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山有木兮8

第32章 山有木兮8

幾乎是在虞暮歸話音剛落, 他便感覺一股力道将自己拉向前,随之而來的便是唇上傳來一道更熾熱的溫度。

鼻尖萦繞着一抹苦藥味,隐約間, 卻又仿佛有一縷玉息香, 在唇齒間彌漫。

虞暮歸知道謝拂的唇很軟,與他的外表并不相符,卻不知道謝拂的懷抱能很緊,也與他的性格不相符。

與之前的一觸即離不同, 這個吻從開始到結束, 都那麽熱烈,熱烈到虞暮歸差點要以為眼前的謝拂換了個人。

他也曾看過一些身體換魂的話本, 卻從未見過哪個角色換魂是靠着一個名字作為契機的。

不知過了多久, 落葉都在微風的吹拂下轉了好幾圈, 陽光下的影子都發生了偏移, 這場呼吸間的交換方才停歇。

虞暮歸靠在謝拂肩頭,輕輕喘息, 平複着方才的激蕩。

他側過頭, 以唇似貼非貼,若有似無地挨着謝拂的脖頸。

謝拂只聽見耳畔傳來一道含着笑意的聲音,“謝公子,原來小七兩個字是鑰匙嗎,不過喊了一聲, 竟将人間兇獸給放出來了。”

謝拂知道他在打趣自己, 這也确實是自己之過,被打趣也是應當, 便也靜靜聽着。

事實上, 連他自己也沒想到, 在聽到這個稱呼時,有一瞬間的情緒失控。

不是以往沖破規則時的暴虐殺意,而僅僅是一種很簡單,很純粹的情緒。

把這個人抓住。

把他抓住,鎖在自己身邊。

似乎只有這樣,有什麽地方便會變得完整。

Advertisement

“嗯。”他淡淡應道,直言不諱,“你放的。”

虞暮歸見他這麽配合回應,噗嗤一聲笑了。

若非這人還沒說過什麽明确的話,虞暮歸都要以為他要與自己共結連理了。

不過話說回來,他們這樣距離共結連理,大約也只差一次成親的距離?

“我是師父二十年前在七夕時撿到的。”雖然謝拂沒問,但虞暮歸仍是将這個稱呼的由來告訴謝拂。

“師母很喜歡我,我用了她的姓,名字也是她取的。”虞暮歸當時根本不知事,但家中有個老人的用處,便是時常會被對方帶着回憶往昔。

虞暮歸沒有父母親人,師父一家便是他的家人。

“師母說,七夕是個很美的日子,在這一天出生,天生福氣,才有了小七這個名字。”

虞暮歸摟着謝拂的脖頸,歪頭笑問:“謝公子,你這麽喜歡這個名字,是不是說……我那等待多年,虛無缥缈的福氣,就是你呢?”

聞言,謝拂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感覺,但他認為,自己應當是喜歡這個說法的。

“只要你想。”

只要你想,那便是。

虞暮歸定定望着他,長嘆一口氣,最後才抱着謝拂喟嘆道:“這麽看着我,真的很犯規啊。”

“把我迷成這樣,謝公子,不成親說不過去了。”

原以為謝拂會沉默,不接這話,然而耳邊卻傳來謝拂的聲音,“那就成親。”

虞暮歸愣住。

擡頭看着謝拂,便對上對方認真的眼神。

謝拂手扶着虞暮歸的腰,看向他的目光并不帶玩笑,他并不是個喜歡開玩笑的人,這一點虞暮歸一直都知道。

“那就成親。”謝拂再次重複,讓虞暮歸知道,自己剛才沒有幻聽。

謝拂将虞暮歸擁在懷裏,閉目輕嘆。

他沒有太多情感,但謝拂可以确定,在他僅有的那些許情感裏,處處都是小七,是眼前這個人。

他的情感于別人而言,大約便是狂風中微不可見的一縷,是深海裏默默無聞的一滴。

但于他而言,已經是擁有的全部。

而這個全部,正在徹徹底底,真真切切地被眼前這個人占據。

謝拂不是不愛,而是他那點寫着小七名字的感情就那麽多,或許在別人眼裏,稱不上是愛。

可當它變得多一點,漸漸多一點,便處處都會是這個人的痕跡。

我那貧瘠又微薄的感情,卻盡是你的姓名。

*

知道自己将來會和喜歡的人終成眷屬是什麽感覺?

