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肖臻慧在醫院住了兩天才出院,她的身體沒什麽問題, 只是一直低燒不退, 醫生給的說法是操勞過度。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她有三百四十天都在工作, 這麽多年來年年如此, 也确實是操勞過度了。
張素琴接人出院的時候還在說她累了這麽多年,該好好休息一下。
不過肖臻慧也并沒有好好休息, 出院第二天就去上班了。她不是不想休息,只是生活不允許她休息。
肖臻慧住院的這兩天顧綿格外聽話, 不僅把家裏的事情理得妥妥帖帖, 在學校也表現得很出色。
肖臻慧這一病,讓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母親并不是無所不能的。她只是一個凡人, 也有虛弱的時候,也有難過的時候。
可是因為她擔着母親的責任,便再不敢露出任何一點脆弱。因為她是母親, 要為女兒撐出一片天。
因着顧綿突如其來的聽話,肖臻慧還開玩笑地說自己這一病病得很值。住兩天院換來一個聽話的女兒, 賺大發了。
顧綿看着肖臻慧眼角的細紋, 笑了笑沒有說話。她站起來,開始收拾桌子上的碗筷。
肖臻慧也站起來, 幫着顧綿一起收拾:“媽媽和你一起洗。”
洗碗的時候,肖臻慧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咱們家綿綿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啊?怎麽看起來心事重重的?”
“有嗎?”顧綿想了想,說道,“我沒什麽心事啊。”
“哦……那就是我看錯了。”肖臻慧甩了甩手上的水, 把碗端到碗櫃裏,“不過你以後要是有什麽心事的話都可以和我說,媽媽是過來人,比較有經驗。”
顧綿乖乖點頭:“嗯,我知道。”
待把一切都收拾好,顧綿回到房間,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其實肖臻慧猜得沒錯,她确實是有心事。不過說是心事也算不上,更準确地說是一些小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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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綿的煩惱來自于牧槿,自肖臻慧住院那天晚上和牧槿一起睡了一覺之後,顧綿發覺自己對牧槿的心理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以前她對牧槿好是因為她把牧槿當好朋友,作為朋友,她的付出是不計回報的。她心裏所想的、所盼的都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牧槿可以過得快樂。
而現在,她還是把牧槿當朋友,還是想對牧槿好,還是希望牧槿可以過得快樂。但是這種好裏面,卻多了一點私欲——她希望牧槿能看到她的好,并且能因為她的好而把她放在心尖上。
當然,如果僅僅是這點變化,顧綿還不至于過于煩惱。真正讓她心神不寧的是,她對牧槿的占有欲在日益增加。她時時刻刻都想看到牧槿,也希望牧槿時時刻刻都能看到她。
牧槿和別人說話忽略了她她會不高興,牧槿對別人笑沒有對她笑她要不高興,牧槿給陶錦講題兩個人靠得近了她要不高興,聽到別人開牧槿和陶錦的玩笑她更是不高興。
不高興不高興不高興,她每天都在不高興,卻又随時會因為牧槿的一句話、一個笑而高興。
她心情的大起大落都是因為牧槿,牧槿看到她她就開心,牧槿看不到她她就失落。她就像一個渴望得到大人關注的孩子,拼了勁地想引起大人的注意。
可牧槿不是大人,她也不是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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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裏畫條輔助線,然後利用三角形相似的原理就能證明出來了,懂了嗎?”
顧綿看着牧槿一張一合的嘴唇,思緒不知道飄到哪裏去了。
牧槿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綿綿?”
“啊?”顧綿猛地回神,“什麽?”
牧槿的表情有些不悅:“我問你聽懂了嗎?你在想什麽呢?”
“沒想什麽,這個題我懂了。”顧綿順着牧槿剛剛劃線的地方虛劃了一下,“在這裏作一條輔助線對吧?”
“對。”牧槿把練習冊推到顧綿那邊,問道她,“你最近怎麽了?怎麽老是走神?”
顧綿裝傻:“有嗎?”
牧槿不給她裝傻的機會:“有。”
顧綿打着哈哈:“可能是因為快期末考試了,所以有點緊張。”
牧槿抿了抿嘴:“有什麽好緊張的,又不是中考。”
“對于你來說當然不緊張咯,可是我會緊張嘛。我想考好一點,這樣以後才能和你一起去縣中啊。”
牧槿的臉色稍緩:“你也不用給自己太大壓力,離中考還有一年呢。”
顧綿點點頭:“嗯,我提前做準備嘛。”
兩個人正說着話,陶錦拿着練習冊走了過來:“牧槿,你可以給我說說這道題嗎?”
