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跋扈 好氣哦
第6章 跋扈 好氣哦
蕭約太陽穴突突地跳。
“你怎麽會來這裏——”蕭約想把人攔住,拖到一邊說話,卻連個衣袖都沒摸到。
薛照邁着一雙長腿跨過了蕭家門檻:“寺裏的床板太硬,被褥也潮濕有黴味。”
蕭約:“……”
這是你随便闖進我家的理由嗎?蕭家生意雖多,但就是沒有開客棧。
——況且,你才殺了人,我還牽連進這樁兇案啊,怎麽敢這麽堂而皇之上門來?
蕭約四下張望,好在這時無人經過。
薛照走得步子大,蕭約快走幾步跟上,引着他往無人的地方走。
“你離了拂雲寺,不擔心那把壺嗎?”蕭約盯着薛照,那日匆匆對視下疲憊的雙眼此時倒是清亮澄明,有了幾分活人的光彩。
薛照言語簡短:“該死的已經死了。”
“就不能做得更穩妥些嗎!萬一官府偏要繼續查案呢?萬一還有人找張家父女麻煩呢!就剩兩天了,你也不是貪圖享受的人——”
“憑什麽我不是?”
薛照驟然停住腳步,語氣生冷。
兩相對視,蕭約在心裏反複告訴自己,不要想薛照的身份,不要往不該看的地方瞟,但目光總是忍不住亂飄。
這麽香、這麽好看的人,怎麽會是個太監呢?
也沒條件縱欲過度,怎麽先前眼睛瞧着那麽疲憊?
帶着探尋好奇意味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薛照臉色難看:“你不光膽子大,也有些活膩了的樣子。”
“我沒活膩……”蕭約低頭壓住亂瞟的目光,他本來想就事論事把人從自己家裏勸出去,沒料到對方會多心。
原本就冷着一張臉,現在連眼珠子透出的光都是冷的。
怎麽這麽敏感,心眼這麽小。
不過,轉念一想似乎也情有可原。原先是郡主之子,便是皇親國戚。還不懂事的時候就被家族牽連,如今成了殘缺不全為奴為婢的宦官,這落差确實太大了。
再者,即便是尋常的販夫走卒,也不會覺得割了那二兩肉去做宦官有多光彩。
蕭約默默在心裏記下薛照忌諱提及出身、厭惡別人看不起自己,換了個角度好言相勸:“除了那把壺,我不知道你來宜縣還有什麽目的。既然你殺區區一個土財主都要隐匿身份,那麽自然是有不能外人道的地方,知道你行蹤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你不住客棧而隐姓埋名在寺廟落腳。我家裏這兩天就要搬家,進進出出許多人,萬一又把那樁案子翻出來怎麽辦?* 何必因小失大擔上洩露身份的危險呢?你就不擔心嗎?”
薛照瞧着蕭約柔和的面容,五官溫潤不顯威脅,他耳朵生得好,高于眼眉,是富貴相,但人有點瘋。
這還是第一個,明知他危險還不退縮的,即使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也沒像其他人那樣避之不及。
還自己往上湊。
薛照并不覺得自己身上有什麽香味,一時間卻也猜不透對方到底出于何種目的。
蕭約誠懇道:“住在我家裏對你沒什麽好處的。為了你的安全,也免得把事辦砸,還是回拂雲寺吧。”
薛照冷哼道:“我仇家極多,若是洩露行蹤,該擔心的是你。”
蕭約皺眉:“你威脅我。”
蕭約膚色白,但不是那種缺乏血色的慘白,而是由內而外透着滋潤的氣色好,二十歲了還可以用粉雕玉琢來形容。他眉頭一蹙顯得臉頰微鼓,有點像奓了毛的獅子貓。
“嗯。”
薛照從前沒見過面團子生氣,白裏透紅鼓起來,仿佛之前的沉穩冷靜一戳就破。
“我與你的事,為什麽要牽連家人?我能怎麽替你遮掩,我……好吧,我來想辦法……但是,你的身份,我父母那邊該怎麽說?”
