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烏累若似乎也察覺到美人受的不正常,他哭哭笑笑,似乎很傷心,似乎又很開心,抱着他的後背,依戀道:
“大王,我們去哪兒?”
烏累若渾身僵硬,好半天才啞着嗓子說:
“你還記得我父王?”
美人受似乎被木頭砸糊塗了,倚靠在他背上流淚,以為自己被火燒死了,終于見到了去往天國的伊維邪。美人受看着漫天的雪花,一點都不冷,一點都不害怕,因為他的丈夫,無論在何時何地,都會保護他。美人受裹着厚厚的皮毛毯子,倚靠在烏累若肩上,又沉沉睡了過去。
烏累若心跳激烈,他的心中又是酸澀,又是對父親深深的思念,自父王死後,匈奴大不如前,王兄扶羅雖然想要效仿父王,但他的威嚴與震懾力遠遠沒有父王那樣令人深刻,那個曾經令整個大漢王朝都膽寒的草原王,他的屍骨已經在豐美的草原上安息,為了保護他所愛之人而死,是受到所有匈奴人敬仰的大英雄。
烏累若任美人受抱着,也沒動,他的肚子圓鼓鼓的,抵在自己的背上,甚至能感受到裏面的胎動。烏累若嘆了一口氣,看着被太陽照得微微融化的雪地,呼喝了一聲,又架起了牛車。
美人受時睡時醒,他的後腦受了傷,昏昏沉沉的,又很痛,經常很糊塗。他一會兒渾渾噩噩叫着大王,一會兒又流着眼淚叫哥哥,烏累若每次聽到他叫哥哥都臉色氣得鐵青,牛車也趕得呼哧呼哧響。
晚上的時候,美人受睡在牛車的皮毛墊子裏,野外吹着雪風,很冷。烏累若坐在牛車前烤火,溫酒,煮羊肉湯。烏累若吃飽了,盛了一小碗羊肉湯,拍醒美人受,讓他吃。
美人受聞着腥膻的羊肉湯,吃得格外香,握着烏累若遞給他的木勺子,呼哧呼哧幾口就刨光肉,喝完湯。吃完了眼巴巴看着烏累若,沒吃飽。在漢宮裏他吃得很多,漢帝每天要喂他一大堆零食,所以他長得胖乎乎的。烏累若不耐煩地皺着眉頭,惡聲惡氣道:
“沒有了!”
美人受紅了眼睛,抿着勺子,使勁抿勺子上那點肉味,餓得直咽口水。烏累若不會再給他煮第二碗,他自己都是個王子,雖然經常過苦日子,但也絕不會伺候人。他厭惡地烤了一會兒火,等夜深了,就熄了火堆,也躺到牛車上睡。
牛車不寬敞,還躺了一個大着肚子的美人受,烏累若身材高挑,睡上去很擁擠。烏累若閉上眼睛入睡,不一會兒卻感覺身後的人緊緊靠過來,雙手抱住了他。
烏累若驚得坐起來,推開他的身體惡聲道:
“你做什麽!”
美人受恐懼道:“我害怕,嗚……”
他的記憶似乎出了一點問題,渾渾噩噩的,覺得眼前的人很熟悉,但似乎又很陌生,他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本能地挨着他。
烏累若很煩躁,他們已經在西域逗留了半個多月,遲遲不能通關。洛陽下達了急令,所有邊塞關口嚴加警戒,嚴查所有匈奴人。所有胡商都必須拿到特有的通關文牒才能進出,進來還好,出去的匈奴人幾乎将底褲都要扒拉開看一看。
幸好蘇日勒已經被侍衛提前抱走,現在或許已經到達了王庭,但自己和阏氏被困在這兒,随時都有被抓的風險。烏累若聽着他嗚嗚咽咽的哭聲,不耐煩吼:
“不準哭!!”