牧槿接過他的練習冊,問道:“哪道?”
“就最後一道,第二問我算出來和答案不一樣,可是我覺得我的做法沒問題。”陶錦指着練習冊,把自己的解題思路說了一遍。
牧槿顯然對這道題也有些拿不準,皺着眉研究了好一會。她試着說出自己的見解,可最後發現都行不通。
陶錦的成績挺不錯,就上次月考來說,他考了班上第二名,只比第一名的牧槿差幾分。
通常他問牧槿的題都是一些很難的題,與其說他是在請教問題,倒不如說是兩個人在讨論問題。
顧綿看到陶錦和牧槿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論着題,說的都是她不懂的知識點,心裏既有些酸又有些氣。
她氣自己不争氣,只會問牧槿一些很基礎的問題,耽擱牧槿的時間。不像陶錦一樣可以問牧槿一些高難度的題,兩個人共同讨論共同進步。
她又氣陶錦事情多,這樣的題不拿去問老師非得來問牧槿。牧槿每天已經夠忙了,他幹嘛還要來浪費牧槿的時間。
她甚至還有點氣牧槿,明明一開始對陶錦愛答不理的,不過是讨論了幾次題就和他這麽要好了。難道真的像其他人說的那樣,她其實對陶錦有好感?
顧綿莫名其妙地生着氣,李欣突然湊上來,神神秘秘地說道:“心裏不是滋味了吧?”
顧綿內心一驚,下意識地矢口否認道:“什麽心裏不是滋味?”
“看到自己喜歡的男生和別的女生湊一塊,心裏不是滋味啊。”
顧綿松了一口氣,随即受不住地翻了個白眼:“什麽喜歡的男生?你們別亂說好不好?”
“什麽叫亂說,這不是公開的秘密嗎?我們班誰不知道你喜歡陶錦啊。”
顧綿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再重申一遍,我沒有喜歡陶錦,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李欣露出一副“我懂你”的表情:“我知道,你就是不想破壞陶錦和牧槿之間的感情。要說你這個朋友也夠意思哈,為了朋友可以放棄愛情。”
顧綿有些不耐煩了:“我都說了沒有了,你們能不能別這麽多戲?!”
李欣被她的語氣鎮住了,愣了一會才讪讪道:“沒有就沒有嘛,你兇什麽兇。”
顧綿憋了一肚子的氣話,繞了一圈最終還是沒說出來:“你去找別人說話吧,我要做作業了。”
李欣癟癟嘴,回過頭和同桌分享新的八卦去了。
顧綿看着作業本,半天都沒寫一個字。李欣說的話還影響着她,那句“看到自己喜歡的男生和別的女生湊一塊心裏不是滋味”一直在她的腦海揮之不去。
她心裏的确不是滋味,然而卻不是因為看到“喜歡的男生和別的女生湊一塊”。她之所以不是滋味,是因為“看到喜歡的女生和別的男生湊一塊”。
是的,喜歡,這是顧綿第一次承認自己對牧槿的感情。
她花了大半月的時間來整理思緒,曾無數次的肯定否定又肯定,最後還是不得不承認,她對牧槿的感情就是喜歡。
不是朋友之間的喜歡,不是親人之間的喜歡,而是戀人之間的喜歡。
看到她對自己笑會開心,看到她和別人相處會吃醋。會時時刻刻注意到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會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想和她待在一塊。
這一切的一切不是喜歡,又是什麽呢?
可是承認歸承認,顧綿卻并不打算接受。
在意識到自己的異常之後,她曾上網查過“女生喜歡女生”的問題。看到搜索出來的一連串“變态”、“惡心”、“有病”的言論,她被吓壞了。
雖然也有人指出這是正常的心理現象,大家應該以平常心對待。但這種不痛不癢的論調,遠不及那些激烈的謾罵來得深刻。
顧綿活了十多年,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是個變态。而她在知道自己是“變态”後的第一想法,就是不能連累牧槿也成為“變态”。
所以她得忍,忍着不說,忍着不表現出來,忍着不去喜歡。
她可以對牧槿好,很好很好——以朋友的身份。
她只是牧槿的朋友,最好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