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你名牌掉了

第2章 02 “你名牌掉了。”

汽水兒太涼了，葉盛寧喝了一半就被方蓉收走。

“晚上別喝太多涼的，等會兒肚子疼。”手裏的冰涼被方蓉抽走，只留下濕漉漉的水霧黏在手心。

也正是在這時，她忽然回想起那個在便利店裏的少年，他的手很好看，有一種骨感美，細瘦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手背上有淡淡的青筋，很有張力的蔓延着，被冰櫃裏的白光照得很清楚。

映在葉盛寧的瞳孔裏，印象很深刻。

他們的手指距離很近，只差分毫就碰上了。

回房間将行李箱裏的衣服和書籍全都整理好放進衣櫃和書桌，稍歇一小會兒，葉盛寧拿了睡衣準備去洗澡。

剛打開卧室門，她就撞見剛從外面回來的陸家駿，他年紀雖比她小，個頭卻比她高，身板清瘦，穿着polo衫和黑色闊腿短褲，脖頸上挂着一款頭戴式的藍牙耳機，正捧着手機激烈的玩着游戲從她身旁經過。

也不知道是從哪裏鼓起的勇氣，在他走過自己身旁時，她突然出聲叫住他，“陸家駿。”

這道聲音響起的同時，葉盛寧聽見了他手機裏的游戲音。

“GAME  OVER.”

陸家駿的腳步停住，但他始終背對着她。

見他有了反應，葉盛寧才猶猶豫豫的繼續說話，她緊緊的抱着懷裏的睡衣，一句話被她說得磕磕絆絆，“你……晚上吃飯了嗎？”

盯着他的背影一秒兩秒也不見人回應，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又開始打起了退堂鼓。

唇線被她抿得很直，她甚至開始在腦子裏思考剛剛是不是不應該叫住他。

可是在來臨安市的路上，方蓉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她，到了新家庭要會看事，也要和陸家駿和諧相處，他們以後就是姐弟了，雖然不是親生的，但同住一個屋檐下，關系自然也要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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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她一直沒找到機會；現在機會找到了，但好像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樣。

陸家駿轉過身來，用一雙很冷漠的眼睛看着她，冷得像是淬了冰。

看着她的時候，就像是看着眼裏容不得的砂礫那般，惡狠狠的。

他脾氣很沖，語氣很兇，“別跟我套近乎。”

葉盛寧愣在原地，窘迫的紅着臉看着他走進自己的卧室，然後“啪”的一下關上門。

……

八月末，臨安一中開學。

陸平開車送陸家駿和葉盛寧去學校，剛到校門口，陸平就接到公司裏的緊急電話需要快速返回，本來是打算送她去班主任辦公室把報名流程走完再離開的，可現在急事兒先出現了，送她去報名這件事肯定是做不成了。

他有意把這項任務交給陸家駿。

陸家駿卻拒絕得很直接，跟故意似的，“我也是這所學校的新生呢，她還比我大，那你幹嘛不讓她帶着我啊。”

他單肩勾着書包，吊兒郎當又散漫不着調的插兜站着，完全沒個正經學生樣。

心裏有點不太好受，葉盛寧有些失落，她垂下視線看地面上的灰色影子，心情也同那抹灰色一樣開始變得暗淡。

“你姐姐剛到這邊上學，什麽都還不熟悉，你這個做弟弟的帶一帶怎麽了，別跟我在這裏犟嘴皮子啊，別以為我不知道，臨安一中你可沒少來。”陸平說完，注意力又集中在他整個人身上，站沒站相的姿态讓他瞬間皺了皺眉，“陸家駿，你能不能有個學生樣，你馬上高一了，是缺根骨頭少根筋嗎，給我站直。”

陸家駿敷衍的直了下腰背，整張臉上寫滿了無語。

“書包給我背好，別成天跟個小流氓似的，害不害臊啊。”

右手臂穿過那根書包帶子背在肩膀上，陸家駿滿臉的不耐煩。

見他是個人樣後，陸平才沒多說其他，囑咐着陸家駿，“記得啊，把你姐姐給我完好無損帶到高二辦公室去，等見到了班主任之後你才能走，聽見沒。”

