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二十九、雜志封面
第30章 二十九、雜志封面
那天詹姆斯離去後,毓華見左右無人,走到老徐身旁,鄭重其事地跟他說:“以後你能不能不要那麽突然?”
“我怎麽了?”老徐一臉無辜地看向毓華,恍然大悟,“你說我剛……”他看着毓華愠怒的樣子,笑了笑,冷不丁湊近她的耳根細語,“說好要在外人面前演戲的,自然要以假亂真了。”
“沒必要特意做出這樣的戲碼。”毓華側身躲開老徐,正色道,“我和常歡平日裏已經把功夫做到十分了。”
“是嗎?”老徐冷笑一聲,輕聲道,“你做功夫我是信的。可你聽聽常歡今天說了些什麽,她簡直有意給我抹黑。”
常歡不惜把自己的過往說得如此不堪,為的就是打破自己好不容易樹起的光鮮門面。
“你告訴她,現在我們同坐一條船,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小孩子家家的別不識好歹。”
老徐冷冽着嗓音說完,忽的又換上了極致溫柔的聲口:“好了,你說的事我也會放心上的,下次我定會在外人面前收着點。”
老徐表示晚上要回軍營,晚飯就不留下吃了。
最近北方局勢不穩,很有可能要出兵,因此老徐常往軍營跑。
不過今日回去卻是跟之前一直調查的飛天盜墓賊案有關,這事劉副官一直在盯着,難怪上次去北山軍營看望常歡時,中途就被劉副官叫走。
看來是有眉目了,需要回去商榷。
毓華等老徐的車子離開宅院後,才去找常歡。
結束采訪後的常歡一直留在花園裏擺弄維維,這會兒正在給它梳毛。
毓華沒有打擾她,等她梳理得差不多,剛想開口,常歡卻似早已預料到似的,放下維維,站起身來望着毓華:“想找我聊聊麽?去外邊吧,因為我眼饞那些不幹不淨吃了沒病的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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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一層層暈染了天邊。
毓華和常歡正并排坐在街角的長凳上,各自手裏拿着熱氣騰騰的甑糕。
這是當地的一種甜口小食,大多用糯米紅棗蒸制而成,而這一家的糕點還添加了紅豆和葡萄幹,口感更富層次。
兩人默默地吃了一會兒,毓華先開口:“下午你跟詹姆斯說的那些話,是編出來故意想掃老徐的臉,還是你的真心話?”
“真又怎樣?假又怎樣?”
若是真的,反正該發生的已經發生了,若是假的,一切也沒什麽不同。
“不要跟我玩文字游戲。”毓華轉頭盯着她,伸出手來握住她的下巴轉向自己,“我想知道你的真心。”
“我的真心你還不知道嗎?”常歡放下了手中的甑糕,晶晶亮的一對眼瞧着她,又是一臉委屈的表情,“就差掏出來給你瞧了。”
“少貧嘴。”毓華始終盯着她,“你是拿準了我不會對你怎樣是嗎?”
“是的。”常歡這丫頭居然理直氣壯,“從前我不說這些,是怕姊姊會不喜歡我。”
“那現在呢?”
“現在,我知道不管自己是什麽樣子,姊姊都不會丢下我,對不對?”
毓華望着她,慢慢放開手,卻聽常歡用極為認真的語氣道:“說真的,如果沒有碰到你。我想我這一輩子會過得渾渾噩噩,也許有一天就莫名其妙死在街頭了。過去那麽糟爛的一切,因為遇見你,變得格外有意義,讓我能好好珍惜現在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
常歡真誠地述說着,眼神濕漉漉的,像蒙着一層霧氣。
毓華聽着頗感動容,覺得常歡這孩子到底長大了,居然有這麽深刻而敏感的心思。
她的心底某處被緊緊牽着,忽然想到了什麽:“你下午告訴詹姆斯,說你早就盯上我了,這麽說,你從前真見過我?”
“嗯。你幫過我不止一次,還記得嗎?”
常歡望着她,跟她講了那次發生在上海街弄裏的事。
毓華搖搖頭,眼神卻有點茫然,顯然記不得了。
但也許是她生平救過的人,做過的好事太多了,所以不記得那些舉手之勞。
“姊姊,你知道嗎?我有一陣真的很讨厭從前那個我,可是有你那麽喜歡我,我就覺得,我也沒那麽不堪。你不會丢下我的,就像我不會丢下維維那樣,對嗎?”
“傻孩子,以後丢不丢的這種話不要再說了。你又不是物件,維維也不是。”毓華邊說邊伸手替她掠去唇角粘着的一顆糯米,手勢格外溫柔。
常歡便順勢依偎進她懷裏,擡手摩挲着挂在毓華胸口的金牌。
“喜歡麽,我送你的禮物?”