哭聲奇異地停止了,美人受眼淚巴巴看着他,咬着自己嘴唇,辛苦地憋住哭聲。單于生前也愛吼他不準哭,美人受身體記憶深刻。
等他不哭了,烏累若終于清淨點,側躺在皮毛墊上,又開始入睡。等他快睡着的時候,又感覺身後悄悄摸摸抱過來一雙手,烏累若兇惡地坐起來,打他手。美人受手被打得極痛,咬着嘴唇還是不敢哭,烏累若雪地裏兇神惡煞地瞪了他一眼,又不耐煩躺下。
身後再也沒有動靜,烏累若一覺睡到天亮。
第二日,烏累若想辦法通關。他讓美人受在牛車上等他,自己去偷兩張通關文牒。烏累若沒給美人受留吃的,美人受又冷又餓地在牛車上坐了一天。烏累若刻意将牛車趕到偏遠的荒郊野地裏,找了一個背風處,将牛栓在一顆粗壯的雲杉上,他給牛都撒了一大把飼料,卻沒給美人受留一口水,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美人受等到天黑才看他回來,烏累若跑了一天,累得氣喘呼呼,滿身熱汗,一坐在牛車上就開始大口嚼幹糧,喝冷水。美人受眼巴巴看着他,肚子餓得咕咕叫,烏累若不耐煩回頭,美人受盯着他嘴裏咀嚼的馕餅,咽口水道:
“我也想吃。”
烏累若極不情願地撕了一小塊給他。美人受歡喜地接過幹巴巴的馕塊,囫囵塞進嘴裏,真是餓瘋了。吃完了馕餅,他看到烏累若掀開油紙包,吃市集上剛買回來的新鮮鹵牛肉,又不給他吃。牛肉切得大塊大塊,煮得極其軟爛,烏累若兩三下吃了一半,聽到後面的美人受哭出來:
“嗚……我也要……”
烏累若不耐煩道:“不準哭!!”
美人受立即不敢哭了,将手伸過去,去拿他懷裏的鹵牛肉。烏累若看着那只微微顫抖的嫩白手,突然覺得有點好笑。
美人受捏了一塊牛肉,也不嫌手上油乎乎的,就直接往嘴裏塞,塞了一塊又快速地捏了另外一塊。烏累若轉頭看着他,看他吃得狼吞虎咽,哪有漢宮裏那些臣子的精致虛僞,諷刺道:
“不嫌髒了?”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位“昭儀娘娘”以前是最嫌棄他們匈奴人的,嫌棄他們的衣服,嫌棄他們的吃食,嫌棄他們醜陋野蠻。這位“昭儀娘娘”曾經在王庭都多次讓他父王難堪,嫌他父王不洗澡,嫌他臭,就他父王好哄騙,為這麽個虛僞奸詐的漢人生生搭了性命。
美人受嚼着香到他恨不得吞舌頭的鹵牛肉,紅着臉道:
“我餓。”
烏累若煩躁地将那半包鹵牛肉塞他手上,皺眉道:
“拿去。”
美人受吃得急,牛肉還沒吃完就開始打嗝,噎得小臉通紅,油紙包都灑在身上,烏累若聽得煩,将水囊扔他懷裏。
水囊裏的自然是冷水,因為天寒地凍,水冰得他頭皮發麻,烏累若看他抱着水囊一小口一小口喝,似乎極為嫌棄一般,又開始生氣。
這位阏氏總讓他生氣,他也不知道為什麽,看到他就很煩躁,他明明做了錯事,還一副眼淚汪汪的無措表情,現在似乎還失了憶,什麽都要倚靠他。
烏累若生着悶氣在牛車前烤火,時不時扒拉着身前的火堆。
“查幹……”
美人受在身後小聲叫他,查幹是烏累若對他胡亂編的一個胡人名字。烏累若不耐煩轉過頭,美人受将水囊小心遞給他,委屈巴巴道:
“水好冰啊,你熱一下好不好?”
烏累若氣笑,他以為自己是父王呢,什麽都會将就他?烏累若對他毫不理睬,執着一根樹枝又去刨了刨火。美人受委屈地跳下車,他的“丈夫”似乎脾氣特別不好,對他特別兇。
美人受坐到烏累若身邊,拿出牛車上的小鐵鍋,自己捧了一堆雪進去,然後放到火邊烤。烏累若冷冷看着他的動作,心裏充滿鄙夷。美人受在匈奴的時候,經常參加篝火晚會,看到那些匈奴人直接坐在火邊烤吃的,又大大惡心了一番。這幫匈奴人真髒啊,連廚子都不會請,肉沒烤熟就開始吃。
但他現在也成了髒髒的“匈奴人”,因為查幹說自己是他的妻子,名叫毛伊罕。烏累若這個名字着實起得不道德,“毛伊罕”在匈奴語中是“醜人”的意思,哪像他的父王,叫他“烏齊娜”,是最美的月亮。
美人受看雪水慢慢融化,開始冒着熱煙,就歡歡喜喜地去提,結果手就被小鐵鍋燙傷了。美人受吃痛地捂着自己手,眼淚巴巴地對“丈夫”說:
“查幹,我的手燙傷了。”
他把被燙傷的小嫩手伸到烏累若跟前,烏累若瞟都不瞟一眼,直接道: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