“那是你要操心的,不關我事。”
“行,家裏也由我去解釋……那麽我專門騰一間院子給你,就說是我留朋友住宿。你在我家裏不能亂走,進出也不要走正門,免得引起官府注意……張老漢那裏最好也不要明着露面,官府也不是完全屍位素餐,若是有人暗中追查,理一理各方關系,就知道背後是你了……”
蕭約叮囑了許多,但薛照只有一句:“還輪不到你管我。”
真是和傳言中一樣跋扈啊。
蕭約被他油鹽不進的霸道行徑抵得噎住,抿唇深呼吸,兩頰有淺淺的酒窩:“那麽,既然要互利互惠,這回你會給我點東西了吧?”
薛照:“不會。”
蕭約:“……”
怎麽能這麽理直氣壯!
此何人哉!
早知道直接偷頭發了!
蕭約養尊處優二十年,在富貴窩裏陶冶出一副溫和從容的氣質,待人接物讓人倍感舒适,發火動氣想罵人倒是從認識薛照才開始的。
刻薄的死太監。
說不清為什麽,薛照越是瞧着蕭約一臉氣憤又拿自己無可奈何的模樣,心裏越是痛快,比聽大獄裏犯人嚎叫求饒還心情舒暢。
蕭家家大業大,衣食住行都講究。這間宅子是來宜縣後現買的,也沒怎麽問行情,看着合适就買下了。如今搬家提得倉促,也來不及慢慢找買家,只要是不太離譜的價格,不管回不回本都出手了。
蕭約領着人往自己院子旁邊空出的客房帶,路上經過妹妹的院子,薛照對着關閉的院門道:“這裏瞧着不錯,勉強還能住人。”
蕭約心說你倒是會挑,還“勉強能住人”,妹妹院子裏一草一木桌椅床榻都是從陳國帶來的,不說價值連城,也都是有價無市的精巧珍品了。
“這裏不行。不能給你住,你也不能進去。這一點沒得商量。”蕭約嚴肅道,“我知道,你本來是我不該招惹的人,但已經認識了,就沒有必要畏首畏尾。既然我有求于你,就會盡力滿足你的要求,讓你看到我的誠意。但我也有我不能觸碰的底線,若逼到絕境了,我什麽都豁得出去。我不喜歡麻煩,想必你也是,實在沒必要弄得兩敗俱傷。我們各取所需,彼此都不要給對方惹事,好不好?”
薛照瞧着蕭約像個白面團子。
面團子這意思是惹毛了就要拼命。
啧,面團子奓了毛就變成獅子貓了。
但獅子貓的尖牙利爪能有多吓人?
薛照挑了挑眉:“我從不給人承諾。”
“你!”蕭約惱怒攥拳。
“走吧,看看你給我找的住處。”薛照眼風打個來回,一雙長腿往前邁。
這死太監真難伺候。
蕭約松了一口氣,跟上去給薛照介紹客房各樣家具用品,床榻被褥都讓他挑不出毛病來。
晚飯時候,蕭父聽說兒子帶了個客人在家裏留宿,便請薛照一起到飯廳用飯。
蕭約想當然地認為薛照不會去,對方卻雙手一背徑自往前走了——記性還挺好,白天走一遍就記得飯廳在哪。
“你肯定不會以晚輩身份面對我父母,不尴不尬的,何必去前面?萬一言談之間說漏了嘴怎麽辦?我叫廚房送飯菜到客房,一樣的菜色,不會讓你餓着。”蕭約一顆心又開始突突跳。
“尴不尴尬、會不會說漏是你要考慮的事。”
“費腦筋的事又扔給我!為什麽非得去前面!你是愛湊熱鬧的人嗎?”
“怎麽不是?”
“你!”