沒什麽感覺,除了安心,便純粹是高興。

可知道自己馬上就能與心愛的人喜結連理是什麽感覺?

虞暮歸覺得自己整個人人神分離。

精神和身體是分開的,他的靈魂還在天上飄着,一會兒睡在雲上,軟綿綿暈乎乎,一會兒進入海底,游得暢快淋漓。

而他的身體卻還在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手裏的事,把脈問診開藥方抓藥,有條不紊,竟然半點錯也沒有。

若非韓茯苓幾次發現虞暮歸的眼睛沒動靜,恐怕也不能相信,自家師兄竟然在走神?

“師!兄!”她一字一頓震聲道。

“啊?怎麽了?”虞暮歸回神一瞬問。

見他似乎又要神游天外,韓茯苓忍不住抓着他的胳膊狠狠搖晃,“師兄!你清醒一點!再這樣下去,別人都要以為咱們醫館的坐診大夫得失魂症了!”

虞暮歸被她這麽搖晃,想要繼續走神都不行了,推開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去熬藥,這會兒沒病人了,我歇會兒。”

醫館裏熬着一些病人的藥,但做這事兒不需要技巧,只要知道時間、加水和火候,有蔣瓊玉一個人都能幹,韓茯苓不想去,現在顯然是虞暮歸的狀态更吸引她。

“師兄,我知道你一定憋得狠了,有什麽秘密就告訴我吧,我保證當個啞巴聽衆,不跟別人多嘴。”韓茯苓誘惑道。

虞暮歸看着她長大,哪能不知道她的想法,不過是純粹想聽閑話八卦罷了。

他幽幽道:“再不走,我就讓阿尋去背醫書了。”

阿尋雖然也是韓老禦醫的弟子,但他在醫術上的天賦也不高,尤其每每看到醫書便會頭疼,讓他背書堪稱折磨。

韓茯苓咬咬牙道:“狠心的男人!”遂憤憤離開。

虞暮歸治的了師妹,卻治不了師父,在他時不時走神偷笑的狀态被韓老禦醫發現後,飯後,他被留了下來。

“今日可有發生什麽事?”

他是知道謝拂,也知道虞暮歸心悅謝拂。

此事虞暮歸想了想,也并沒有隐瞞。

“師父,您說,我若是想與他成親……”

韓老禦醫表情複雜,這個徒弟,行事真是一如既往的大膽。

先不說結契兄弟會不會遭人诟病,讓人看不起,就說這眼下,謝家能不能答應都是個未知數。

“你們可有商量過了?”韓老禦醫問。

虞暮歸單手支着下巴,“他說他會處理。”

“我雖想要幫忙分擔,但總覺得自己似乎插不上手。”

畢竟他現在又不是謝家什麽人,謝老爺雖然對他挺客氣尊敬,可想想便知道,若是他跑去對方面前說想跟你兒子成親,沒被打斷腿都是人家發善心。

“師父,您不會反對吧?”謝家那邊他管不着,可自家這邊他卻是有責任的。

韓老禦醫沒好氣道:“我反對有用?”

“為師一把老骨頭了,只想安度晚年,不摻和你們年輕人的事。”

吃力又不讨好。

虞暮歸卻笑着攙扶着他回屋,“師父老當益壯,我們還年輕,需要您的提點。”

韓老禦醫做禦醫這麽多年,別的都沒有,只有一個心得,那就是不要多管閑事。

無論這個閑事是誰的。

“老了老了,只要你們願意,我這個老頭子又能阻止什麽呢?”