毓華低頭,鼻端迎入一陣青草的味道,才發現常歡頭頂的短發上粘着三三兩兩的草粒。
忽然想起這孩子是騎馬趕回來的。
一問方知,常歡在北山軍營時,不知怎麽得悉了今天下午詹姆斯采訪提前的事,因此比賽一結束,知道自己拿了第一,就迫不及待地從軍官手裏搶走了金牌,然後飛身躍上了自己的坐騎南枝,竟用這種最原始的方式策馬而歸。
在路上差點被兩輛汽車撞了,好在南枝蠻有靈性,而常歡禦馬有術,總算化險為夷。
雖然常歡說得很是輕描淡寫,但毓華卻聽得驚心動魄。
“真是瘋了。”原本正替常歡一一捉去頭頂草粒的手也停頓了,她肅然道,“以後不許這麽沒有數張,小命還要不要了?”
“可我當時急着回來,還好趕上采訪。”常歡仰臉看向毓華,小嘴一撅。
“這采訪有什麽要緊的……”
毓華尚未說完,就被常歡打斷了:“不想看老徐霸着你胡說八道。下午他還好意思偷親你!”
常歡看上去仿佛真有點生氣,恨恨地咬了一口甑糕,發洩似的大口咀嚼。
“孩子氣。”毓華笑着搖搖頭,在常歡額頭上勾指敲了個篤栗子。
末了,又替她梳整了一下頭發,稍作思索後還是在她耳邊落下一語。
“沒來看你的比賽,抱歉哈。”
原以為常歡就這事會鬧一陣別扭,哪知她只是搖搖頭,繼而把雙手穿到她腋下緊緊摟住她,拿臉頰貼着她胸口。
“不要緊。只要回來了看見你就好了。”
“這麽想我?”
“嗯。”
“我看未必吧,聽說你在北山快活得很,還唱歌給那個阿風聽,有沒有這回事?”
常歡一愣,猛地擡頭:“那是我打賭輸了,被那小子給哄騙的。”
毓華興了促狹的念頭,笑眯眯看着她:“這大概是你人生中第一次單獨唱歌給男孩子聽吧?”
常歡不由得坐正了,神色特別嚴肅:“你想說什麽?”
毓華笑着一攤手:“我可什麽都沒說啊。”
“姊姊,你不對勁。”常歡越發坐直了身子,看着毓華,冷不丁伸手去呵她腋下,“你學壞了,居然打趣我啊……”
毓華笑着躲開,常歡緊追不舍,兩人躲着鬧着,就站了起來,一路走遠了。
晚霞仿佛吸走了這片清脆的笑聲,因此愈發顯得斑斓璀璨了。
二人笑鬧成一片,并沒察覺身後不遠處的樹下,有人遠遠窺視着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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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的花季很快就過去了。
地上滿飄着梨花的落瓣,白色的長長的一條甬道。
像教堂裏新娘挽着父親的手,即将走向新郎時踏上的那條花路。
一切充滿着浪漫的氣息,可是這樣的浪漫并不屬于老徐。
詹姆斯的采訪發在了《遠東人物周刊》上,雜志直接送到家裏。
寄到的時候,剛好那天老徐提早回來,三人就着白慘慘的燈光,正圍坐吃飯。
封面沒有采用老徐行吻手禮的那張一家三口照,而是毓華和常歡。
是毓華為常歡拈去梨花瓣,常歡替她戴上金牌那一幕,彼此錯身而站,眼眸似相對而未對。
前景又緩緩墜着幾片花瓣,就像一場下了一半的花雨。
毓華久久注視着,心裏像是舔化了一顆糖果。那一刻,她明白詹姆斯為什麽會說“太美了。”
再看常歡的神情,也是凝視着照片,半晌不出聲,飯都忘了吃。
随雜志附贈的,還有一打照片,老徐的吻手禮,常歡女裝都有。
雜志是全英文,但毓華看得懂。翻譯過來後,标題是“樣板化的中國軍官與其非典型妻女”。
文章搶走了一整個內頁,其中關于治軍家國大業的部分只占了五分之一都不到,更多的篇幅留給了老徐的家庭生活。
他的五姨太,是一個典範的中國妻子,但其真實身份不過是個妾。
由此延伸到中國幾千年來的家庭制度演變,朝代雖然更替變遷,但這種制度倒是穿越千年,即便标榜民主共和的民國一代依然也是以男子為尊。
之後是“養女”常歡。這位孤女是五姨太撿來的,被五姨太的溫柔和善心影響,而剛巧老徐因前一陣在軍營中私生活問題招人非議,故此天然送上門的“好女兒”,恰恰可以和五姨太一起成為他的完美家庭模板。
軍營生活某種程度上也是職場生活,為了出人頭地,勝過能力差不多的同僚,穩定和美的家庭自然也是上級考量提拔下屬的重要原因之一。
詹姆斯下筆犀利,冷靜客觀,沒有任何美化地呈現出他所看見的一切。
毓華見老徐看到封面時臉僵了一僵,但很快鎮靜下來。
若無其事地将整篇報道都看完了。
“就說這些外國人盡喜歡報道花邊新聞。” 他笑笑,抓起桌上的肉夾馍咬了一口道,“怎麽不吃,這可是我專門為你們買的。”
“你不生氣?”
