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傀儡
第12章 第十二章 傀儡
記憶裏青年栩栩如生,可只要一睜開眼睛,他的容貌就變得模糊不清,猶如霧中看花。
沈媞月仰頭望向天邊的雲彩,一群大雁劃過天際。
“你知道沈昭纓的道侶,”她想到夢中男子的身份,“或者說情郎是哪個嗎?”
“我入門晚,當年之事并不太清楚。”
她目光如炬:“可我怎麽聽說,你算是江長老的記名弟子,竟與她無甚交集嗎?”
仙尊的事雖不好打聽,但與少宗主相比,已不算什麽秘密。在重金利誘下,還是有弟子據實相告。
鶴青猶豫了一下,實話實說:“過去的事我都記不大清,印象裏我與這位沈師姐并不熟稔,她日理萬機,事務繁忙。我未曾見過她,更不知她的情郎是誰。”
沈媞月眸光轉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女郎出事時不知所蹤,十年來竟從未關心其下落。恐怕是畏天山宗如虎,這種情郎,不要也罷。”
他被突如其來的怒火吓了一跳,茫然不解,少女也沒有解釋的意願,一指岸邊:“到了。”
陽光明媚,兩岸綠柳成蔭,瞧着一片風平浪靜。
他們不敢放松警惕,小心翼翼地探查周邊。
有沉悶的金屬摩擦聲響起,兩人連忙伏在長勢喜人的草叢裏,只露出一雙眼睛。
看着像運送奴隸的隊伍,旁邊的守衛鞭子甩得啪啪作響,嘴裏罵罵咧咧:“快走!別耍滑頭,耽誤主公的好事,要你們好看!”
人群目光麻木,面黃肌瘦,機械地往前走,他們手腕腳腕上都纏繞着一圈又一圈的鎖鏈。
“是縛魔鏈。”
沈媞月認了出來,先前抓趙公子時,也是用的這種鎖鏈。
“他們都是魔嗎?”
“不像,”鶴青否定這種想法,“他們身上雖有魔氣,但很淡,就像被強行灌入一般。在幾個時辰前,他們應還是凡人。”
沈媞月微微擰眉:“靈力需修煉而來,若魔氣可随意強加到他人身上,豈不是能造出一個無比強大的魔來。”
“我之前從未見過這種情況,也許是我想錯了。”
他們悄悄跟在隊伍背後。
日頭正盛,衆人卻喝不到一滴水,只能舔一舔布滿死皮的嘴唇。漸漸有體力不支者,仰面倒在地上。
守衛直接上前踹了幾腳:“別裝死,趕緊起來!”
倒在地上的人兩眼緊閉,一動不動。守衛看眼太陽,怕耽誤時辰,洩憤地再踢了幾腳,趕着人群走了。
沈媞月二人立馬把他們的外衫趴下,披在身上,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到隊伍末尾。
又走了一個時辰,隊伍停下來略作休整。守衛過來清點人數,他懷疑地看向兩人:“你們……”
幾個時辰前,兩人還是仙氣飄飄的修者,如今他們面上抹着厚厚一層泥,手腕上纏繞着鶴青随身攜帶的縛魔鏈,恐怕親人過來,也無法認出。
沈媞月垂下頭,壓低嗓音:“回禀大人,奴剛剛暈倒在地,醒過來後就追了上來。”
“你們不是想逃跑?”他滿臉橫肉,兇神惡煞地盯着少女。
“奴不敢。”
“不敢?那就還是想了!”
他嗤笑一聲,一把抽出腰間的鞭子,在空中揮舞,劈頭蓋臉地打下來。
“啪——”
守衛突然發難,鶴青來不及反應,本能地護在沈媞月的身前,空手接下這一鞭。
手背很快泛起一大片紅,他薄唇緊抿,強壓住怒火:“滾。”
“你說什麽?”
從未有奴隸敢這麽跟他講話,他懷疑自己聽錯了。他卷起袖子,打算上前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奴隸:“看我不打死你……”
守衛揚起的鞭子停在半空,他觸到青年那傲然睥睨的眼神,即使身處低位,卻把他視作蝼蟻,仿佛下一秒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他想起以往碰上強大的修者,只有俯首稱臣,壓根升不起反抗的欲望。他後退幾步,渾身都在顫抖,鞭子怎麽都揮不下去。
“你、你們給我等着!”
守衛放下一句狠話,落荒而逃。
“您沒事吧?”
