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無名之書
第一章無名之書
木尋聲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地下18層的幽冥研發中心時，徐群青吓得手一抖，差一點把數據庫給删了。
現在是下午四點二十五分，是木尋聲每日閉關冥想的時間。這個時段內，向來極速響應的木尋聲不回任何消息、不接受任何會議。
這項日程每天雷打不動地執行，至少在徐群青做鬼半年來，從未在這個時段內見到木尋聲。
所以，眼前這個雙手捧着奶茶、形似木尋聲的東西是什麽玩意？
是幻術？魂穿？還是奪舍？
總之，絕對不可能是那規律地如同預設程序、不吃不喝不睡不休的天字第一號卷王。
徐群青正思考有沒有什麽适合鬼來驅鬼的法術，就見對面的“木尋聲”狠狠吸光最後一口奶茶，慢條斯理地咽下去，面色平靜地把紙杯扔進垃圾桶，道：“幻境內感官受限問題已經做些修複，開幻境測試，我需要全程抓包記錄。”
徐群青呼吸一滞。
什麽？！他排查了大半天的依舊無果問題，對面的家夥居然已經修複了？！
卷王一開口，就知有沒有。
徐群青當即打消了對“木尋聲被奪舍的懷疑”，趕忙點點頭，迅速連上本地VPN檢查好環境配置，拍着已經永久停跳保證：老板你放心測，細節一個不漏過。
木尋聲點點頭，閉眼原地進入幻境。
****
眼前，是一間破敗的祠堂。
頹圮的矮牆上開着一扇木窗，透過那斑駁掉漆的窗棱，依稀可見挂着蜘蛛網的野神像背後，躲着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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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躺着的男人儀表堂堂，卻渾身血污，面如白紙，衣衫殘破滿是豁口，一看就是身受重傷、吊着一口氣，随時做準備去幽冥地府報道的模樣；
而跪在他面前的姑娘一張玉面哭地梨花帶雨，扣着那男人的手腕，魔怔了似地拼命往他體內灌真氣。
視覺測試，通過。
下一項。
木尋聲随即勾了勾手指，轉了轉脖子。
很好，身體也可以控制自如。
動作測試，也通過。
躺在地上的男人皺着眉，按住姑娘的手腕，搖了搖頭，他張了張嘴，似是說了什麽……
不知是因為距離太遠，還是他傷得太重氣，若游絲聲音太小，木尋聲并未聽到聲音。
木尋聲承認，聽牆腳不是君子所為。
只是眼下這環境，唯一的音源只有眼前這兩人；出于測試聽覺受限問題是否修複的目的，他在心底默念了句“得罪”，然後往前挪了挪。
“別鬧~”身後傳來一聲呢喃。
聽覺測試，通過；
音源位置，報警！
木尋聲五指一攏，尋着聲音擡手就朝身側劈了下去。
手掌懸在半空。
木尋聲側目，只見細密的紅線如同一張網，牢牢束住木尋聲的手掌；而紅線另一頭，纏繞在一截纖長的指節上。
身旁的人扶正險些被木尋聲碰掉的鬥笠，勾了勾手指，直接把木尋聲拉進懷裏。
“唉~”
鬥笠下傳來一聲輕嘆：“我剛剛不是說了別鬧嗎？”
繃起的後背抵着那人的胸膛。
自有記憶起，木尋聲就沒跟人貼得這麽近過，何況還是被捆着雙手，整個人莫名其妙地被拘在不知道什麽人的懷裏……
束着十指和手腕的紅繩纏得并不緊，木尋聲皺了皺眉，屏息運氣，猛地一扯……
“呦呵~越不讓動還越來勁了？”
十幾道紅線同時射 出，這回把木尋聲連手帶人，捆了個紮紮實實，刻意壓低的聲音貼着耳根傳來：“寶貝兒啊~你不會是跟隔壁王嬸兒家的好大兒一樣，到了那什麽……「叛逆期」了吧？”
那聲音很輕，混着幾分慵懶的笑意，就像是剛剛溫好的春酒。
綿長的暖意滑過喉頭融進肺腑，随着每一次呼吸擴散，消解了千萬個漫漫寒夜。
木尋聲動作陡然一滞。
是這個聲音！
