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六十八章

“謝濯擅陣,‘一曲鎮靈魂冢息’亦非泛泛……許是更為合适。”

蕭負雪不能直接越過兄長去找謝濯,否則無異于将兄弟阋牆公之于衆。

蕭玄舟知曉弟弟的冰雪聰明、內心澄明通透卻并非不谙世事,委婉點破關竅。

蕭負雪疑心自己聽錯。

擡首,兄長面色如常,垂眸淡淡地望着他:

“不必麻煩,我為你守陣。”

“可……”

“有神風石。”

謝濯所作第一件事,就是封鎖了尹蘿丢失的消息,沒有大張旗鼓在明面上尋找。

緣由為何,知情人心知肚明。

正因此,蕭負雪的決定能尋求的人并不多。

“兄長,我欲召靈。”

蕭負雪端端正正地在兄長面前跪了下來,“請兄長為我引薦鎮靈守陣之人。”

蕭玄舟道,“劍意鎮靈,靈力為輔。我會守住。”

方法是可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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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負雪相信兄長的劍意足夠壓制魂靈,但勢必會在結束後反噬。

神風石是外物,強行充盈靈力只會一次次惡化損傷的靈脈。

蕭負雪并未起身,低聲道:

如果兄長沒有受傷,不必多此一舉。

但同樣的,他也根本不會接觸到尹蘿。

這是個無解的死局,從源頭就是錯的。

蕭玄舟怔松片刻:“你何須如此求我。”

聲音極輕,語氣隐約自嘲。

謝驚塵:“……”

信中所注地點不同,

為求輕便,

蕭玄舟幾乎想直言:

即便事成,尹蘿恐怕也不會應下你的真心。

曾與他有過的婚約會成為最大的阻礙,尹蘿實則是有點嫌麻煩的,許多事能不管便不管,反之亦然。

在如沿海浩瀚的紛雜思緒中,釘死這樁還未解除的婚約如一葉扁舟淹沒其中。

“我這便傳信謝濯。”

他并未立即應答。

“權且借兄長名義一用,便說是兄長擔憂她的安危,請我相助。”

蕭負雪目視地面,看不出情緒起伏,輕而易舉将自己的真心藏于幕後,“不論謝濯開出何等條件,我全盤接受。”

蕭玄舟眸光輕閃:“謝濯對她頗為重視,你肯相助,他求之不得,不會索要報酬。”

“我非相助。”

兩封信是同時到了對方手裏。

展開,內容幾乎如出一轍。

【懇請令弟相助召靈,必……】

【萬請謝公子鎮靈守陣……】

蕭玄舟:“……”

蕭負雪聲音愈低,卻不曾遲疑,“只是助我自己。”

“兄長以為,我只是對謝濯有所虧欠嗎?”

蕭玄舟無話可說。

眼前的人不是無知幼童。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極力在難以調度的局面中轉圜。

手帕!

我妹妹連手帕都沒送過你,你是怎麽敢來放話撬牆角的啊?

蕭玄舟看見尹飛瀾手中之物,微微颔首:“自然,尹公子的物件更貼合。”

前妹夫和現妹夫齊聚一堂,這還真是漿糊裏拌水泥,越攪越渾。

……不對。

也不好說誰才是“前妹夫”。

尹飛瀾難以描述當下的心情,正如在正事膠着的間隙不得不得分出心神來關注一些必要而荒唐的細枝末節。

“召靈需本人曾長久貼身之物。”

兩邊心照不宣以最快速度奔赴。

四人在中間的城池郊外彙合。

前往荊昆路上,他們一行曾路過此地。

如今已物是人非。

尹飛瀾見在場另外三人不約而同地陷入沉默、各有思緒,即便心中焦灼難當,還是維持着場面上的端莊,主動打破這詭異的氛圍:

尹飛瀾只好裝作無事發生,将一小塊料子拿出來,“這是從舍妹家中最喜愛的軟毯所裁下。”

謝驚塵必須回趟尹家的原因也在于此。當初從定陽邊界去荊昆,尹蘿所帶的器具多是新的,又經歷了一番整頓行禮,擱置許多;後來尹蘿在藥廬居住,所乘那輛馬車中的器物實在算不上“長久貼身”。

話音方落,對面的蕭玄舟同樣拿出了一方手帕。

尹飛瀾:“……”

他都不敢去看旁邊的謝驚塵。

“諸位能為舍妹之事奔走,尹某不勝感激,莫不敢忘,來日必有重謝。”