沈媞月急忙抓過他的手,看見手背上的傷痕,眼眶通紅,幾欲落下淚來:“您就不該來,要是您出什麽事,我萬死也難辭其罪。”
“難道讓我眼睜睜的看你被打嗎?”鶴青促狹一笑,見少女真的要哭出來了,才收斂了神色,“一點小傷罷了,何況這裏也不好動用靈力。”
更何況……
他不動聲色地扯了扯縛魔鏈,鎖鏈乃上好的玄鐵所制,只要體內蘊含一絲魔氣,就會被死死壓制。
疼痛從手腕蔓延到全身,他已經感到呼吸困難。
沈媞月沒有注意到他的異常,高興地指着前方:“我們……好像到了。”
那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岩洞。
昏暗潮濕的岩壁正往下滴水,上面映着微弱的火光。隐隐傳來絕望的哀嚎,讓人不寒而栗。
隊伍越走越深,兩側逐漸出現鐵籠。裏面關押着一排人,他* 們蓬頭垢面,眼神黯淡無光,一副求死的模樣。
這裏的布局好生眼熟。
沈媞月絞盡腦汁思索,突然靈光一閃。
在宗門時掉進的洞穴,跟此地極像,只是這裏更大一些。
她望向鐵籠,果然也覆有密密麻麻的陣法,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她悄聲與身旁人商量:“我懷疑此地還有強者鎮守。等會我解開一部分陣法,把那些人從籠子裏救出來,你負責拖住他們,可好?”
鶴青臉上帶着病态的蒼白,汗珠從額頭流下:“我……”
少女這才注意到異樣,焦急地扶住他:“怎麽了?莫不是你不小心中招了?”
“你們兩個幹什麽!怎麽不走了?”
守衛很快注意到他們停在原地,大步前來。
鶴青靠着她的肩膀,額頭青筋暴起,痛苦地喘息。
沒有時間了。
沈媞月咬牙擋在前面,耀靈感受到主人的防備,迫不及待想要出鞘。可此地實在詭異,她不敢輕舉妄動。
“我還真是小瞧你了,沈媞月。”
黑暗中走出一個人影,他面帶笑容,從容不迫。
她心想,果然如此。
“上回方家有你,這回也有你。是嫌命長,活不耐煩了嗎?”
陸硯書說到一半,皺眉看向雲紋薄底靴,有個奴隸昏倒在地,濺起的泥點子沾上了他的鞋邊。
守衛谄媚地跪下,用手擦去污穢,随即發狠地掏出彎刀,向奴隸砍去。
沈媞月看不下去:“陸長老!你就不怕我回宗門,揭穿你的真面目嗎?”
他似覺得可笑:“我竟不知你如此天真。你不過是一個外門弟子,修為連金丹都沒有,宗門上下,有誰會聽你的話,相信你的話?”
“別忘了,仙尊也在此。”
“他?他恐怕自身難保了吧?”
陸硯書看向緊閉雙目的鶴青,語氣誇張:“別一副看仇人的眼神看着我,我可沒有對他做什麽。怪就怪你倒黴,唯一能保護你的人也倒下了。這裏就是你們的葬身之地。”
鐵籠被打開,人群目光空洞,僵硬地站直,如蟻群般湧上來,把他們圍在中間。
曜靈飛到她的身前,寒光凜冽。
“可真是個忠心護主的,可惜跟了你,也得折在這。江時筠是個聰明人,就算你們能活着出去,她也不會讓你把此事宣揚出去。”
陸硯書微笑着後退,慢慢消失在人群後。
沈媞月壓根沒有注意他的話,一動不動盯着人群中的劉嬸。
不止劉嬸,還有石橋村的其他村民,全都在此。
有曾經暗中使絆,時常譏笑她的;有心懷同情,偷偷幫助她的。
可無論是那種,此刻他們就像提線木偶,沒有一絲活人的氣息。
她眼眶濕潤,心底漸漸生出一股恨意。
劍拔弩張之際,她感到耳畔邊有熾熱的氣息,鶴青強壓疼痛,斷斷續續道:“幫我……斬斷……縛魔鏈。”
她神情麻木,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手起刀落,鎖鏈斷成幾截。
鶴青捂住她的眼,細密的睫毛在手心微顫,他心中越發愛憐:“別看。”
劍影交織,他懷中抱着少女,單手握劍,在岩壁上行走如飛。
不斷有人倒下,屍首越疊越高,血流成河。
他氣息穩定,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只要敢靠近他三丈之內,頭顱立刻被斬斷。
這是場單方面的殺戮。
沈媞月埋在他懷裏,不去聽身後的哀鳴。
“等會……把這裏燒了吧。”
“好。”
*
少女被掩在重重床幔中,安然熟睡。
鶴青輕輕合上屋門,臉色立馬變得蒼白如紙。
他捂住胸口,扶着牆慢慢坐下來。
江時筠嘆了口氣:“你明知縛魔鏈對你的威脅,卻還如此任性,再這樣下去,我也無能為力。”
他苦笑:“我怎知那裏也是陸硯書的地盤,險些被他看出端倪。我要是不去,他是真的會殺了沈媞月。”
她遞過去一瓶藥:“多說無益。好好養傷吧,別被人發現了。”
鶴青手腕上傷痕累累,深可見骨,全都是縛魔鏈造成的傷害,他習以為常:“您不必擔心我。”
絲絲縷縷魔氣從他的身體溢出,若有人經過,一定會恐懼那光風霁月的仙尊——
此時竟與魔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