這是他于那漫無邊際的黑暗中聽過無數次、睜開眼睛後尋覓了百年、卻始終無果的聲音！
九重天的同僚提起木尋聲，評價總是——莫得感情的工作狂。
就連木尋聲自己也這麽認為，直到此刻。
此刻，他清晰地感受到，無數的情緒正發瘋似地往外湧：有驚喜、有激動、有緊張、甚至還有一點點莫名的委屈……這些情緒像是在一瞬間解開了封印，在他的胸膛裏橫沖直撞。
這種沖撞太過激烈，以至于木尋聲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将将平複下陡然起伏的心緒，緩緩轉頭。
“啧~”
那人輕輕拍了拍木尋聲的頭頂，把他轉到一半的腦袋又轉了回去。
“寶貝兒啊，這破牆垛不過一掌寬，還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樣，咱們兩個挂在這兒已經是搖搖欲墜了，你再亂動可真就塌了啊；就算牆不塌，為師我一直這個姿勢托着你……手也要麻了……”
經那人提醒，木尋聲低了低頭，發現兩個人的姿勢确實有點奇葩——
像是兩條疊着搭在牆上的鹹魚，其中一條鹹魚幾乎從牆上掉下去，全憑另一條鹹魚把自己彎出一個努力的弧度勾着，才勉強挂在牆垛上……
顯然，這姿勢一看就不像君子所謂，但相比之下，更讓木尋聲在意的，是那人剛剛提到了兩個字：為師。
所以，那個聲音，原來是他師父？
原來他不是孤身一人，他竟還有個……師父？
可若真是他師父，又怎會這般……這般輕浮地喊他“寶貝兒”？
木尋聲抿了抿唇，正打算追問，就聽背後那“便宜師父”輕哼了一聲，嘟囔道：“寶貝兒啊，打個商量，反正這人也剩無多時了，你就當體諒一下為師，自己爬個牆呗？數到三，為師可就松手了哈，一、二……”
木尋聲：……
不等那人數到三，木尋聲已抓着牆垛，撐着身體把自己挂到了牆垛上。
“呼~”那人松了口氣，滿意地摸了摸木尋聲的腦袋，撤去了束他身上的紅線，爬上他身旁的牆頭。
月光穿過樹梢，從葉子縫隙灑落。
木尋聲借着一縷月光，打量着身旁的人。
那人一身華貴的素白燙銀紋長袍，腰間綴着一枚半月形的白玉佩，明明一副文人的風雅打扮，卻披散着一頭墨發，都上頂着個不倫不類地破鬥笠。
那鬥笠遮住了他半張臉，僅露出兩瓣微微上翹的薄唇，以及一截纖白的脖頸。
“看我幹嘛？”
那人微微側頭，沖窗戶那邊揚了揚下巴，笑罵道：“看裏面啊~這可是你挑的人，又拉着我跟了一路；怎麽臨了，又不想看結局了？消遣為師呢？”
木尋聲不懂他在說什麽，卻依言，把視線投向了那木窗內。
“不可！”
那姑娘拼命搖頭，堅定道：“你只修為暫失而已！只要真氣不停，你的修為一定可以恢複！”
“仙元粉碎、經脈俱斷……拜托，人都快死了，修為恢複個鬼啊！”
躺在地上的男人搖晃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瞪了她一眼：“怎麽？你在醫理堂蹭的課，全都還給曲長老了？趕緊撒手，別幹蠢事了。”
“那不一樣！”姑娘咬着嘴唇，瞪了回去，“你是钰琰真人，是離飛升一步之遙的大能，是你們修真界的活傳奇！那些普通的醫理，對你不适用的……”
“哦，你還知道我沒飛升啊……”地上的男人氣笑了，“聽你剛剛這話，我還以為我已經入了仙籍，成了老不死的神仙了呢。”
那姑娘被她噎了一下，半晌才紅着臉、氣鼓鼓地回道：“你……你堂堂仙門楷模，怎得這時候還油嘴滑舌、嬉皮笑臉……”
地上的男人顯然被她這模樣逗樂了，扯着皲裂的嘴角，“啧”了一聲，道：“魔女大人好生小氣啊……我可是拼了命闖進劍陣救你哎；這好不容易把你救出來了，連笑都不讓我笑一下……”
地上的男人咳了一大口血，他卻渾不在意地繼續道：“還有啊，糾正一下，是前·仙門楷模，現在我可是仙門之恥喽……”