謝驚塵:“應當的。”

蕭玄舟:“尹公子言重。”

兩道聲音約莫是重疊着響起,正如那兩封信。

尹飛瀾:“……”

蕭負雪眼瞳驟縮。

心境動搖,陣法随之震顫。

謝驚塵心口收縛,無聲緊盯着陣中的蕭負雪,唇色已近蒼白。

蕭負雪占據陣法中央,那截絨毯放置身前。謝驚塵、蕭玄舟分據兩側,恰如陰陽兩端。

尹飛瀾則在陣法邊緣守護,不跨越打擾。

陣法外風浪大作,無形的吸力聲聲召喚,進入其中後卻是風平浪靜,悄然得異常。

蕭負雪的左眼瞳

色漸漸變化,琥珀轉深,化為深濃的紅,逼近烏色,而後轉淡,仿若日光折射的鮮血。

謝驚塵看着蕭玄舟将帕子重新收好。

尹飛瀾勉強點頭。

靜伫旁觀的蕭負雪開口:

“可以開始了嗎?”

謝驚塵看向蕭負雪,蕭家這對雙生子确實相像:“可以。”

他凝視前方,嘴唇輕動,一連串的低語随之流瀉。

陣內無聲,蕭負雪的耳邊卻充斥了無數聲響,喋喋不停,灌入他的腦中。不能自控再分辨,最先被吞噬的就是自身。

‘東洲關嶺尹家二小姐,尹蘿。’

‘她死啦。’

‘是呀,早就死啦。’

蕭玄舟道:“我以劍意助陣,勞煩尹公子為我等護法。”

謝驚塵步伐緩了緩,沒有提出異議。

尹飛瀾肅然應下:“自然。諸位放心,尹某絕不會讓外物侵擾諸位。”

“開始吧。”

召集魂靈一事,以所聚集魂靈數量的增加,風險和難度逐次遞增。能引渡亡靈非常人所能,與多個魂靈鏈接共振、驅策魂靈,對靈力與感知的細微把控要求極高;超出數量的魂靈,即便在短時間內獲得了信息,之後的鎮壓亦不容小觑,稍有不慎便是大規模的鬼亂。

尹飛瀾,這就是你說的要護好妹妹?

“結果是什麽?”

三人先後掠至蕭負雪身邊,将他團團圍住,謝驚塵的聲音緊繃到了極點,近乎疾言厲色。

蕭負雪抓住那截料子,使其不被翻湧怨氣的魂靈吞噬,手背血痕交錯,他分不出心神抵擋。

怎麽回事!

尹飛瀾見陣內景象突變,預感不妙,心跳劇烈。

說他僥幸和自欺欺人也好。

他出關後遇上謝驚塵,一路上都表現得更為鎮定,偶爾還能讓一些荒謬的思維占據腦海。

“負雪。”

蕭玄舟厲聲沉喝,“不可動搖!”

蕭負雪閉上眼。

‘魂靈安在?’

躁動不息,魂魄接踵。

沒事的,柒柒以前丢那麽久都回來了,她吉人自有天相。不靠別人也可以生活得很好,一定沒事的。

只有偶爾的間隙,在尹飛瀾思考究竟是誰将她擄走時,微小的念頭才會一晃而過:

當初就不該讓父親将她送走。

她待在哪裏都不安全,誰也沒有保護好她。

他已經兩次弄丢她了。

無一聲回應。

‘尹蘿……來見我。’

左眼赤色轉濃,蕭負雪僵持片刻,猛地睜開眼,吐出一口鮮血。

驚塵弦動,流雲沒入地面。

琴音泠然,劍意嘯天。

無果。

她再沒夢到過蘇绛霄。仔細想想,僅有的兩次夢見,似乎都是在她瀕危時。

尹蘿表面上看着吃吃喝喝、悠閑度日,實際半點沒被溫水煮到。

謝驚塵猝然起身,陰影遮蔽了他的神色,只能聽見他斷然又急促的聲音,因某種壓抑到極致的情緒凝成一線,“她不可能死!”

-

尹蘿原本的打算是借着“積郁成疾”的名頭,在涉義戒備相對于澧

苑松懈的時機,給裴懷慎下毒後輔助禁術限制護衛、暗衛,一擊得手,火速逃亡。

涉義的城內布局她都記下來了。

蕭玄舟伸出兩指在蕭負雪臂上點了幾下。

蕭負雪抓住蕭玄舟的手。

力道大得全然無意識。

“沒有她的魂魄……”

蕭負雪喃喃,颠倒而語無倫次,“魂飛魄散……竟然令她魂飛魄散!”

