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解脫(31)
第0005章 解脫(31)
林戶收拾好出租屋的一切東西,才發現這五年裏屬于自己的東西也沒有多少,幾個紙箱子就裝滿了。倒是柏梵闊綽送的貴重禮物,還占了滿滿的一個小箱子。
幾十萬的表,他說送就送。還有各式各樣的領帶胸針。籠籠總總這一箱也有個百來萬吧。
跟柏梵的這五年裏,他什麽都不缺,物質上他更是不缺。原本自己就是一個物欲值極低的人,以前留學時一件衣服都能穿上好久懶得換,就算是破了他也會選擇當睡衣穿。其他的奢侈品對他來說更是可有可無。
只是,在柏梵身邊,這些東西似乎就像是日常吃飯,一日三餐一樣簡單,會定期地給他換,給他新的。物質上算是富裕,可是精神上,他總是覺得缺了點什麽。
就像是物質的時常更換,柏梵也會有一天找人将他替代。
林戶,僅僅是他這尋常生活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樣物品。沒了他,還是會有他人帶給他新的精神欲望。
所以,他一直保留着柏梵給他的東西,以及五年之間兩人非正常契約行為産生的金錢。最初林戶确實收下了,因為母親的病他實在是沒有辦法,但此後他再也沒有收了,而是特地辦了一張卡,把那些錢存起來,同時也将最初的錢交給了他,連本帶利一并給他,也不欠着。
萬米高空之上,林戶頭抵在窗玻璃上,灰蒙蒙的雲層降低了能見度,像是席卷而來的浪潮要将整架飛機吞沒。
壓迫的雲讓機艙的旅客産生了恐慌,鄰座的中年女人面色慘白地雙手合十祈禱,口中低聲地嘀咕着,她還想享受餘下的生活。
自己呢,林戶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并沒有恐懼,相反很淡然。
死亡,大概是解脫的感覺。
靈魂升至天堂,沒有苦難坎坷,何嘗不是一件幸事?
林戶到現在還清楚記得江蓠的笑,沒有眷戀沒有痛苦,是釋然是期望的。這是那近一個月甚至說是近一年間他從未見到過的。
自江蓠确診癌症起,林戶見她日漸消瘦,臉色也一直是蒼白無血色的,提不起一絲興致。最痛苦的是化療,她經歷過惡心、頭痛、嘔吐等症狀,然而這只是最為輕的反應,免疫力下降機體的排異反應伴随着精神萎靡、消極悲觀……
肉體上被摧殘得只是一具疲憊破損的軀殼,受盡了苦難。生理性的折磨洶湧如潮将她吞沒只剩空洞迷惘和對死亡的坦然。
死亡,意味着沒有痛苦,是一種徹底的解脫。
因而,林戶并不害怕。
當然這也并不意味着他會去選擇死亡,只是他可以接受。
選擇和接受,這是兩回事。
灰暗的雲層消散了,機艙裏又是一片光亮。
落地渝城。
要下雨了。林戶出機場等出租車的第一的想法。
渝城的春天總是潮濕的,但他總能第一時間捕捉到雨的蹤跡,蘇城也是。
大概是待得時間久了,他的這項本領早已練得如火純青。
“欸?怎麽又下雨了?”
柏梵一出公司,新助理就抱怨了這捉摸不定的天,“明明前幾天的天氣還挺好的呀?剛才來的時候也是,怎麽就又下雨了?還真是清明時節雨紛紛啊。”
因為不是本地人,新助理只聽過一句“煙雨入江南”,現在也總算是體會到了。其實,如果不是在上班而是純粹的旅行的話,他還是覺得挺有意義的。
可偏偏,他現在是上班。
并且,今天是法定節假日。
他,在加班。
柏梵聞言,側頭問,“今天是清明?”
“是…是的。”
柏梵沒什麽過節的習慣,平時休息日也沒什麽概念,只有他過度勞累想要休息的時候,對于他才是某種意義上的休息日。
不知不覺間,居然又過了半個多月。
“我知道了。”柏梵抖落西裝上的幾滴水珠,撥了撥額間的碎發,對他說,“你上去收拾收拾東西,可以下班了。”
新助理:……
他這是被解雇了?他這是觸到逆鱗了?可他這連一個月都沒幹滿呢?
“愣着幹什麽?下班不高興?”柏梵坐在車後座,看着呆愣在原地的人,“還想加班?”
他是這麽剝削員工正常節假日的老板嗎?
