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肖臻慧是第二天早上七點左右走的,這期間她一直陷入深度昏迷, 再沒有醒來過。

醫生宣布了這個消息之後顧澤洋一行人都擔憂地看着顧綿, 生怕她會承受不了。

出人意料地是, 顧綿表現得很平靜。她既沒有大哭, 也沒有大鬧, 只是沉靜地問道醫生:“我可以去看看我媽嗎?”

“可以。”醫生點點頭,把她帶到屍體停放的地方。

肖臻慧的身體是用白布蓋着着, 顧綿走到病床邊,擡起手把她臉上的布一點點掀開。

白布下的肖臻慧臉色灰敗, 嘴唇發白, 面容并不好看。顧綿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碰到了一片冰涼。

“媽……”顧綿張了張嘴, 卻沒有發出聲音來。她的喉嚨充斥着一股血腥味,讓她連哽咽都困難。

兩行清淚從顧綿的眼眶中溢出,她俯下身, 抱住肖臻慧的腰,就像她從前很多次撒嬌那樣:“媽媽, 我好怕, 你帶我回家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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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幾天,牧槿一直寸步不離地跟在顧綿身旁。遭此巨變, 大家都怕她會受不了。有個人陪着她——哪怕只是單純地看着,也讓人要放心一些。

不過顧綿卻表現得很正常,她正常地吃飯,正常地睡覺, 正常地和周圍的人交流,甚至還積極地幫着料理肖臻慧的身後事。

可她表現得越正常,顧澤洋他們就越擔心。她看起來就像完全把自己封閉起來了,不去感知,也就不會難受了。

花了五天的時候把肖臻慧的後事處理完,顧綿沉沉地睡了一覺。

牧槿知道她這幾天累着了,起床的時候也沒有叫醒她,想着讓她多睡一會。

顧澤洋買了早飯回來,三個人把早飯吃完,顧綿還是沒醒。

牧槿把桌子收拾完,怕早飯冷了,打算先把顧綿叫起來吃飯。她走進房間裏,輕聲喊道:“綿綿,起來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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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綿沒有回應,牧槿走到床邊,伸手搖了搖她:“綿綿,別睡了,先起來把早飯吃了。”

顧綿還是沒有反應。

牧槿有些擔心,加重了推顧綿的力度:“綿綿,你醒醒……綿綿……”

顧綿依然沉睡着,完全沒有醒過來的趨勢。

牧槿慌了,沖門外喊道:“奶奶,顧叔叔,你們快過來。”

顧澤洋和張素琴聞聲趕來:“怎麽了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牧槿指着顧綿:“不知道為什麽,我一直叫不醒綿綿。”

顧澤洋走上前,直接把顧綿立起來了:“綿綿?綿綿?你醒醒,你能聽到爸爸說話嗎?”

顧綿雙眼緊閉,沒有反應。

牧槿急得都快哭了:“綿綿她怎麽了?她不會出什麽事吧?”

“不會,”顧澤洋把顧綿抱起來,“你幫綿綿收拾幾件衣服,我送她去醫院。”

幾個人匆匆忙忙地帶着顧綿去了市醫院,醫生給顧綿做了檢查,得出的結論是一切正常,沒有問題。

“那她為什麽一直不醒?”牧槿着急地問道。

“可能是自我意識的一種逃避吧,”醫生推了推眼鏡,一板一眼道,“因為受不了失去至親的巨大痛苦,所以選擇沉睡,之前醫院也有過這樣的事情。”

“她什麽時候能醒來?”

“這就要看她什麽時候願意醒了,少則三兩天,多則十天半個月,都不一定。”醫生道,“你們可以多和她說說話,看能不能把她喚醒。”

顧澤洋謝過醫生,把他送出病房。

牧槿看着病床上躺着的顧綿,鼻子忍不住發酸。她還是大意了,雖然時時守着顧綿,卻沒能為她分擔哪怕一丁點的悲痛。

她理所當然地以為,顧綿悲傷歸悲傷,但這一切終究都會過去。再加上顧綿刻意的僞裝,她竟沒發現她藏在心底的痛苦。

牧槿拉着顧綿的手,把它放在自己臉上:“綿綿,你睡夠就早點醒過來好不好……”

顧綿現在的情況不宜回家,她處于昏睡狀态,無法進食飲水,得靠醫院輸液來維持營養。

顧澤洋提出自己在醫院照顧顧綿,被牧槿一口否決了:“還是我來照顧綿綿吧,我可以陪她多說說話。”

“照顧病人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你還太小……”

“我保證,我絕對會把綿綿照顧好。”牧槿打斷顧澤洋的話,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顧澤洋這才認真審視起牧槿來,在他之前的印象裏,牧槿就是一個長相精致、成績優異、彬彬有禮、思想成熟的鄰家女孩。

在他看來,牧槿優秀歸優秀,但總少了點什麽。她就像一尊放在博物館的漂亮花瓶,美則美矣,可總缺了點人間的煙火氣息。

他一直不明白這樣一個女孩子為什麽會和冒冒失失的顧綿走在一起,可是現在他突然明白了——以心交心。

顧澤洋和牧槿對視了一會,最終妥協道:“你一個人可能忙不過來,這樣行不行,我們一起留下來。晚上你在醫院陪床,我去外面住旅館?”