然而有人潛伏在裴懷慎周圍的情況下,逃跑甚至不能算是個好選擇——禁術的反噬立竿見影,她即便背下了那本秘籍,但不敢保證能打得過暗處的人。

有什麽辦法既能夠确保安全,又能順利逃出去繼續打通關線?

……基本無解。

于她而言,沒有足夠安全的路。

期間尹蘿每次睡覺還都嘗試去見蘇绛霄,指望這位莫名其妙出現在她夢裏第一劍修能傳授點速成劍術、或者是告訴她一些秘籍寶藏所在,原地助她修為飛升。

尹飛瀾聽清字句,眼前天旋地轉。

蕭玄舟表情空白幾息,嗓音沉沉地道:

“負雪,你确定嗎?”

魂靈躁動反撲規模之大,既能召來,以蕭負雪的能力便沒有确不确定一說。

“不可能!”

發生得太突然,屋內一衆人等都沒反應過來,或是吓住了。

裴懷慎打人是很市井氣的,連招完整,不必靈力,招招全往制敵、要害的地方打,半點花裏胡哨都沒有。

尹蘿都怕他打出事,又有點糾結他是不是借題發揮,本來就是要打這家的公子,她去

“裴懷慎呢?今天又要晚回來啦?”

尹蘿例行問候。

在涉義,裴懷慎的日常就是到處赴宴,喝不完的酒和聚不完的餐,間或幾個局會把尹蘿帶去撐撐場子——一般都是會攜伴的場合,要麽就是一些可能會被塞人的場合。

托裴懷慎的福,嘉蘭這個名字已經逐漸成為“妖精”和“妒婦”的代名詞。

前次宴席有人醉酒說她不過一風塵女,如何能安坐廳堂之上。

死過這麽幾次,該知道富貴險中求的道理,避開了顯然的危險,就得有一定的賭博精神,總好過坐着等死。這條更安全的路不通,再行險招不遲。

試探至今,裴懷慎起碼是不想她死的。

他将她困在嘉蘭的身份裏,除了潛藏暗處的人還未找出,剩下便是因為謝驚塵。

謝驚塵雷厲風行種種确實令尹蘿都覺得他有些沖動,手筆實在太大。

裴懷慎同樣在等。

裴懷慎當場把人打了。

……沒錯,連緩沖都沒有。

隔着幾個席位把酒碟扔過去,邊扔邊站起來沖,砸完最後一碟子青果,正好到了跟前,緊接着就是一腳踹中對方心口。人都沒反應過來,裴懷慎彎腰捏住他命運的後脖頸,直接朝臉招呼。

“你剛才說什麽?”

裴懷慎的口吻稱得上氣定神閑,聽上去仿佛還帶着笑意,“再說一遍?”

等謝驚塵被蒙蔽過後的時間冷靜。

謝驚塵會否冷靜下來,對尹蘿是一半一半的概率。

走“寧為玉碎傷害自己”

這條路,裴懷慎改變主意放她走和将她更嚴密看管的可能也是一半一半。

除非,裴懷慎對她留情。

尹蘿樂得輕松,只管每天例行問候、夜間碰個面刷刷好感就行了。

她偶爾出門逛逛,對着意親近的人來者不拒。

今日在會逢樓,便遇上了宋詠延。

到底不是個笨的。

這人終于大喊:“嘉蘭姑娘當然有資格坐在這裏!她比誰都有資格坐在這裏!”

“嗯,不錯。”

裴懷慎點了點頭,收回腳,從容不迫地撣了下袖子,坐回尹蘿身邊,還有閑心同她續上之前的話題,“那青果還是帶點酸好吃,更能品出甜味。待會兒帶你到湖上去買新鮮的。”

完全無視了這眼前的人和半屋狼藉,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

拉反而壞事。

“嘉蘭姑娘!”

隔壁席位的劉公子如夢初醒,半個身子差點歪倒歸來,驚恐地扒拉着她的桌子,“您——您快去攔一攔吧!真出了人命可怎麽是好啊!”