陸家駿才不想聽見呢。

他低頭用腳尖踢着腳邊的一顆小石子，不滿意的嘀咕着，“真不知道怎麽想的，一口一個姐姐弟弟，又不是我媽生的，熱屁股貼冷板凳，對別的女兒倒是挺上心。”

這些話陸平自然是沒聽見，只是見他一直沒回答，又說了一遍，“聽見沒。”

聽着可煩了，懶洋洋的聲音裏有幾分難忍的不耐煩，“哎呀聽見了聽見了，我又不是聾子，保證給你人送到辦公室行嗎？”

陸平輕剜他一眼，随即扭頭看向旁邊微垂着視線的葉盛寧，聲音柔和了幾分，“寧寧，真是抱歉啊，叔叔不能陪你去報名了，讓你弟弟帶你去可以嗎？”

葉盛寧看了眼身旁的陸家駿，并不相信他會真的帶着自己去高二年級組的辦公室裏找班主任報道，但為了讓陸平放心離開，她還是乖巧的點了點頭，“好。”

陸平驅車離開後，葉盛寧心裏那股緊張才似洪水開閘般的冒出了頭，周圍已經有陸陸續續的學生往校門口裏面走，兩三結伴的身影從葉盛寧的眼睛裏蕩漾而過。

她并沒有期待陸家駿真的會跟陸平說的那樣，帶他去教學樓找到新班主任之後才離開。

果然，在陸平離開後，陸家駿甚至連一個冷嘲熱諷的眼神都沒分給她，兀自轉身朝着學校裏面走。背好的雙肩包重新被他卸掉一根書包帶子，他插着兜，又恢複原來吊兒郎當的姿态。

葉盛寧輕嘆聲氣，随即擡腳，也走了進去。

找了個同學問路，葉盛寧到了高二教學樓。高二（1）班的教室在三樓，辦公室也在三樓，她順着樓梯爬上去，路上遇到不少正往自己班級搬新書的男同學，樓梯有點窄，她側身讓他們經過，他們身上穿着臨安一中特制的校服，陽光落在肩膀上，總顯得青春張揚。

等那幾個男生離開，葉盛寧才重新提步向上面走去，每走一步，她的心跳聲就變得強烈。

辦公室裏沒幾個人，葉盛寧小心翼翼的推開半掩的門，先是探頭朝裏面看去，才剛往裏面看一眼，就被裏面的某位女老師抓了個正着。

“同學？”

被這突然響起的聲音吓了一跳。

葉盛寧緊張到心髒發麻，視線轉向聲音的源頭，她看見一位很漂亮的女老師正對着她笑，眉眼彎彎有些溫柔，一頭長卷發披在腦後。

“你找誰呀？”

對方雖然聲音溫柔，但葉盛寧還是不由自主的緊張，她小心翼翼的走進去，聲音放的很低，“老師您好，我是這學期新來的轉校生，韓明珠老師在嗎？”

辦公室裏開着空調，徐徐舒緩的冷風吹着飄帶柔緩的抖動，陣陣涼意驅散了燥熱，卻驅散不了胸腔裏瘋狂跳動的心跳聲。

“我就是韓明珠老師，”韓明珠看向她，帶猜疑的認她這個人，“新轉來的……你是葉盛寧？”

葉盛寧點頭，應着老師的話，因為過于緊張，聲音還有點抖，“我是，老師。”

她的緊張毫不遮遮掩掩的浮于表面，這不得不讓韓明珠重新打量起她來。

眼前這個小姑娘身材清瘦，皮膚白白的，齊耳短發，額頭被劉海兒遮住，原本巴掌大的小臉更顯得秀氣幾分。一雙圓潤杏眼，瞳孔澄澈明亮，有種涉世未深的純真。

她穿着白色的過膝長裙，身上有種乖順又柔和的氣質，像是被夏日雨水淋漓過後的新鮮栀子，散着淡淡芳香，純白美好。

光看眼緣，非常加分。

韓明珠就喜歡這種溫柔乖巧氣質挂的學生。

她露出溫柔笑容，想要幫她舒緩那種緊張，“別緊張，你的情況主任都已經跟我說過了，歡迎你加入我們一班。”