顧澤洋把話說到這個地步,牧槿沒有不同意的道理:“好。”

雖然說了自己可以多陪顧綿說說話,但當真的面對着着顧綿時,牧槿卻沉默了。

平時在一起的時候都是顧綿說、牧槿聽,現在顧綿安靜了,牧槿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綿綿,”牧槿張嘴,發現嗓子有些啞。她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你之前說等中考完你要一次性睡個夠,把缺失的睡眠全部補回來。我當時還以為你在開玩笑,沒想到你居然真的睡了。”

“我知道你瞌睡多,每天都在嚷嚷着想睡覺。可是你像現在這樣一次性睡太久了也不好吧。你不是經常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嘛,你這樣睡下去,要少吃多少頓啊。”

“對了,你之前不是說想吃串串嗎?現在試考完了,我們可以去吃了。只要你現在起來,我馬上就陪你去吃,你想吃多少吃多少,吃不完打包都可以。”

牧槿絮絮叨叨地說了不少,但顧綿是鐵了心要把瞌睡睡夠。三天時間一晃眼過去了,她依然沒有要醒的趨勢。

牧槿之前的心理建設一點點崩塌,晚上給顧綿接水擦身體的時候,她一時失手把盆裏的熱水打翻了。滾燙的水從她手腕淋過,悉數傾倒在地上。

“小妹妹,你沒事吧?”旁邊的人關切地問道。

“沒……沒事。”牧槿捂着手腕,低着頭說道,“你們過一會再去接水吧,我把裏面的水掃一下。”

“放在這裏讓清潔工掃好了,我看你手好像燙着了,真的沒事嗎?”

“沒事,今天的水不燙。”牧槿笑了笑,“我還是先拖一下好了,地上有水容易打滑。”

牧槿去衛生間拿了拖把出來,一點點把地上的水拖幹。待把開水房收拾幹淨後,她先讓其他的人接了水,自己排在了最後一個。

接水的時候牧槿看到自己的手腕已經紅了,并且火辣辣的疼着。晚上接水的人多,開水房的水雖然沒有完全達到一百度,但八.九十度還是有的。那麽一盆水沖下來,沒有起泡已經是幸運。

牧槿接好熱水,兌冷水的時候随便沖了沖手腕。

回到病房,隔壁病床的一個阿姨好心地建議她:“其實你沒必要天天給她擦身子,像她這樣躺着沒動,身上也不髒,兩三天擦一次就可以了。”

牧槿婉拒道:“沒關系,也不麻煩。”

拉上簾子,牧槿把顧綿身上的病服脫下來。這段時間顧綿瘦了不少,本來就不胖的她看起來只剩皮包骨了。

牧槿仔細地幫顧綿擦着身子,嘴裏絮絮念道:“你那麽愛幹淨,我要是兩三天才給你擦一次,你非跳起來和我抗議不成。”

她的動作頓了頓,随即又笑道:“你要是能起來和我抗議就好了,只要你願意醒過來,我站着任你說,一句嘴都不回。”

牧槿說着,眼淚不受控制地就掉了下來。

顧綿沉睡的時候她沒有哭,第一次給顧綿擦身子把病床上的床單打濕了大半的時候她沒有哭,每天守着顧綿說話卻得不到回應的時候她沒有哭,被開水燙到的時候她沒有哭。

可是現在,她突然就很想哭。她不覺得委屈,也不覺得累,就是單純地想哭。

牧槿把帕子扔到盆裏,整個人坐在地上,趴在病床邊壓抑地哭起來:“綿綿,你真的不打算再醒過來了嗎?肖阿姨不在了,所以你連這個世界都不要了嗎?你不是說過會陪我一輩子嗎?你這個騙子,你起來……你起來啊……”

哭過之後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牧槿擦幹眼淚,把盆子和帕子收拾好,拉開窗簾,她又成了那個衆人嘴裏聽話懂事的“小女孩”。

時間已經不早了,牧槿幫顧綿洗漱好之後,自己也匆匆去洗漱了。

天氣預報說晚上有雨,預計會降溫。牧槿給顧綿搭了條薄被,又放了條毯子在一旁,預防晚上降溫。

把一切都收拾好,躺在床上的牧槿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面向顧綿,盡管知道不會有回應,還是輕聲道了句“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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