便是明着說看他們自己的意願了。

“只有一點。”韓老禦醫回頭望着站在門口要替他關門的弟子,笑道,“無論如何,你都還有醫館,這裏是你的家。”

月光下,虞暮歸淺淺笑了,“知道了,師父。”

“您老人家早些休息。”

這件事,虞暮歸也只告訴了韓老禦醫。

無人知曉他與謝拂的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雖然他沒表現出來,但在他心裏,也與韓老禦醫一樣,認為這件事可能多有波折,不會那麽順利。

他倒是不怕波折,既然決定要做某件事,自下定決心後,便沒有後悔過。

但他不希望別人的心也跟着跌宕起伏,頗為不穩定。

因而哪怕已經暗中決定成親,這事兒也沒有廣為告知,醫館裏更是有兩人,連他與謝拂的關系也不知曉。

每每見他去謝家,還在感嘆他跟謝拂關系真好。

“師兄要是能與謝公子一直做友人,那咱們豈不是有機會嘗嘗謝家今年的王酒了?”

謝家做的生意衆多,但做得最大的,還是胭脂水粉、茶葉和酒。

每年謝家的酒館都會評選出一壇王酒,這壇酒不賣,只用來送人或者自家品嘗,沒有關系還喝不到。

韓茯苓平時不愛別的,唯有對酒有些青睐,她也不是想多喝,只要嘗一口都行。

也不知道這所謂的王酒有沒有名不副實。

“或者師兄嘗嘗給我講講是什麽味兒。”韓茯苓見虞暮歸看過來,連忙恭維道。

虞暮歸給了她一個眼神,讓她自行體會。

他都還沒跟謝拂成婚,便已經有人惦記着他的酒了,這還了得。

看來還是晚些說更好。

嗯,絕對不是他想偷偷藏着,等着給他們一個驚吓禮包。

他才沒有那麽惡趣味。

*

入了冬,天氣漸冷,寒冷的天氣能将人凍死,城外的乞丐肉眼可見比平時多了不少。

謝家每月都會去城外施粥,如今謝老爺想讓謝拂接手家中産業,像這種刷臉的機會也留給了他。

今年的布施,不再是由謝家的下人主持,而是謝拂親自前往。

他穿着裘衣,風雪自他周身翩翩起舞,俊美的容顏和通身氣質與這場風雪格外相稱。

“少爺,咱們的人已經到了。”

棚子搭好,已經有人開始煮粥。

香味飄得很遠,城外的難民乞丐聞香而來。

謝拂眼尖地看見有人身強體壯卻把自己打扮成難民,混在人群裏,既想免費領粥,還想等走遠去搶別的人。

謝拂撿起幾枚石子,随手擲出,便正中那人腿彎,令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啊!”那人慘叫一聲,手裏的碗也落地,應聲而碎。

“誰!是誰?!”那人憤憤擡頭,怒視周圍所有人,喊出的聲音铿锵有力,其中的憤恨誰都能看清。

“誰在害我?!”那人卻仿佛不知自己已然暴露,還在憤恨地看向周圍,試圖找出那個坑他的人。

然而對着周圍轉了一圈,還沒有找到那個人,等他不知道從哪兒重新拿來了一只碗,暗戳戳想要插隊時,腿彎處再次傳來一股大力,令他向前撲倒,這回他有所準備,沒有摔壞碗。

但依舊撲倒在地。

“誰!給我出來!”

沒人理他。

施粥的施粥,領粥的領粥,衆人都只想填飽肚子,哪裏去管一個陌生人的事,尤其對方一看就不好惹。

謝拂也沒搭理,假裝自己沒看到。

但只要那人繼續上來,那必然是會接着跪的。

或許也是因為預感到這一點,那人有些害怕,沒敢上前,一直在原地踟蹰。

“師弟,你瞧瞧那人像不像得了病?”熟悉的聲音由遠及近,謝拂下意識睜開眼睛,看向前方,卻見兩道身影自城門口走來。望着那人走近,謝拂恍惚間,仿佛嗅到了空氣中被風雪吹來的一股熟悉的藥香。

“師兄是說……?”阿尋看過的醫書比起其他大夫而言不算多,這個大夫當的也是半吊子水平。

對于有沒有眼前這種病,他也不太确定,因而說得模棱兩可,嗯,順着師兄的話說就好,師兄總不至于錯。

“我曾在疑難雜症上見過,有一種怪病,便是腿部時常會沒有力氣,這種病症還只是初期,若是不好好養着,之後的病情便會越來越重,現在不過是一條腿酸軟無力,之後甚至有可能兩條腿都得病,再嚴重一點,這腿便不必用了,直接從中爛了也是有可能的。”

虞暮歸悠悠道。

那人聽見他的話,心中憤怒,卻因為周圍人太多而不敢對虞暮歸做什麽,只能握緊拳頭忍着怒氣,“胡說八道!”