尹蘿還沒動。

那道人影就被扔到桌前,裴懷慎一腳踩着他的後背,臉上真的有笑,眼睛都微微彎起:

外界常說,裴家二公子霸道猖狂、驕橫猖獗。

這評語,倒是和尹蘿的很像。

尹蘿沉着點頭:“好。”

裴懷慎都帶着她出來這麽多日子了,這人公然罵她,就是變相在打裴懷慎的臉啊。

大概是這次節目效果足夠,裴懷慎此後幾天都沒有再帶尹蘿出席。

“你剛才說了什麽?”

“我、我錯了——啊!”

裴懷慎笑眯眯地重複:

“我說,再說一遍。”

尹蘿看了看裴懷慎,又看了看這人,都想給點提示了。

——()[()]『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卻被婢女更快地搶先。

“娘子,當心。”

尹蘿和宋詠延一同看完了這出戲。

“嘉蘭姑娘對這個故事有何見解?”

宋詠延問。

尹蘿的見解就是曾經對傾碧說的那番,如今改換了說辭,道:“有牽絆的人,無論怎樣都會遇見。”

宋詠延将這句話品味一番,笑了起來:

“嘉蘭姑娘對這出戲也有興趣?”

宋詠延主動迎上來。

尹蘿根本不知道演的什麽戲,笑着點了點頭:“沒想到會在此處碰見宋公子。”

宋詠延順勢在她這桌坐下,不經意地道:“我喜歡這個故事,便來看看。會碰見嘉蘭姑娘,也是意料之外。”

尹蘿看着他的眼睛,淺笑道:“因緣際會。”

“正是。姑娘與我見解無二。”

沒有比他與她更有牽絆的人了。

他甚至沒有抹去那半顆妖丹,留下了那滿載屈辱的血誓。

出門時,尹蘿險些被散

場的客人擁擠碰撞(),

宋詠延同樣望着她。

開場,尹蘿看了會兒,發現竟然是《夜月》。

居然還排了戲。

合着《夜月》是在你們中洲流行的是吧。

那她誤打誤撞說的“因緣際會”倒是很合意境了。

尹蘿給自己倒了水,聽見這話,給他也倒一杯,遞到他嘴邊去。

裴懷慎沒接:

“你看了半天的戲,不累麽?”

姬令羽站在遠處,目送着尹蘿上了馬車。

胸腔中的鼓噪同她的氣息一致。

這是血誓為數不多能安撫他的瞬間。

……

裴懷慎竟然早歸。

婢女關切道,“不要被心懷不軌的人碰到了。”

“……”

姬令羽坦然收手。

她身邊的婢女都是有身手的,更別提門外的六個護衛和藏起行蹤的十個暗衛。

直接将她帶走的設想不可行。

尹蘿連酒氣都沒聞到多少,驚喜走上前去:“你今天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酒氣也不重,看來那幫人曉得喝不過你,不再同你灌酒了?”

裴懷慎漫然看她一眼,眼尾略擡,又興致缺缺地收攏。

尹蘿等了一陣,索性在他身旁坐下:

“怎麽不說話?”

裴懷慎淡淡吐出兩個字:“乏累。”

但——

裴懷慎與謝驚塵,不是好兄弟麽?謝驚塵敢從尹蘿的未婚夫面前搶人,如何能忍受他的至交好友與愛侶在人前卿卿我我?

即便不知東洲境況,姬令羽稍加思索也該明白,謝驚塵一定不知尹蘿當下的情形。

兄弟反目,漁翁得利。

謝驚塵的出現會帶來風險,也會打亂裴懷慎在尹蘿身邊設下宛如天羅地網的保護。

裴懷慎意識到她真正想說的是什麽,默然失語。

她在思念謝驚塵。

尹蘿只是靜靜坐着,腦袋微垂,脖頸彎出一段白皙的弧度,娴雅而沉寂。

除非,裴懷慎對她留情。

還有。

“?”

尹蘿眨眼,“看戲如何會累?演戲的才會累。”

裴懷慎往旁邊歪了點,正好避開尹蘿的手,聞言提了提唇角:“是,演戲的才累。”

“……”

尹蘿感覺他怪異,又捉不住源頭。

表現得更愛謝驚塵。

要賭的不止是謝驚塵是否會“冷靜”,還有他們之間的友情究竟有多真。!

()

放下手,自顧自地解渴。

裴懷慎斂目,指節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茶壺:

“那宋詠延是家中獨子,他父親是入贅,全家上下将他看得如寶貝一般。”

尹蘿終于有了發揮餘地,垂眸自閉了一會兒,輕聲道:“你覺不覺得,宋詠延的眼睛,同謝驚塵有幾分相似?”

“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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