“有什麽可氣的。”老徐笑笑,看了眼封面雜志,“封面倒是拍得不錯。”
擡頭看看毓華,又望向常歡,冷不丁伸手摩挲了下常歡的腦袋,從前往後,緩緩地,一寸寸的。
“我們家常歡長大了可是個标致美人,以後不許禍害我軍營的小兄弟。”
正在吃飯的常歡停了筷子,看向老徐。
老徐說話時明明微笑,但眼裏一絲笑意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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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常歡上樓去做功課,準備考試。
學期行将結束,這個學期她的功課大體還不錯,根據進度,校長建議,如果期末各門課成績過得去,下學期就直升中學。
她在樓上埋頭苦學,毓華看她辛苦,也不打擾她,去廚房熬一碗紅棗甜粥以備夜宵。
夜漸深,院子裏分外寂靜。沒什麽人走動。
院外的牆根一角陰影裏,卻隐隐亮起了一點紅色的星火。
過了一會兒,老徐悄悄走出來,迎向那處紅色星火。
“參座。”來人見老徐走近,輕聲道,順勢将煙熄了。一點星光照出他的臉,是劉副官。
“怎樣?”老徐問。
劉副官從兜裏掏出了一顆鑽粒耳飾,給老徐。
“許小姐的耳飾,您悄悄放回去吧。”
說着又拿出幾支步搖和簪子:“您瞧這一批,跟許小姐的耳飾像不像一個來處?”
老徐檢視了一下,略一遲疑道:“莫非真是……”
“沒錯。”劉副官點點頭,“屬下找了專人驗過,這耳飾與上次查獲的那箱珠寶,同源自飛天盜墓賊所偷之古墓。”
“果然。”老徐冷笑一聲,眼神陰鸷,“我就知道這丫頭賊性不改,藏着後手。”
原來之前老徐追查飛天盜墓賊一案,曾在古玩市場上尋得線索,有人在出貨,陸陸續續都是小物件。
一般這種出貨的人和盜墓賊彼此相互認識,甚或就是同黨,會找專門出貨的渠道。
得悉此事後,老徐立刻派人盯着,但誰知出貨的人實在沒個規律,神龍見首不見尾。
問起那些買家,也都說不準賣家的樣子,有說是老頭,有說是寡婦,又有說是孩子,還有說來了個斷腿的殘疾人。
因此遲遲未将這人逮住。
哪知踏破鐵鞋無覓處,那天詹姆斯采訪時,老徐竟在常歡耳上瞧見了一枚玉石耳釘。
這可不是普通的玉石耳釘,他一眼便瞥見此物貼耳處用累絲工藝制成的如意紋,樣式雖然看上去像今日的耳釘,實則有個古名叫“丁香”,多為明代墓葬品。
常歡為何會有這樣的耳飾?
老徐起了疑心,但面上自然不露聲色,假作返軍營,實則暗中讓家裏的眼線去常歡房裏把那耳釘偷出來。
剛好傍晚邊常歡随毓華出門,眼線便在常歡房裏仔細搜了一下。
別的珍寶都沒找到,但丁香倒是取下來放在妝臺鏡前。
便偷偷拿了交給老徐。
“難道常歡小姐當真和盜墓賊有關聯?”劉副官思忖道,擡頭擔憂地看着老徐,“那您會不會又惹上是非?”
“那就只能大義滅親了。”老徐沉吟道,“所以,古玩市場那條線不能斷,也不能露到明面上,你可一定要給我盯緊了。”
“是。”劉副官點頭道,“那夫人那邊……要不要提醒一下?”
老徐想了想:“先別告訴她。毓華一直被賊娃子蒙在鼓裏,和她親着呢。”說着他眼裏閃過一層森冷的光,“有了任何線索先別打草驚蛇,魚嘛,要慢慢釣,才有意思。”
“參座英明。只是,唉……”劉副官贊了一聲,忽然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老徐看了他一眼:“什麽時候也學會欲擒故縱這一套了,話只說一半?”
“因是參座的家事,不敢妄議。”
“家事?”
“參座對夫人處處維護周全的苦心,也不知夫人能否理會得。”
老徐不覺笑了:“你小子果然管得太寬。”
“參座恕屬下多嘴。”
然而老徐到底沉默了一陣子,末了擡起頭來,向着暗夜裏語調低沉地說道:“我待她自是不薄,若她還不領受,只怕就不是她的福分了。”
劉副官點點頭:“盼夫人能早日參透參座的好意。”又頓了頓道,“參座,還有一事。”
“何事?”
“那個女人,就是之前找您麻煩的六姨太……”劉副官沉吟片刻,“聽派去的眼線講,好像又有動靜了。”
“她還不知足?!”老徐驀地提高了聲量,但随即又自己壓了下去,“是怎麽說?她不是回村了嗎?也給了她那一大筆錢!”
“聽說,她已經不在村裏了。”劉副官不再說話,只是望向老徐。
老徐一愣,黑暗中看不見他的神情,如果有燈,一定能映照出他的臉色,是慘白到怕人,亦陰沉得如閻羅殿裏的鬼差一般猙獰。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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