虞暮歸看着他的目光帶了幾分憐憫,卻并未過多解釋,徑直在謝拂旁邊不遠處坐下來,擺了個義診的攤。

可偏偏就是他這樣的态度,令那個家夥心裏犯了嘀咕。

真的像這人說的那樣嗎?

在他第三次排進隊伍時,腿上的酸軟痛感再次襲來,這一會兒,這人卻不敢再嘴硬,灰溜溜離開,擔心腿真的會斷。

不說腿是不是真的有病,可若是他繼續一直這樣跪下去,即便沒病也要真的有病了。

隊伍一時變得有些安靜,原本還有些想要暗中插隊的,見狀也不由打消了那點小心思。

虞暮歸的義診攤原本沒什麽人,畢竟在溫飽面前,治病簡直是奢侈,有人病了也沒藥吃。

但是托謝拂施粥棚的福,有的人領了粥,也願意順便來他這兒看看。

大約想着有便宜白不占。

虞暮歸也不介意,有人來便診脈,給出的建議基本都是從日常生活習慣和飲食入手,畢竟也吃不起藥。

有小孩兒時,若是對症,才會給上一些藥材。

他坐診,謝拂便在一旁看着他。

直到三鍋粥都被施得幹幹淨淨,下人們已經要拆棚離開,謝拂才看向也在收攤的虞暮歸,邀請道:“一起?”

虞暮歸将藥箱交給阿尋,對他擺擺手,示意他自己回醫館,這才轉身笑着走到謝拂身邊。

阿尋:“……”

這是有了朋友忘了師弟嗎?

之前只知道師兄與謝少爺關系好,卻沒想到已經好到這種程度了。

阿尋看着他并辔同行的兩人,身影格外相配,總覺得哪裏不對。

他撓撓頭,一頭霧水地回了醫館。

*

“今日怎麽出來義診?”

“那你又是為何出來施粥?”

二人對視一眼,便都笑了,未再多言。

“謝公子,你今日的衣裳格外配你的笑容,不如再多笑一笑,給我看罷。”虞暮歸的手偷偷探入謝拂的裘衣中,借着那寬大衣服的遮掩,勾住了謝拂的手。

光天化日之下,兩個男子竟當衆牽手,傷風敗俗!

不用想,虞暮歸便能想到那些文人儒生會對他們的行為進行怎樣的批判,可他不在乎,謝拂看着也不在乎。

人生在世,對于某些人某些事,總要任性一些。

就像他們一個提出成婚,一個答應下來時,從未考慮過外界眼光一般。

人生,是活給自己的,而非給那些會對着他們指手畫腳、品頭論足的人。

謝拂悄悄牽住虞暮歸的手,他身後的下人們面面相觑,卻誰也不敢多說什麽,只能在心裏上演着頭腦風暴。

他們少爺這是怎麽回事?

虞大夫跟少爺又是什麽關系?

怎麽感覺哪裏怪怪的?

是他們的錯覺嗎?

他們回去要不要告訴老爺?

衆人心裏糾結極了。

而謝拂卻仿佛沒察覺到一般,态度依舊自然。

路過一家酒樓時,謝拂似有所感,擡頭望去,視線落在酒樓之上,與一位公子正好對上,對方吓得迅速關窗,回到室內,心還砰砰砰直跳。

別誤會,不是激動,也不是欣喜,而是被吓得。

林公子抹了把額頭的冷汗,現在他看見謝拂便會回想起當初他趴在對方腳下,爬都爬不起來,随時能丢掉小命的感覺。

上次回去後,他還因為受涼和受驚,而病了好幾天。

“林兄,你看到樓下剛才走過的人嗎?聽說是謝家那位獨子,之前一直是個啞巴,現在啞疾好了,謝家有意培養他成為繼承人。”

