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九章

“我知曉,謝公子那時不在家中。但你并非沒有事後彌補的機會,是你自己不願娶她,而今又見色起意、心思反複,即使受了你的蒙騙,又能維持多久。”

這句“維持多久”,仿佛在說謝驚塵的一時意起并不長久,又仿佛在暗指尹蘿亦将改變心意。

蕭玄舟持劍而立,暫且未動:“謝公子禮儀如何,不該我管。我與尹家的婚約,也無須外人插手。”

驚塵琴上萦繞着淺薄的白色薄霧,光華隐匿而不散。

謝驚塵道:“我既要求娶,自當承擔。”

蕭玄舟目光冰冷,語氣卻寧靜平穩:“謝公子要以什麽身份承擔?他人婚約的第三者嗎?”

“……”

她已應我了。

蕭玄舟心道:果然如此。

從他在馬車外聽到尹蘿的那番話開始,就知她生了動搖之心。

意料之中。

卻又有幾分不知從何而生的荒謬。

謝驚塵渾身僵硬,氣息凝固一瞬,“婚儀未成,不可稱妻。古往今來,從未有不允許退親的說法。”

“是。”

蕭玄舟輕巧應了,“謝公子便是這樣退了她的親,你知曉世人是如何談論她舉止無狀、體弱遭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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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驚塵:“我——”

蕭玄舟毫無起伏地道:

口口聲聲說着喜歡他的未婚妻,同曾背棄她的婚約者暗度陳倉,私下成了約誓。

而這破壞他人婚約的人,卻堂而皇之地走到他面前來,向他宣告勝利。

世間竟有如此荒唐的事。

擱置屋內的流雲劍感知到主人的心緒,劍身震撼,驟然飛出,沒入蕭玄舟掌中。

謝驚塵眼瞳微縮,身後驚塵光華陡現。

“有我和她商議,謝公子請回吧。”

謝驚塵當然不能讓蕭玄舟去找尹蘿,此事說是因他而起也不為過;更何況,尹蘿雖應允了他,然而與蕭玄舟的那些相處過往确實存在,他擔心蕭玄舟會左右尹蘿的決定。

好一個謝濯。

好一番寡廉鮮恥的言論。

蕭玄舟腦中一時掠過尹蘿掉下山崖的模樣,

一時是她紅着眼圈問他下次什麽時候來。

他最初便知道。

謝驚塵手指顫了顫,呼吸已然混亂不堪。

裴懷慎同蕭玄舟打交道的次數不多,卻斷言蕭玄舟不是好相與之人:“平素裏風平浪靜,這種人相處起來是最舒服的,因為最會察言觀色,又好掌控全局,将事情抛給他一概可以放心。但要真有了分歧的事,嗯……別接他的話,太會牽着人走了,我跟他說話都得多長出兩個腦子。”

“這真是世家養出來的公子嗎?比我在市井裏見到的還難纏,最好是不與他正面對上,太麻煩。”

說着,裴懷慎敲了敲扇子,渾不在意的笑漫開:“不過要真對上,大約也很有意思。我實在看夠這人游刃有餘的樣子,想瞧瞧他撕下面皮的那副場景。”

……

尹蘿只是想找個庇佑她的人。

僅僅是她表現得那樣熱絡,

仿佛滿心滿眼都只有一個人。

以命相護,誰能不動心。

蕭玄舟突然有幾分厭倦:

當着尹蘿的面,蕭玄舟原來已經是收斂了。

謝驚塵收斂聲息,琴上霧氣流轉籠罩,掀動了他的衣擺:“婚姻大事,确實該由本人決定。她肯應我,我便不會再放手。”

蕭玄舟目色沉了沉。

他拿尹蘿的意思來壓道理。

言下之意,只要尹蘿答應了他,他就可堂而皇之了。

謝驚塵在這份堪稱絞殺的劍意下,指尖不自覺搭上了驚塵琴。

對峙之勢一觸即發。

本就是他不對,若動了手,又要讓尹、謝兩家的侍從護衛如何看待漩渦中心的尹蘿?

