自己身體做實驗得來的結果,可惜不利于聯盟的發展,也不利于江家與聯盟的合作,最終,他只能讓它消失,就像從不曾存在過。
那才是姐姐和母親原本想做到的事,她們本不該被困在江太太和江家繼承人的身份中,進行毫無意義的明争暗鬥。
可是母親去世後,姐姐把所有的時間都浪費在了勾心鬥角上,才勉強能保護住她們。還好最後,她有把姐姐送出去,一些會髒了手的事,不該由姐姐來做。她才是最适合做這些事情的人。
所以,江別就是江映澄要收回的最後一筆,她還得讓她的好父親知道,他是因為什麽才死的。
江映澄正準備進到病房裏時,手腕卻被“人”輕輕扯住了。
當事人的影子在她腳下,聲音則是在她耳邊響起:“別着急,今天也還有一位客人要上門。你不妨……再等等她。”
江映澄猛地一怔。昨天猜錯了一次,反而讓她今天有了更多的自信,她想,這次一定會是那個人了。
昨晚泛霖只提到了母親,并沒有提到她的姐姐,恐怕早已知道,她的姐姐仍活在人世,“意外身亡”只是她們共同導演的一場戲。
十分鐘後,被她擔心挂念了整整一年的大姐江晚洛從門外匆匆而入,快步來到她面前,向着她露出笑容:“小澄,我回來了,我沒有來晚吧?”
等江映澄反應過來的時候,江晚洛已從口袋中取出紙巾,溫柔至極地幫她擦幹淨了眼中湧出的淚水。
她甚至都不知道,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哭的。
“走吧,”江晚洛一直等她恢複平靜後,才牽起了妹妹的手,“我和你一起去面對。”
她們是同父同母的親姐妹,所以将要面對的事情,也該一同承擔。
随着毒素的不斷入侵,江別現在能保持完全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他對于外界的感知力越來越差,可供他思考的機會實在太過有限,來不及去想明白這意味着什麽。
今天一睜眼,見到小女兒站在病床邊,他咳嗽了兩聲,吩咐道:“把水拿過來,我要喝。”
江映澄眉眼含笑,應了聲好,随後便拿起了床頭櫃上帶吸管的水杯,動作優雅地将吸管往垃圾桶裏一丢,并用杯中的水澆了他一個劈頭蓋臉。
江別憤怒不已,擡起手想一掌扇在女兒臉上,卻因力氣不足,擡到一半便垂下搭在了床沿,只能嘶吼出一句:“你想幹什麽!”
音量受限的情況下,這句話不具備半點威懾力。
“這不是想給您多喝點水嗎?怎麽,您還嫌不夠?姐姐,你再給爸爸添上一點吧。”
江別一怔,眼看着小女兒往邊上一避,露出了另一張他熟悉的臉。
他滿臉的不可置信,好一會兒才問出身:“小洛,你不是已經死了嗎,你怎麽……咳咳咳!”
突然澆到臉上的水嗆進了口中,他咳嗽了好一陣,直将整張臉都咳得通紅,才終于停了下來,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
江晚洛坐到了病床邊,握住父親垂在床沿的手,柔柔一笑,語氣溫和地解釋了父親的疑惑:“爸爸您說得沒錯,我之前确實死過一回。可是啊,我到了世界的那一頭後,見到了媽媽。媽媽跟我說,她一個人在那邊實在太寂寞了,非常想念您,所以一定要我幫她把您給送過去。您看,我這不就來接您走了嗎?”
江別終于恢複了幾分清醒,意識到死人複生是絕不可能的,必是兩個女兒聯合起來,給他演了一場戲。
如果她們當初安排這一切,是為了讓江晚洛逃離江家,那今天她特意回來,就是為了……
江別意識到大事不好,慌忙想要掙紮,可全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掙紮起來跟抽搐似的,甚至沒辦法将手從大女兒那兒抽出來。
“看樣子,爸爸也迫不及待想去見媽媽了呢。姐姐——”江映澄将浸濕的帕子遞到姐姐手中:“我們就送他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