“我要笑死了,一個從前從未管過生意的人,想要在短短時間沒上手生意,他以為做生意是過家家嗎?我等着看看那謝少爺在這上面栽跟頭,哭出來的模樣一定很好看。”

看着這家夥洋洋得意的林公子:“……”

呵呵,笑吧,以後你就笑不出來了。

所有人都被那個家夥的模樣給騙了,沒人知道謝拂的本性有多可怕,作為當事人,林公子絕對有資格證明,當初他就是差點被對方給殺死。

那個人,是會殺人的。

因為謝拂林公子最近都老實了很多,故意跟別人作對這種事都沒做了,誰知道招惹的下一個人是不是也跟謝拂一樣是個隐藏的瘋子?

他這條小命可金貴着,才不能被毀在那些上不得臺面的人手裏,別說小命了,他的臉他的手他的臉他身體的每個地方都比他們金貴多了,損失一點都是他虧,要真出了事,就算家中能替他報複回來,萬一他的損失無法彌補,那可就是虧一輩子的大事!

“我還有事,先走了。”

惜命的林公子決定不跟這種危險分子待在一起,萬一被誤傷怎麽辦?

“這姓林的是在丢了一次臉後就變性了?膽子這麽小,白白浪費了林家的地位背景。”林公子走後,先前說話那人的聲音便帶上了嘲諷和嫉妒。

身後的小厮沒敢說話。

“我要你查的東西查到了嗎?”他問。

小厮恭敬道:“回少爺,小的已經查過了,謝家那位從前并未做過什麽惡事,想要诋毀,恐怕有些難。”

那人皺眉,他家與謝家同為商戶,且在生意範圍內有些矛盾,同樣身為被家中推出來的繼承人,謝拂有親爹護着,什麽苦都沒吃過,他卻要跟一群兄弟鬥争。

他不甘心,還嫉妒,所以在針對謝家的事上,他并未想過合作共贏,他就是要把謝家和謝拂踩下去。

“沒有還不會編造嗎?百姓們能知道什麽是真什麽是假,他們不過是想看熱鬧罷了。”

只要制造熱鬧給他們看,無論真的假的,他們都會非常樂意幫忙傳播。

這人這麽想着,便也這麽做了。

他安排人在坊間散布流言,有說謝拂私下性情惡劣,陰晴不定的。

有說他因為之前的身體殘疾,心理變态,私下打殺不少丫鬟仆從的。

還有說他不近女色,是因為他根本不喜歡女子。

前面暫且不論,可就後面這個,落在謝拂耳朵裏,他都有些想要感謝對方。

*

“少爺,您要報複回去嗎?”管家見謝拂臉上都沒有生氣,一時也拿不定主意。

“當然。”

感激歸感激,謝拂認為,公平地贏過對方才是對他的最大尊敬,好讓那人知道,他自己究竟有多差勁。

之後,便是一系列商業行為,将那暗中搞事的商戶擠兌得差點關門大吉。

最後還是對方在長輩的帶領下,親自上門負荊請罪,說的話還十分好聽。

“這孩子一時走錯路了,我在家裏是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這不,綁着他上門來向你們認個錯,我保證,今後他再也不會出現在令公子面前!”這位長輩在笑着,可那笑容便是謝拂看着都有些不忍心。

“令公子想法倒是頗為有趣,想來将來想到的辦法會更有趣。”謝拂淡淡道,最終也沒說原諒還是不原諒。

直到對方帶着人離開,謝老爺才巴巴湊到兒子身邊,“阿拂,你到底想怎麽做?”

