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哪怕是一條狗,也不免要圍着邱……
第5章 哪怕是一條狗,也不免要圍着邱……
過期?
那不吃。
邱寶珠一肚子的氣從渾身上下幾個孔眼裏洩空,他懶散下來,“那丢了吧。”
少年表現得有些冷淡,和以往對同班同學的态度有些不一樣。
再度擡眼時,衛樹已經從教室前門走出去了。
教室裏鴉雀無聲,好些人把撕開的巧克力又默默放了下去。
沉宸覺得面子上挂不住,衣袖一拉,奔下講臺,“雜種曾銘西!居然敢用過期的糊弄我……”
“老……老江?”
江春仁背着手,雙腳氣勢洶洶地往前踢踏,氣球一樣的肚子和翹起來的腳尖先出現在衆人的視野中。
他往前走一步,沉宸往後退步,他再往前走一步,沉宸再往後退一步。
在哧哧笑聲中,邱寶珠手指無意識在桌面上劃着。他在走神。
濟才中學“派系”分明,總的分有錢沒錢,有錢的又要分老錢新錢,老錢又看背景軟硬,新錢又看前景排場。
沒錢的就比較簡單了。
沒錢就是沒錢。
兩派人通常都是自己玩自己的,衆人不會将喜惡明确地寫在臉上,只在言行上泾渭分明。
邱寶珠和衛樹雖是同班同學,但上一世,邱寶珠卻是到高一學年結束後才知道班裏有這麽一個人。
衛樹是寧康本地人,卻是教導處從外地中學掐來的尖。
衛樹性格孤僻,校內校外從來都是獨來獨往。
蕭游他們以貌取人,最初還以為這是從外地來求學的新貴之子。
見衛樹衣食住行清簡,也依舊以貌取人以為這是他特有的質樸做派,直到證實是他們看錯了——衛樹的家庭條件在濟才甚至排倒數。
一時間,朝衛樹抛過去的所有橄榄枝都迅速回收了。
邱寶珠怔然回憶着回憶過往,江春仁在講臺上嘴巴一張一合說了些什麽,他一句都沒聽。
筆記本屏幕上彈出來一條新消息。
[蕭游:放學了游戲廳去不去?]
邱寶珠手指敲了幾下鍵盤。
不想去。
[蕭游:那你給我送那麽貴的紫翡是什麽意思?我媽說要三四十萬。]
無利不起早。
邱寶珠看着蕭游發過來的一行文字,他能理解蕭游的想法。
邱寶珠确實不是無緣無故送他貴重禮物,他念着蕭游上一世因為自己挨的那一耳光,念着他被打斷的腿。
[蕭游:你廣撒網啊哥們兒?]
邱寶珠回:撒什麽網?
江春仁還在講臺上講話,拎着垃圾桶的衛樹徑直從前門走進了教室,江春仁用充滿愛和欣賞的眼神目送男生回到座位上。
如果想要被江春仁使用類似的眼神注視着,總分低于六百的學生是別想了。
邱寶珠垂眼,嫩綠的眼睛被鴉羽一樣的睫毛蓋住後,顏色變暗。
他又回複蕭游:哪個游戲廳?