“謝謝老師。”緊張的感覺有減輕了一些，葉盛寧彎了彎唇角。

“這樣吧，這會兒班上的同學可能還沒來齊，你先去樹德樓把校服領了，等會兒回來我再帶你去教室。”韓明珠給她指路，“樹德樓就是旁邊的那棟樓。”

“好的。”

葉盛寧轉身離開。

按照韓明珠的指路方向，葉盛寧很順利的來到了樹德樓，在那兒排隊領了校服。校服是黑白款，冬季夏季各一套，還有特別定制的專屬于個人的小名牌，上面寫着學校班級還有姓名。

在領到屬于自己的那身校服，抱在懷裏沉甸甸的重量才讓她有了真實感。手裏攥着名牌，看到自己的名字和班級的那一刻，葉盛寧不禁彎唇。

懷着憧憬與期待的心情往回走，在路過校園裏的中央廣場時，她駐足了腳步。

清晨的薄涼空氣裏漫着不知名的花香，金燦燦的陽光落到她身上，柔和的光線勾勒着她清瘦身形。

風輕輕吹着，吹着裙擺晃動。

公告欄前張貼着的學生成績排行榜還未及時更新，一眼看過去，葉盛寧注意到高一年段排在第一位的名字。

程嶼辭。

很好聽的名字。

名字後面跟着期末成績的分數，729分。

這麽厲害的嗎。

那個分數高到令葉盛寧咂舌，回想起自己的期末成績，和這個數字中間，差了接近兩百分。

還沒開始融進自己的新班級，就先感受了一波學習壓力，葉盛寧抿唇，望着那個名字，在心裏默默地給自己加油打氣。

沒在那兒待太久，葉盛寧抱着校服原路返回。教學樓裏充斥着各種笑聲和打鬧聲，樓梯間上上下下的學生變得多了起來，葉盛寧貼着牆壁慢慢往上走，即便她已經很小心翼翼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在樓梯拐角的地方，還是與搬着書的男同學猝不及防的撞上。

厚重的書籍零零碎碎散了一地，葉盛寧懷裏的校服掉到地上，手裏的名牌也掉到樓梯角落。

“啊——”

面前一片狼藉。

那個男生率先反應過來，沖着葉盛寧就是一頓吼道：“你有毛病嗎，沒長眼睛啊！”

語氣惡劣，每個字都像是刺在她的神經上。

就跟蝴蝶效應的開關一樣，她回想起曾經那些讓她頭皮發麻的畫面，瞳孔裏的脆弱與恐懼原形畢露，全身僵冷，她愣在原地。

“诶，跟你說話呢，你啞巴啊。”男生那張不好惹的臉上有些許不耐煩，他比葉盛寧高，健壯的身板讓葉盛寧顯得格外的清瘦嬌小，跟她說話的時候始終擡着下巴，睥睨自傲的模樣。

葉盛寧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心髒咚咚直跳，她渾渾噩噩的回過神來，漲紅着臉，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對……對不…”

對不起三個字還沒說明白，男生身後的兩個男同學就先笑出聲來，肆無忌憚又毫無顧忌的，“原來不是啞巴，是結巴啊哈哈哈哈哈哈……”

有人甚至還當場學起來，“對……對不…起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笑聲充斥在她的耳旁，臉頰也被他們的話燒得滾燙，不用看就已經知道他們的臉上挂滿了嘲笑她的表情，葉盛寧的腦袋緩緩的垂下去，手指被她扣得泛紅。

可就是在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傳過來，制止了這場笑話。

“幹嘛呢。”

那幾個男生先看過去，他們應該是認識，語氣很随意的說笑，“嚯喲辭哥查紀查這麽快啊，這一轉眼就到二樓來了。”