說好了要放手讓年輕人闖,謝老爺便對謝拂放手,而他的決定也沒錯,在他放手的這段期間,謝拂雷厲風行,處理事情極快,剛來便将一些鋪子的銷售提高了一個臺階,如今謝家許多鋪子的人已經承認了謝拂的能力。

“不怎麽,有的人做錯事,就該要付出相應的懲罰。”很顯然,謝拂認為自己沒錯,他本來也沒錯。

不過,他也打算只做到如此了。

“我兒說得對!這種人不能姑息!免得時候還會做出更大膽的事。”

自己兒子被對方在背後暗戳戳編排诽謗,謝老爺想想就氣,他親自跟進衙門的進度,非要将對方查個底朝天。

自家兒子這麽好,卻想着暗中散布那些流言,別人就是嫉妒!嫉妒!

這麽想着,謝老爺就更贊成兒子的決定了,想看看他們後悔莫及的樣子。

然而,就在他暗戳戳高興時,卻聽見謝拂的聲音。

“爹,若是那些流言中,有些并非單純是流言呢?”謝拂問。

謝老爺明顯一時還沒反應過來,“什麽?”

謝拂擡頭看他,神情平靜坦然卻認真。

謝老爺見他這麽鄭重認真的模樣,不知為何,心裏顫抖了一下,他忍不住抹了把正在冒汗的額頭,磕磕絆絆道:“爹,那些流言裏,也有一些是真的。”

“你你你……你先讓我想想!”謝老爺渾身緊張,有些猜不透兒子口中的真的是指什麽,或者說是不敢想。

奇怪,明明兒子至今也沒做過什麽忤逆他的行為,怎麽偏偏面對他的時候,謝老爺就覺得對方極有可能暗戳戳搞了件大事呢?

對兒子這麽不信任,這可不行。

說不定,就只是什麽對下人不好,喜歡去戲院這種事呢?

這麽一想,心中便又放松許多,他暗暗松了口氣,笑着寬慰道:“阿拂你這麽緊張做什麽?我知道你最是懂事,怎麽會做什麽大逆不道的事,哪裏就值得這麽鄭重其事了?”謝老爺笑着道。

謝拂看了他一眼,緩緩道:“或許,這回真的要讓爹頭疼了。”

他深情泰然自若,說出的話卻讓謝老爺直接在原地僵硬石化,最終碎裂成一塊一塊,再也拼湊不起來。

“我不近女色,只因喜好之人為男子。”

謝老爺:“……”

謝老爺:“…………”

謝老爺:“………………”

“爹,您沒事吧?”謝拂看着石化的謝老爺問道。

還沒事?

聽聽他說的這話,在扔下這麽一個大雷之後還能面不改色心不跳,鎮定自若地問他可憐的老父親有沒有事?!

謝老爺覺得自己沒有捂着心口倒地已經是心髒堅強了!

他大喘氣看着這個兒子,看模樣乖巧聽話,卻在背地裏給他搞出這麽大的事來!

“你……你……”

“你這是要氣死我啊!”

謝拂擡眸看了他一眼,“爹您面色紅潤,氣息悠長,顯然還未到壽數将盡時。”

謝老爺:“……”

他覺得自己現在喘不過氣來了,“你這是要我謝家斷子絕孫?!我一把老臉怎麽對得起列祖列宗?!”

謝拂神色淡定道:“可我怎麽聽說,您後院有兩位姨娘已經懷有身孕?”

謝老爺:“……”

他喪妻十多年,雖未娶妻,卻也并未一直守身如玉,後院有幾個姨娘都是老人,他平時不太愛去,但是兒子病好後他飄了,兒子接手家業後他閑了,愛跟人炫耀兒子有多好有多貼心,老朋友們都不愛聽,幾次上當後幹脆斷了跟他的來往,因此,他便時常去後院跟姨娘們瞎扯淡。

這聊着聊着,又是有正當關系的男女,可不就聊得更深了嗎?

思及此,他當即哭了起來,哭得肝腸寸斷。

“阿拂,阿拂你聽爹解釋啊,爹絕對沒有給你多生幾個弟弟争奪家産的意思,你也別因為這兒就故意說自己有龍陽之好,你你你……讓我怎麽去地下見你娘啊!”

謝拂:“……”

對于一個大男人,還是謝老爺這樣中年老男人,能夠哭成這樣凄慘的模樣,也是謝拂沒想到的。

“您多慮了。”

“我并非是因此才說這樣的話。”

“而是事實。”

“希望您能成全。”

若是不能,那也是必須能的。

謝老爺收了哭臉,板着臉道:“不許,我不答應!”