邱寶珠幾乎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朋友,就連和邱翡,也是在邱家破産後關系才逐漸拉近。
明明他和邱翡從小一起長大,關系卻并不親密,甚至還有些生疏客氣。
他成績一般,邱翡成績好。
邱家鐘鳴鼎食之時,他不以為自己比邱翡差。反倒是邱翡木讷呆頑,邱金言和何英潔不喜愛邱翡,也不是不能理解。
所以那時候就算自己和邱翡不親近,他也不覺得可惜,更加從未因此懊惱過。
他最不缺的就是朋友。
後來邱家羅掘俱空。
他們一家四口蜷縮在一廳兩室的出租屋裏。
出租屋冬冷夏熱,整個房子像個死蝸牛殼,昏暗潮濕,散發着終年不散的腥氣。
邱寶珠和邱翡共用一個十平米大的房間,擠在一張床上。
而他不以為意的邱翡從那時候成了全家的希望。
媽媽的口中也出現了陌生刺耳又随處可聽的禱告:“邱寶珠真是一點都指望不上,我這輩子可全指望小翡了。”
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邱寶珠,則被何英潔要求以後任何事情都要以邱翡為先。
就連洗澡他也得排在邱翡後面洗。
他在父母的驟然變臉下,謹小慎微,惶惶不可終日。
邱寶珠受不了這樣,越發沉默,越發郁悶,越發像以前的邱翡。
他想到電視劇裏的一句臺詞:安娜并非天生就是安娜,安娜是被塑造的。
自己也是。
他沾沾自喜的一切,都取決于外部條件的托舉。
邱寶珠以為邱翡會和父母一樣,對自己不屑一顧。
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給邱翡嘲笑自己的機會。
但邱翡和他以為的不一樣。
邱翡兼職掙了錢,會把一半都花在他的身上。
因為害怕父母說浪費錢,兩人躲在同一張被子裏,邱翡把蛋糕盒子打開,是邱寶珠以前吃了一口就懶得再吃第二口的昂貴甜品。
在逼仄擁擠的小出租屋裏,邱寶珠和邱翡關系卻比以往更親密。
邱寶珠邊吃蛋糕邊說邱翡對不起我也會努力掙錢給你買資料書雲雲。
邱翡卻說沒關系的,哥。
比起自己,邱翡更加像兄長的角色。
只是後來,他跟衛樹談起了戀愛。
他都還沒來得及對邱翡很好很好,目光和注意力就全都投向了衛樹。
所以後來衛樹被衛家認回去後,提議送邱翡出國留學,邱寶珠沒半點覺察不對,反而感激涕零。
他與衛樹相識相戀太早了,以至于到人生的最後階段,他身邊只有一個衛濟東,還背刺了他。
所以,上輩子他沒有做過的事情,他錯過的,辜負的,他都要一一彌補。
而衛樹不喜歡的,他就更要多多益善了。
更重要的是,草生一秋,人生一世,邱寶珠想随心而活。
-
下學後,邱寶珠記好作業,在椅子上轉過上身問邱翡,“我要和蕭游他們一起去游戲廳,你要不要去?”
“不去,我的論文還沒寫。”
“我也沒寫。”邱寶珠說。
“你什麽時候寫過?”邱翡一點面子都不給對方留。
邱寶珠:“……”
“好吧,那只能我自己和蕭游他們去咯。”邱寶珠臉上有點挂不住,轉了回去。
拔下筆記本電源的時候,接口處“噠”一聲,邱寶珠覺得心碎的聲音也跟這差不多。
明天再對邱翡好吧,今天就算了。
邱寶珠整理完了課桌上的東西,他正起身,邱翡叫了他一聲。
“邱寶珠,戒指還你。”他把早上拿走的戒指還給了邱寶珠。
邱寶珠:“為什麽還給我?”
“你喜歡的,我又不喜歡。”邱翡拎着書包站起來,“我先回家了,你玩夠了早點回家,不然母親會擔心你。”
邱寶珠還在看着邱翡的背影發呆,蕭游探頭探腦靠近他,他把手臂搭到邱寶珠的肩上,“走?”
蕭游一副生怕邱寶珠反悔的架勢,手肘一曲,順勢就勾住了少年脖頸,一把将人拖進了自己懷裏。
“書包!”
蕭游喊着沉宸,“把邱寶珠書包帶上。”
沉宸還記恨着早晨的事,拎着兩個書包飛跑時,用邱寶珠的那只書包“不小心”地砸了正起身到一半的衛樹腦袋上。
聲音挺響,邱寶珠下意識回頭。
他與衛樹平靜淡漠的眼神撞上。
沒等邱寶珠将目光挪移開,衛樹拽回了沉宸,一拳頭打在了沉宸臉上。
一聲悶響,聽起來就疼得厲害。
沉宸嗷的一聲,連連後退,捂着腦袋接連撞倒了兩張桌子,手裏的書包也掉在了地上。
“衛樹你他媽有病啊?!我又不是故意的!”沉宸口齒不清地怒吼。
他眼淚都被打出來了,一只眼睛濕潤,一只眼睛幹燥發紅,看着衛樹的眼神像是要殺人。
衛樹顯然懶得說話,冷淡又毫無所謂,漆黑鳳目像是把別人當一條只知道亂吠的狗。
他扶正自己的課桌,把被撞掉在地上的課本拾了起來。
他手指下意識先拿到了數學書的旁邊躺着邱寶珠米黃色的帆布書包。
書包拉鏈上有只形狀可愛的點綴,透明的水晶小羊,小羊脖子上還系了一根粉色的小圍巾。
男生是垂着眼神色不明,松了手指,掠過它,直起腰。
邱寶珠眼睜睜地看着衛樹把地上的書都撿了起來之後,一步從自己書包上跨了過去,離開了教室。
“……”
蕭游完全不為沉宸挨了一拳而感到不忿,他嘿嘿笑,“衛樹還挺牛。”
邱寶珠推開了蕭游,走過去拾起了書包。
沉宸一直罵罵咧咧的,“要不是想到我再打架就得被我姐扣零花錢,我今天一定不會饒了他!”