但,非工作日辦公他可是按五倍薪資算的啊。
“不…不是。”新助理懵圈了,須臾更為懵圈的事情出現了——
“需要我送你回家嗎?”柏梵随口一提。
“……不…不用。”哪有老板送員工的道理,“我坐地鐵回去就行。”怕得罪老板,他又補了一句,“不麻煩您了,我家離得遠坐地鐵會比較方便。”
“行,路上注意安全。”
話落,黑色的勞斯萊斯就駛入了主幹道。
好險,差點丢飯碗。
雖然沒有了五倍工資,但是他可以休息了。
其實,柏梵真只是随口一說。主要是以前都是林戶,除了工作上的關系,他們還有另外一層關系。
但他細細想來好像每一次他的随口一句,都會讓林戶有點抵觸。是那種本能上沒有猶豫的,他會拒絕送他回家,拒絕與他一起上班,寧可是花近一個小時坐地鐵到公司,也絕不與他同時出現。
這與他所謂的虛榮心有些矛盾。照理和老板有點關系,不應該是一件好事?何必遮遮掩掩的。
熟悉的旋律出現了……
“這次沒有更換音樂?”柏梵越聽越覺得這背景音就是上個月的,而且沒記錯的話還是最開始的那一首。
“這次……”司機不太明白,他只知道林總會過來換音樂,可不知道林總什麽時候會過來。但聽老板的意思是,這一次的林總沒有及時更換音樂。
他工作上的失職導致他也跟着受到了牽連。
“不好意思柏總,這個我不太清楚。”握着方向盤的手不由得緊了緊,車內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
車後座沒有了聲音。
司機心有餘悸地偷瞄了一眼後視鏡,乍一看,柏總的臉上并無不悅的神色,再一細看,似乎是在享受這悠揚的樂曲。
手指有節奏地跟着旋律叩動,柏梵的記性很好,都能提前踩準節拍跟進,知道什麽時候舒緩什麽時候緊湊,什麽時候轉折……
這種感覺,老實說,還挺奇特的。
他以前怎麽就沒發現,一首歌聽第二遍會是這樣的感覺,那聽第三遍呢?第四遍第五遍又會是怎樣的感覺。
不對,音樂休止,柏梵意識到一個關鍵性的問題——
他會厭倦。他會選擇結束。
對,不會再聽第三遍。
這不可能。
“在這停下吧。”在距離住宅還有幾公裏的時候,後座的柏梵終于開口說話了,“你先回去吧,一會兒我自己開車回去。”
“…”不敢反駁也不敢好奇詢問其中的原因,司機自覺地點頭回了一句“好的”。
“等一下。”柏梵在手機上轉了一千塊給他,“加班費和打車費。”
“謝謝柏總。”
他的住宅在郊區,交通不太便利,最近的地鐵站還在一公裏之外。
“沒事。”柏梵擺了擺手,打開車門俯身在抽屜裏拿出煙盒。
這裏是個小公園。
平常天氣好的時候,附近的住戶都會在這遛彎散步。但今天是雨天又加之清明,所以一眼望去只有柏梵一人。
臨湖是一片水杉林,現在四月已是綠綠蔥蔥,在霧的包圍下有點像綠色的一片海洋,夾雜着朦胧的色彩,好像在随波流動。
濕漉漉的,濃重的。
柏梵就近找了一把長椅,不在乎上面的水漬,徑直坐了下去。後背倚靠在椅背,隔着幾層布料感受到了木質的清新。
陰郁,潮濕。
好熟悉的感覺。
盯着眼前的水杉,他突然感覺裏頭也有一雙眼睛濕漉漉地看着他。
“林戶?”他低聲說了一句。
不知為何,這種感覺和林戶身上的極其相似。
靠,怎麽又想到他了?
柏梵掏出兜裏的煙盒企圖把林戶清空。
浸了濕氣的煙滿是潮氣,怎麽也點不着。細碎的煙草滲出煙紙,一揉就碎了。
抽不成了。
“林戶…林戶…林戶…”
手掌的煙已被他蹂躏得不成樣了,慢慢地沿着指縫掉落泥地裏。
半個月沒見,他竟有點想他了。
想和他做了。
半個月之久,他都在忙工作上的事情,不知不覺間他的欲望竟被自己壓制了這麽久。
是該找個人好好發洩一下了。
找誰呢?
可笑,他柏梵竟淪落到這種地步。可又情有可原,五年間他和林戶都保持着特定頻率,除非是特殊情況他提要求,林戶也會無條件地滿足。
哼,虛僞的林戶。
不會在床上也是裝的吧?裝了五年?
哼,有能耐的林戶。
可明明他也爽了啊,生理上的快感又不會騙人?
哼,氣人的林戶。
碾碎一整盒的香煙,柏梵氣躁地起身抖落附在褲子上的煙草碎。長腿一邁進了他的勞斯萊斯車裏,拉下手剎,調轉方向——
他改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