“你們幾個,把少爺給我看住了,不許他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見面!”他認定兒子是在談生意時被人領着去了一些不正經的地方,見了一些不正經的人,才會被帶歪了。

下人們面面相觑,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謝拂沒什麽反應,大約是心裏确定,對方遲早會答應。

“我要去找虞大夫來,讓他給你看看是不是哪裏生了病,明明之前都好好的,怎麽能一夕之間就變了?”謝老爺暗暗嘀咕。

謝拂:“……”

一些見過謝拂和虞暮歸相處的下人們:“……”

老爺,您這是嫌棄別人偷吃不夠快,還主動把肉包子送到人家嘴裏啊。

*

“虞大夫,您可要救救阿拂啊!”謝老爺哭喊着來了裕安醫館。

虞暮歸當即丢下手裏正在搗的藥,急忙起身緊張問道:“謝公子怎麽了?”

謝老爺心中微頓,怎麽這虞大夫見到的是他,第一句關心的卻是他兒子?

是不是哪裏怪怪的?

不過他也沒多想,還是兒子的事占了上風,很快便道:“那小子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非要跟我說不喜歡女子,要學那些不入流的家夥,沉迷龍陽,這可如何是好?!”

虞暮歸:“……哦。”

“虞大夫,您怎麽這個表情?都不震驚擔憂的嗎?”他可是聽說虞大夫與兒子做了朋友,才急忙跑來,想讓虞大夫勸勸兒子的。

“我、我擔心啊。”他擔心謝拂有沒有事。

“我也緊張着。”緊張謝老爺要是知道那個跟他兒子一起搞龍陽的就是自己,會不會派人先打斷他的腿。

“這樣,您先別着急,我先幫您去問問?”

謝老爺壓下心中怪異的感覺,點頭應道:“好好,那我在家中等您。”

說罷,他便又匆匆離去,也不知是不是擔心兒子要去一些不正經的地方鬼混。

*

“師兄,這都什麽啊?你是大夫又不是街坊大爺大媽,愛調解街坊鄰居的關系,人家父子的事兒跟你有什麽關系?讓你去解決,也太沒道理了吧?”韓茯苓皺着眉道。

“梆!梆!梆!”搗藥聲重重地在屋中響起。

韓茯苓轉頭看向蔣瓊玉,“你做什麽呢?不高興幹活可以不幹啊,就是沒工錢拿。”

蔣瓊玉咬牙,“沒!有!”

“我、特、別、愛、幹、活!”

真的特別愛幹,如果這搗的是那個眼見着又要搶走他偶像的家夥,那就更好不過了。

虞暮歸看了蔣瓊玉一眼,沒心情安撫對方受傷的粉絲心。

他想了想,到底還是沒有帶上藥箱。

“跟我無關我自然不會趟這攤渾水,可要是,跟我有關呢?”他語氣悠悠道。

韓茯苓傻了,“師兄你沒事兒吧?怎麽就跟你有關了?是你讓那謝少爺斷袖龍陽?還是你導致他見了一些誘導他的人?”

這分明就是人家家事啊,師兄是不是腦子壞了?

一旁同樣聽完了全程的阿尋卻忽然有了不同的看法。

他回想當初看着師兄跟那位謝公子相攜而行的畫面,一個荒唐到幾乎不可能的想法忽然湧上心頭。

不、不會吧……?

他條件反射地搖搖頭,堅定地認為自己想錯了,師兄怎麽可能……以前也沒見他有這種傾向啊……

虞暮歸掃了他一眼,令他迅速低下頭去,不敢深想。

然而虞暮歸卻沒有再讓他們猜測,他笑了笑,用一個輕松玩笑般的口吻道:“怎麽不能猜得更大膽一點?”

“萬一,我便是那位勾得謝公子不近女色,忤逆親爹,也要公然承認的心上人呢?”他笑眯眯的模樣像極了開玩笑,然而這玩笑裏的話,說出來卻令人心頭一跳。

韓茯苓當場便傻眼。

阿尋緩緩閉眼,心道果然。

蔣瓊玉搗藥的聲音更重了,心裏一口一句狗男男,天天就知道撒狗糧,他一點也不想吃這份歷史狗糧好嗎?!