沒理他們的廢話，程嶼辭手裏拿着文件夾，目光落到他們面前的那道略顯唯唯諾諾小心翼翼的身影上，她面前的地上還散着一攤書和兩套被塑料袋包裝好的校服，微擡了擡下巴，向他們示意這是怎麽回事。

打頭的那個男生随即解釋，語氣不冷不熱的，“我剛抱着書下樓呢，這人挺不長眼一下就鑽出來了，讓她道個歉扭扭捏捏的。”

他身後有男生接着說下去，“我們以為是啞巴呢，結果齊哥一吼，啞巴變結巴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一笑，那幾個人又重新跟着笑了一遍。

葉盛寧難堪的将自己藏進陽光照射不到的陰影裏，耳邊的發淩亂的遮住發紅的臉廓。

直到那個被叫作辭哥的聲音又傳來，懶懶的，但這次聽起來有點淡漠，“有這麽好笑嗎。”

“好笑啊，這不挺好笑的。”

程嶼辭眼神發涼的盯着他們，那幾個男生發怵，瞬間收起嬉皮笑臉。

然後聽見程嶼辭說：“你們幾個大男生欺負一個小女生好意思嗎？道歉。”

是不容置喙的語氣。

男生冤枉，“憑什麽啊，她先撞我的，還把我們班書撞壞了，憑什麽要我道歉啊。”

程嶼辭才懶得跟他掰扯，手指慢悠悠的翻開文件夾，從裏面取出一支筆在指尖旋轉，明明是懶洋洋的音調，卻叫人品出幾分逼迫的味道，“你道不道？”

“不道我就記你們班名字了啊，這還沒開學呢就記上了……”

他說着就摁動筆帽，正要往文件夾裏的名單上記。

男生看她動作，立刻出聲制止，帶着點讨好意味。

“別說了哥，哥，我道還不行嗎，你別記我們班名字。”

男生一下就服了軟，對面前縮頭縮腦的女生好脾氣的道歉，“對不起啊同學，我這人脾氣不太好也嘴賤，你別往心裏去……”

說着，他就招呼自己身後的那兩個男生趕緊收拾地上的那攤狼藉，然後灰溜溜的抱着書跑開了。

他們走後，葉盛寧也彎腰将地上的兩套校服撿起來，拍幹淨上面的灰塵，将它們緊緊地抱在懷裏，太陽光線在此刻移了位置，淺薄的落在了她伶仃瘦弱的肩膀上。

白色的裙擺被照亮，她轉過身來，準備跟那個幫助她的男生道謝。

可視線落到他臉上時，葉盛寧整個人就懵了。

少年身姿清瘦高挑，站在被陽光照得無比明亮的地方。他穿着白色的襯衫短袖，領口微敞着，襯衫下擺紮進黑色的西裝褲裏，收攏着的腰肢勁瘦。肩臂的地方別着一塊兒紅袖章，上面寫着紀檢兩個字。烏黑的發浸潤在光亮處變成了金色，燥熱的風路過他幹淨清越的臉龐，深眉黑瞳，叫她一瞬間就回想起那天的便利店裏，橘子汽水沾濕她指尖的濕潤。

是他啊。

她似乎聽見了心跳咚個不停的聲音，手忙腳亂，什麽也都跟着一起亂了。

“謝…謝謝。”她穩着快要被心跳聲撞破的最後一道防線，平靜着聲音跟他道謝。

聲音剛落下，頭頂就響起上課的打鈴聲，清脆的聲音震在耳朵裏，她下意識的以為快要上課了。

就在她轉身準備上樓梯時，身後的少年卻彎下腰撿起掉在樓梯角落的名牌。

看清上面的名字，他忽然出聲叫住她。

“葉盛寧。”

剛上一步階梯的葉盛寧身形微頓。

樓梯間的橫梁将這一幕切割成像是兩個世界，葉盛寧站在陰影裏，程嶼辭站在陽光下，她不可思議的轉過身來與他對視。

一雙濕潤杏眼裏裝滿微愕。

直到他的手向前伸來，骨節分明的手指拿着她名牌。

對她說：“你名牌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