謝驚塵板正地行了一禮,流雲劍身緊擦而過,削斷一縷烏發。

蕭玄舟沒有撤手。

謝驚塵亦不躲。

“……”

“蕭公子,請留步——”

“铮!”

劍鋒若寒光一閃,眨眼懸在頸前。

驚塵琴上白芒大作,在主人周身凝結靈力屏障。

“謝濯。”

“……”

四目相對,俱是無可轉寰的堅決冷厲。

蕭玄舟被稱為蘇绛霄之後,最有天資的劍修,十二歲在掖雲天一戰成名,于試煉大會連挑三十九人,無一敗績,獨身搏殺蚩靈異獸,關鍵時刻劍意頓悟爆發,佩劍生靈。

在蕭玄舟拔出劍的那一刻,謝驚塵就感覺到了一股無形的壓迫感,并不沉重,卻無處不在。

眼前的這把劍與主人,頃刻間都成了劍意最濃的源頭所在,周遭一切為之停緩。

蕭玄舟橫劍在前,銳利尖端毫不回避地指向謝驚塵,眼中毫無情緒,“你欲戰否?”

“……”

謝驚塵的手動了一下。

又停止。

不能和蕭玄舟真的打起來。

尹蘿雙目緊閉地躺在床上,面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紅,呼吸尚算均勻,氣息卻太弱。

鄭醫師正要為她紮針。

“我去看看。”

玄舟的話音随着向外走去的動作落遠了。

護衛沒來得及回應,身側又是一道風。

擡頭一看。

“蕭公子!!”

護衛揚聲高呼,神色慌張地跑進來。

看見眼前這古怪詭異的場景,護衛的話卡在了嗓子眼,被靈力帶來的深層遏制壓得呼吸都慢了。

蕭玄舟想到什麽,眉心輕折:“出了什麽事?”

謝驚塵回首。

謝家公子的身影跟着遠去了。

這……這到底算個什麽事啊?

前幾日跳崖,謝家公子那般決絕地跟着往下跳,衆人雖然面上不顯,心裏早犯了嘀咕。如今這劍拔弩張的樣子,多半也是為了小姐。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退婚嘛。

-

護衛莫名地不敢同這二人對上眼,深深低頭:“小姐發了高熱,已陷入了昏迷。”

護衛眼睛瞧着地面,越想越不對——剛才那副場面,蕭公子的佩劍都快戳到謝公子的嗓子眼了,難不成……是要打起來了?!

蕭玄舟收劍歸鞘,幾步向前:“醫師呢?”

“守二遣了人,估摸着醫師快到小姐房中了。”

護衛道,“屬下前來告知蕭公子。”

那手不對!

謝家公子蹙了蹙眉,彎下腰去,用另一只手牢牢地按住了小姐的肩膀,低聲道:“沒事了,現在很安全。”

燒得太厲害了,半點不見發汗。

謝驚塵看見了盆邊搭着的帕子,想要去拿。

時刻注意着這二位動靜的守二驚得魂飛天外,生怕當場上演什麽争鋒戲碼,趕緊沖到盆邊奪走了帕子:“我去為小姐換盆水來。”

紮到某個穴位時,尹蘿猝然掙動了一下。

謝驚塵上前按住她的手,使她安定下來,被她立即反握住了。

“鄭醫師。”

蕭玄舟壓低了語調,“她如何了?”

謝驚塵随後而至。

兩人幾乎是前後腳踏進了這間屋子。

護衛們皆是驚奇。

“救命……”

尹蘿嘴裏含糊呢喃着,“我不……救命……”

她盡可能地抓握着他的手指,不敢放松,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尾音的顫抖近乎哭泣。

屋內衆人大氣都不敢喘。

這可不興抓啊小姐。

唯一知曉內情的守二:“……”

“緩了這幾日,前日所說小姐未曾放下的那口氣,約莫是發出來了。”

鄭醫師将針精準地紮入穴位,“沉疴舊疾一并反撲,熬過這段時間就好了。”

蕭玄舟看着那根根紮入她肌膚內裏的銀針,沒有說話。

他往旁側走了兩步,試了試她額上的溫度,還未碰到就能感覺到那份熱意。

尹蘿不解,“你不打了嗎?”