還有,到底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明明原本要在十幾年後才在一起的人,如今竟然這麽早就兩情相悅且眼見着就要公開了?!

他期待的戲份還有嗎?

“不……不可能吧?”

“師兄,你可別跟我們開這種玩笑,看罷阿尋吓得汗都出來了,你要是真的有龍陽之好,阿尋不才是最危險的嗎?”韓茯苓呵呵笑道。

虞暮歸:“……”

雖然但是,他并沒有饑不擇食好嗎。

“總之就是這樣,我告訴你們,你們也看着辦,接受不接受都不影響結果。”虞暮歸直接道。

謝拂都能對謝老爺坦白,沒道理他還要藏着掖着。

無論結果如何,總歸有件事是要大家都知道的。

那便是謝拂是他的,而他也是謝拂的。

*

虞暮歸走後,韓茯苓差點腿軟跌坐在地上,阿尋忙緊張扶着她,“師姐你怎麽了?”

韓茯苓擺擺手,虛弱道:“沒、沒事……”

她就是突然想起來自己在背後偷偷摸摸編排過謝家公子多少次,一時被吓到了。

她抹了抹額頭,心有餘悸地問阿尋:“我是不是說過謝公子壞話來着?”

阿尋:“……”

“我是不是還調侃過師兄和謝公子的朋友關系來着?”

阿尋:“阿這……”

韓茯苓欲哭無淚,“難怪師弟你經常被師兄針對倒黴,他這是隔山打牛,借你報複我呢!”

阿尋:“……”怎麽說呢,雖然是事實,但這麽說起來,那可就不好聽了啊。

蔣瓊玉全程面無表情。

他并不想知道自己在謝拂和虞暮歸的關系改變中起到了怎樣的作用。

真的一點也不想,謝謝。

虞暮歸原以為謝拂被禁足,一定可憐兮兮地被關在屋裏,外面裏三層外三層包裹着不讓人出來,心裏還擔心。

然而到了之後,卻看見謝拂悠悠閑閑躺在院子裏的躺椅上,身邊擺放着各種各樣的茶水點心,下人們都守在院外,沒有命令不敢進來。

這小日子過得很平時沒兩樣,甚至因為前段時間一直在忙謝家的商鋪,現在比之前還要悠閑舒适。

見狀,虞暮歸松了口氣,笑了起來。

“謝公子,不是被禁足嗎?”

謝拂示意他過來,待虞暮歸走過來,在他身邊坐下,摟着對方的腰,微微笑道:“嗯,是禁足。”

他不出院子,便算是禁足了。

這裏的下人對他服服帖帖,唯命是從,虞暮歸哪裏看不出來,這人分明沒有被禁足,或者說,謝老爺吩咐了,但是沒成功。

而謝老爺估計忙着跳腳,想方設法要兒子“回歸正途”,也沒注意到自己在謝家的話語權在降低。

“你喜歡哪處院子?”謝拂指着謝家的院落分布圖問。

虞暮歸失笑,這親爹還沒搞定呢,就想着要在哪裏布置婚房了嗎?

“都可以。”

謝拂聞言便也點點頭,并未再多問。

他握着虞暮歸的手,抓着他,貼上自己的心口。

感受着掌下平穩的心跳,虞暮歸好奇問:“怎麽了?”

“比平時快了幾拍。”謝拂道。

“想到成親,它便會快一點。”

“虞大夫,你說,我這樣,是不是高興?”

“又……算不算愛你?”

他認真地看着虞暮歸,後者對上他的目光,卻輕易察覺到自己胸膛中比謝拂快了幾分的心跳。

他璀然一笑,俯身低頭在謝拂唇上一吻,“謝公子,不必懷疑,相信自己。”

“你真的有在認真愛我。”

謝拂笑了,淺淺勾着唇,淡淡應道:“嗯。”

“我……”

“很高興。”

能愛你,我很高興。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