“你快別說了！！！”那姑娘趕忙拿袖口擦去他嘴角的血跡，翻了個白眼，“吐血都堵不上你這張嘴，我看你傷得最重的地方，其實是你的腦子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這才對嘛。”
地上的男人彎着嘴角，溫柔地笑了笑：“這才像你。”
那姑娘愣了片刻，終于松開他的手腕，握住他的手，垂下哭得發紅的眼睛，低聲道：“钰琰，你馬上就要飛升了，為我自毀前程，不值得。”
“值啊~世人都知道，钰琰真人可從來不做賠本兒的買賣。”
微涼的指尖穿過指縫，十指交扣。
“英雄救美，你這輩子都記住我了，我已經回本了；可惜我能力有限，此生只能配你到此了。”
钰琰牽着那姑娘的手，輕輕搖了搖。他看着腕間露出的那一段紅線，笑道：“何況月老祠前我們還說好了，來世要再續良緣。你看，我直接賺到下輩子去了，這還不值？哎……到時候，你可別認不出我啊。”
“我說話向來算數！”那姑娘咬着嘴唇點點頭，“下輩子，定是一眼就認出你。”
“得嘞~成交！”
地上的男人咧着嘴角笑得明媚，眼神卻漸漸黯淡下去。
他強撐着一口氣，拍了拍那姑娘的手背，神秘兮兮道：“來，告訴我未來的娘子個秘密。”
“什麽？”
“有一天，已經飛升的恩師托夢給我，說那九重天上冷冰冰的，大小神仙也都喪着個臉，無趣的很……早知道他就不升了，勸我還是早點把你追到手，飛升的事兒以後再說呢……”
姑娘臉一紅，笑罵道：“胡說八道！”
……
木尋聲皺了皺眉，這場景……總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不等他細想，就聽旁邊的人輕笑了一聲。
“呵~還真是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那人擡臂，一把摟住着木尋聲的肩膀，一邊搖晃一邊委屈地嘟囔道：“他都沒來過九重天，淨敢瞎說！
咱們成日裏游山玩水、嘗遍天下珍馐，飲酒劃拳……還一起編話本子！就連月老祠裏的風都是桂花味兒的——又香又甜！
這無聊嗎？一點都不無聊，對吧……”
木尋聲一怔。
月老祠！
他終于知道這種熟悉感的來源了——這正是今天下午，卓玥在那本“無名之書”中，查到的“用戶故事”。
但月老算法2.0，為什麽會讓他進入一個與自己毫無關系的幻境？他旁邊這個人，又是誰？
木尋聲皺了皺眉，他正欲開口，就聽旁聽一直碎碎念的人突然一停。他像是輕輕嘆了口氣，低聲嘟囔了一句，“抓緊時間吧，要結束了。”
木尋聲頓了頓，随即意識到，他說的，應該是牆內的那個男人。
他放眼看去，果然，那人眼中的光芒愈發黯淡，像是一截即将燃盡的蠟燭。
“诶？他是不是只牽了個手？”旁邊的人突然問道。
木尋聲被問得一愣，他回憶了片刻，然後點了點頭。
“可真是磨叽……”鬥笠下，那人癟了癟嘴，嘟囔道，“算啦，看在這一路尾随的情份上，你贈他一份薄禮呗？”
溫暖的觸感貼着手背傳來，那人勾着木尋聲的手指，輕輕彈了彈一旁的杏花花枝。
剎那間，一股細微的暖流順着指尖流出。
晚風穿花而過，揚起一場杏花雨。
淺粉的花瓣飄進木窗，落了姑娘滿頭。
正咳血的人微微一怔，像是下定決心似的，擡手，輕輕替她拂去頭上的落花。
指尖在柔軟的烏發中穿梭，滿頭落英中，竟有一朵完完整整的杏花。
指尖微微一頓，他悄悄把那朵杏花，留在了烏發間。
皎月嬌花佳人面，地上的男人扯動嘴角，露出個頑皮地微笑，輕輕合上了眼。
……
“收錄。”
耳邊響一聲低語。
木尋聲側目，便見一束纖細的紅線自那殘破的木窗中飛出，纏繞着身側之人纖長的指節轉了一圈，沒入他手中的書冊裏。
那書冊由紅線穿引，四孔線裝，黑色的封皮上，未着一字。
作者有話說:
鬥笠男：寶貝兒~久等了，為師來了！
當日，九重天職場八卦論壇熱帖：
匿名仙友：【急】路上撿到的便宜師父應該怎麽扔？屬于什麽垃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