教室的另一頭,衛樹的腳步在門口微頓,他朝後門掃過去的眼神無情無緒。
落日垂垂曳曳,少年眼瞳浸浴在其中。
金色的芒點在他睫毛上一跳一躍,瞳孔裏的綠色被照耀得沒剩多少了,鋪就傷一層濃豔的金黃。
少年有着這樣一雙漂亮有別致的眼睛,也難怪。
哪怕是一條狗,也不免要圍着邱寶珠轉。
對方現時把書包抱在胸前,拍着上面看不見的灰塵,一邊拍,嘴巴還在不停嘟哝着什麽。
邱寶珠如今還是被金玉堆着養的小少爺,當然是在抱怨怎麽能有人對他掉在地上的書包視而不見。
“阿樹,走了。”隔壁班的曾銘西走來,叫走了衛樹。
蕭游勾着邱寶珠的肩背,一行連帶沉宸和另外一個叫潘勝安的,四個人一塊朝另一個方向的樓梯口走去。
“那是邱寶珠?”曾銘西回頭好幾次,衛樹反而是一次都沒回頭。
“他長得還挺俏的,就是人傻了點兒。”
“蕭游在家是個老二,他家最後肯定是他哥接手;沉宸家更不用說了,他姐一準是繼承人;潘勝安就算了,我都懶得說,是不是潘家人都還有待确認。跟他們這些人來往,沒什麽價值。”
曾銘西的話很密,但也沒有說錯。
衛樹閑走着,口吻不溫不熱,“別人開心就好,你管得挺多。”
曾銘西心思活,忖度着衛樹這語氣常見又不常見的,他笑容一斂,“那我不說了,不說了行了吧。”
兩處出教學樓的出口,一邊出口行走出一行人。
邱寶珠被蕭游引帶着,旁邊三人嘻嘻哈哈,他的餘光卻瞥向了不遠處。
連思緒和魂魄都跟着餘光飄過去了,那個出口潮濕幽暗還滾燙,他後頸發涼,臉上卻無端滾燙。
少年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什麽不名譽的事情。
他低下頭,地面上有晃來晃去的影子,是他書包上的吊墜。
小羊吊墜他送給衛樹了。
衛樹一直用着它,挂在手機上,成了衛氏員工茶餘飯後的趣談。
第一次争吵爆發的時候,邱寶珠一把奪過,将它砸到牆上,摔得四分五裂。
衛樹把他拖到眼前,威脅他,如果不修好,不是他親手修好,那小羊吊墜的每一部分都會被塞進他的身體裏。
邱寶珠坐在工作桌前,邊抽噎邊用膠水粘好小羊。
粘好的小羊,頭歪了,臉裂了,缺胳膊斷腿了,不過總算是一只完整的小羊了。
衛樹也沒嫌棄,又将小羊用了起來。
少年一直走神,蕭游在他眼前搓了個響指,“你發什麽愣?”
“沒什麽。”邱寶珠把手伸到後方,他摸了摸,把吊墜摸到了手裏,取了下來。
沉宸只看一眼,就說:“這個也是翡翠?”
潘勝安道:"像水晶。"
邱寶珠有些驚喜地看了潘勝安一眼,“就是水晶。”
他把吊墜給蕭游遞過去,甜淨的臉上沒有一點心機,“蕭游,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