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賜名

第5章 四、賜名

虧得人力車夫足力矯健,一陣如飛奔跑,才把後面的“追兵”給甩遠了。

直到嘈雜喧嚣遠去,人影成了螞蟻,小光頭依然沖後面做鬼臉。

“你到底和她們說了什麽,恨不得生吞了你?”毓華一手撈住她的臉,将她的下巴扭過來,“坐好。”

小光頭倒聽她的話,坐正後笑嘻嘻擡頭看着她:“你猜。”

“我可猜不到。”

小光頭頓了頓,說講了些對方最不想聽到的話:

對其中一個說,你漢子外面養別的婆娘,不止一個,各個都年輕漂亮;

對另一個說,你所求的這輩子都得不到,想要男人,男人不愛你,想要錢,錢都留不住;

然後,對那個罵婆婆最兇的人說,你怕是來年有大難,找誰都不中用,讓家裏人可以預備起來了。

末了還添一句,信不信由你,是婆婆借我的嘴跟你們說話。

這些話,仔細拆分了不過是算命的話術,但凡人有三毒,無非貪嗔癡,哪裏脫得了眼前這一畝三分地的糾纏,不然早就掙脫了這小地方,去到更廣闊的天地。

而越是迷信的人,命運越不會偏愛他們,所以把這些事兒照死裏說,在對方心上投上猜忌和陰影,後半輩子,日子決不會如意。

這便是蠱婆最厲害的巫術——在人心上下“咒”。

簡毓華聽了,忽感不寒而栗,側頭看向小光頭,覺着孩子的笑似也帶了幾分涼意。

此時,車輪碾着石塊震了一下,小光頭沒坐穩,一歪,栽在她身上。

她扶起小光頭,又說了一遍:“坐正。”

小光頭聽她聲音突然冷冽起來,不太明白是什麽原因,但依舊規規矩矩坐正。

毓華淡淡地說:“你這麽一捉弄,耽誤了我們買菊花和紙錢的事了。”

小光頭轉頭看着路旁叢生的花花草草:“野花也很好看的,老太婆會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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蠱婆被安葬在一處公墓,蕭瑟空曠。

滿山層疊的墳頭偶爾能見幾束白菊,許是過路的好心人擺的,讓孤魂野鬼不至于太過漂泊凄涼。

小光頭來到一塊新壘的木片墓碑前,無字無落款,把一束蓬勃的火紅的花輕輕靠在木片前。

遲疑了一會兒,忽然噗通跪下,咚咚咚磕了仨響頭。

毓華在旁邊也鞠了三躬,剛想走到一旁留點空間給小光頭和婆婆說體己話,哪知小光頭起身了,一副準備離開的樣子。

“這…就完事了?”

“還要怎樣。”小光頭看上去十分冷酷,也不等毓華說什麽,轉身就走。

“再走走吧。”毓華說跟人力車夫講好,讓他在外等半個鐘的。

“逛死人地嗎?倒也有趣。”

一句話簡直要噎死人。

最後走了幾圈,行到附近一棵大樹下,坐在石凳上吹風。

“你跟婆婆幾年了?”

“兩年。”

“婆婆教了你什麽?”

口訣。

天幹地支,四柱八字,像詞曲一樣的東西。

她不識字,也不懂,但蠱婆非要她死記硬背,說日後會明白。為此她沒少挨揍,但嘴皮子倒是練得利落了,也會看人心。

此外,還教了一些做人的道理,但小光頭嫌棄,說懂了也沒用,你還不是混得那麽慘。

“那巫蠱呢?”毓華冷冽着聲問道。

沒碰。半點也沒碰,蠱婆沒教她。

毓華放下心來,忽然悟出蠱婆實是個有大智慧的人。

那就對她的自盡越發不明了,“那你婆婆為什麽會想不開呢?