這些鬼影其實對蘇绛霄相當懼怕,像現在,蘇绛霄不動,鬼影們不會主動來犯。

身姿修長,一舉一動便多了不意的賞心悅目。

尹蘿有些困倦,不想再砍怪,幾步小跑到蘇绛霄身邊。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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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绛霄語氣随意,尾調揚起一點,自然得像是在和老熟人說話,“你怎麽又來了?”

聽着似乎只是比平常的語調低了些,卻有種說不出的和軟意味。

護衛們連同專心紮針的鄭醫師齊齊瞠目結舌:

我們小姐的未婚夫、蕭公子,就站在您旁邊。

很近很近的旁邊。

您看不見嗎?

他身上有種天然的親和力,和蕭玄舟脾性溫和帶來的平易近人不同,說不出的感覺。

“我不知道。”

尹蘿道。

蘇绛霄又過了幾招,忽然停手,走到尹蘿身邊坐下,右膝曲起,握着劍的手搭在上面。

“?”

蕭玄舟眉目不動,幽暗的眸光一閃而過,掩在長睫下,手指習慣性地為尹蘿撥開了散落的碎發,指背自她面頰上輕緩擦過。

……

尹蘿又看到蘇绛霄了。

同上次一樣,他還在舞劍砍殺。

實際他的劍法不能稱之為“舞”,因為太過利落,朝着精準的目标一點而去,無半點花哨。但他的動作又頗為流暢自然,起承轉合間毫無遲滞,加之

……

不對,你還沒回答問題啊!

“嗯?”

“你真找到了飛升之法嗎?”

“……”

蘇绛霄又那樣歪着腦袋看她,貓眼微微睜大,不必言語,尹蘿已經幻視他腦袋上冒出了一個問號。

“你想飛升嗎?”

蘇绛霄搖頭,反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說?”

尹蘿懵懵然:“沒有吧……”

“噢。”

蘇绛霄手腕翻轉,一柄沉重的長劍似羽毛在他手中自如倒轉,揮出道道風聲凜冽。

尹蘿看了一會兒,問:“你不會無聊嗎?”

蘇绛霄問道。

尹蘿搖頭。

她只想回家。

“是嘛。”

蘇绛霄笑了一下,腦後的馬尾随着他收回視線的動作飛揚勾起,“人間才有意思。”

蘇绛霄挑了下眉,明白過來尹蘿在說什麽:“不會。”

他不費吹灰之力控住劍身,話出即止,沒有半分搖晃:“因為我的劍在這裏。”

尹蘿看得不禁驚嘆。

怪道他一人就能建立掖雲天,傳世百年。

尹蘿忽然想到有個問題可以問他:“蘇绛霄。”

身着白衣的公子詫異而不解,問候的話戛然而止。

她在哭。

尹蘿攥着他的袖口,将精致繡着的白鶴紋路一并攏在了掌心,眼淚怎麽也止不住,說不出半個字。

沈歸鶴不敢去動一動她,只猶豫着輕聲問:

“是摔疼了嗎?”

尹蘿想要追問,卻怎麽都無法在深陷的黑暗中再找到蘇绛霄的影子。

渾身上下都很疼,骨頭像被捶打過,又酸又痛。

“先改用這個方子……老夫一生所學,回回都栽在同一個人身上。”

老者嘆息了聲,伴随着遠去的腳步聲,“真是因果!”

一道熟悉的清潤聲音随即響起,含着幾許笑意:

這一句話。

尹蘿便泣不成聲。!

()

“醫聖說笑了。”

尹蘿猛然睜開了眼,顧不得身上的疼痛,似真似夢間跌跌撞撞朝外跑去。

剛到門口就體力不支地重重摔倒,陰差陽錯撞開了門。

一只手堪堪扶住她的手臂。

“這位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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