蕭約滿心憋悶,眼看着父母已經在飯廳裏落座,他深吸一口氣搶先幾步跑上去。
蕭父知道自家兒子只有個調香的愛好,沒有什麽朋友,難得有客人上門,很是熱情好客。
眼見二人上前,蕭父站起身來,笑盈盈道:“這就是約兒的朋友吧?真是一表人才啊,這樣相貌不俗的少年郎,不知怎麽稱呼?”
薛照剛張唇還沒發出聲音,蕭約搶白道:“他姓柳,是個啞巴!”
薛照:“……”
蕭父“啊”了一聲,随後面帶歉意說讓客人不要見怪。
蕭母名叫江憑雪,和蕭父一樣年紀,今年已過了六十,但鬓發還是烏黑的,臉上也沒什麽皺紋,看起來也就四十多歲模樣。蕭夫人臉上一直帶着雍容溫柔的笑,笑起來右頰有個酒窩。
薛照目光回到蕭父臉上,他左邊臉上有酒窩。
蕭約有麽?
現在他沒笑看不出來。
薛照回想了一下,嗯,獅子貓抿唇時有兩個酒窩,他倒是挺會撿着好處長的。
蕭約心裏把薛照罵了好幾遍,才扮出從容平靜的姿态:“這是我偶然認識的朋友,剛巧他來宜縣做點陶瓷生意,住在我們家裏也好節省些路資盤費——過兩天他就走了,今日和父親母親見一面也算全了禮數。明後日他忙着生意,怕是沒時間一起吃飯,只晚上回來睡覺歇息。父親母親不用操心,我會招待好客人。”
蕭父是個清瘦和氣的老頭,長着一把花白美髯,聞言點點頭:“只是……柳公子孤身一人麽?言語不方便,怎麽做生意呢?”
薛照靜靜地看蕭約怎麽圓謊。
蕭約道:“父親,人家就是因為說不了話,耽誤了許多生意,原本是富可敵國的,現在都要寄宿我家了……你還戳人家傷心處做什麽?”
薛照正喝着蕭母給盛的菌菇湯,聞言嗆得直咳嗽。
蕭父愧疚更甚:“啊這……不說了不說了,吃菜……”
見薛照一張冷若冰霜的俊臉咳得有了溫度,蕭父還是忍不住低聲跟妻子說:“啞巴咳嗽還能發出聲音呢?”蕭母繃着笑容手肘捅了他一下:“吃!”
薛照目光暗暗留意桌上各人神态言語。
蕭家人都有些沒心沒肺的瘋勁。
一頓飯吃完,回到住處,薛照終于不用再扮啞巴。
“你很膽大,上一個試圖擺布我的人,墳頭草已經三尺高了。”薛照沒回客房,在蕭約房間裏找到一管雪中春信。
“我只是想跟你要點東西來制香,并沒有什麽把柄捏在你手裏。我所做的,不過是為了讓大家都安全些,沒想擺布你,頂多算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你若是覺得冒犯,那就先想想自己的行為是否得當。”蕭約不卑不亢道,“這一管也可以送給你。我家馬上要搬到奉安了,但我不會和你做生意。如果在啓程進京之時,你還是不願意讓我制香,我們的來往就到頭了。雪中春信是一劑普通的合香,你輕而易舉就能得到。天下那麽多人,我也沒有必要長久地耽擱在一處。”
薛照低頭看着手中那管梅枝,用梅花木掏空了內芯來裝線香,一重梅香裹着另一重梅香,實在是別出心裁。
“給不給你,看你誠意多少,能不能讓我滿意。”薛照道,“還有,再告訴你一遍,你管不了我的事。我和你的交易,也全由我做主。雪中春信的确普通,就是為我所用,也不配和我相提并論。你沒有什麽把柄握在我手裏,但整個梁國,我想要誰的命都可以随時握在手裏。”
蕭約讨厭薛照的嚣張跋扈氣焰,但又忍不住被他吸引。
好看的皮囊千千萬萬,但勾魂奪魄的香味舉世難尋。他真的很香,他自己覺察不到,但真的很饞人。
那麽大一個香饽饽擺在面前,偏偏又取不到原料。
好氣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