小光頭沉默了,說之前有一晚,她起夜時差點吓個趔趄。

蠱婆就像一尊菩薩那樣,踞坐在屋子中央。

她埋怨老太婆大半夜扮鬼吓人,蠱婆卻說了一堆奇怪的話:

“人與人之間緣分如漂萍,有聚總有散,大限将至,你不要傷心。”

“得了吧,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你會長命百歲的。”

蠱婆笑了笑,說這輩子給人看命道,雖然時刻警惕,但終究是露了天機,上天早已給了懲罰。

身上帶了病,活不過三四個月。

她害怕起來,“別亂講了,老太婆發夢發糊塗了吧。”

蠱婆就讓她放心,說自己是天庭王母坐下的一只香爐,閻王不會為難的。

她“呸”了一聲:“閻王不會收你的。”

蠱婆見她聽不得,笑笑準備卧下。

她低聲嘟囔:“本事沒教完就想下黃泉,我這兩年可不白伺候了。”

“癡兒。”蠱婆正色道,“你我各有各命,我有我的道要修,你有你的關要過。”

“那你的關是什麽?”毓華不由好奇。

蠱婆說小光頭的命異于常人,怕是會經歷大起大落。所以需凡事想開,順心自然,就能多賺得一些快樂。

這不免讓簡毓華對小光頭生出一腔憐惜。

又想到蠱婆的命運。

蠱婆在這一帶極為靈驗,但人類自古以來便難以視通靈之人為同類,對他們似乎天生帶着複雜的情感,一面是依賴仰仗,另一面又是嫌惡懼怕。

明明生前為人解惑算命,死後卻無多少人感銘。

她吃飯的家夥什,符咒蓍草蟲屍龜殼,在收屍的時候,全一把火燒沒了。

幹淨到就像這個人從來沒存在過。

看來蠱婆是不希望這個親如孫兒的孩子跟自己一樣是讨嫌的命,所以沒教她巫蠱。

毓華心念一動,出神半晌,望向小光頭:“那你以後怎麽打算?總不能……”

話音未落就被小光頭搶斷了:“跟着你,不行麽?”

風把她的鼻頭吹得通紅。她抽了抽鼻子,又眨巴了兩下眼,轉頭看向毓華,那委屈的小表情總讓毓華想不出任何拒絕她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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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進了一家鞋鋪,給小光頭買鞋。

軍營區的家屬宿舍,人多嘴雜。不管是長留還是短住,總不能讓這孩子穿雙露腳丫子的鞋丢人現眼。

買的是一雙黑布鞋,小光頭不喜繡花,只喜素雅大方的純色。

之後又買了頂絨帽,連耳罩的那種。

還找裁縫量了尺寸,訂了一套棉服。

裁縫師傅是簡毓華的熟人,看她領着個光頭丫頭進來,也感意外,“太太好久沒來了。這妹伢生得秀氣,是你遠房侄女?”

“我是她妹妹。”小光頭冷聲冷語。

裁縫本想拍兩句馬,小光頭瞪起眼,眼神中含着一塊冰,他不作聲了。

大戶人家的私事,最好少打聽,不定惹出什麽亂子來。

量好了尺寸,選定了材料,毓華付了錢,定下送貨上門的日子。

出了門,見小光頭還是神色怏怏,毓華笑着摸摸她的絨帽。

“給你買了新行頭還不開心?還想要什麽就說。”

小光頭搖搖頭,将簡毓華的胳膊挽緊了。

“怎麽了?”

小孩不說話,兩人就這麽攙着一直走了很遠很遠,她才聽小光頭嘀咕了一聲:“不許丢下我。”

風緊着往臉上直撲,毓華鼻頭一酸,心裏忽然閃過一念。

“要不從今兒起,叫你常歡吧。”

盼着你不要愁苦,颠沛,流離,只願多歡顏。

以那時時盛開的光明的笑,抵禦這世間的寒冷與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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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回到家屬區,上了樓道往宿舍走。

常歡忽然停步,耳朵一動。

“怎麽了?”

“腳步聲很重,不像是秋娟姐的。”

毓華屏息聆聽,房內确實有人走動,蹑腳前行幾步,發現門也大開着。

兩人頓時緊張起來,常歡拉緊毓華的手,示意她快走。

“毓華?”

屋內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簡毓華才松了口氣。一個穿着軍服的高瘦男子走了出來,看了毓華一眼,目光聚焦在常歡臉上。

“就是這孩子?”

“她叫常歡。”

“常歡?”

“嗯,剛給她起的名字。”毓華一頓,又補上一句,“我想讓她姓許,跟我娘姓,你覺着呢?”

常歡驀地擡起頭來,看向毓華,目光怔怔的。

“你拿主意就行。”軍服男子盯着常歡,雙眼射出的精光仿佛要刺透人心。

毓華轉頭見常歡呆望着軍服男子,握着自己的手突然攥得緊緊的,便輕輕搖了搖她的手。

“別緊張,是我丈夫,老徐。”

作者有話說:

老徐終于出來了。

希望他是個又有魅力又讓人恨的bo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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