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 永璜舊事
21 永璜舊事
◎“以後入宮,別帶這手串”◎
迎春三月,萬象更新。
孝賢皇後忌日一過,這紫禁城才有了全新的面貌,只是卻無人在意,孝賢皇後忌日過後的四日,便是定安親王永璜的忌日。
定安親王府裏,雖是忌日,卻談得上是定安親王死後,王府一年到頭最熱鬧的日子。
慣例的祭祀流程已經結束,正院裏,福晉伊拉裏氏和側福晉伊爾根覺羅氏正陪着和婉公主、書儀、以筠三人坐着。
以筠看着正院前頭的空地上,永琪和永珹還有和婉驸馬三人正各人手裏舉着刀槍棍棒給兩個長兄遺孤做示範。
永琪一身月白色的宮裝,腰間的玉佩和香囊随着他的動作相互碰撞,揮舞了兩下紅纓槍,又聽永璜長子綿德輕聲贊嘆過後說道:“五叔教我射箭好不好?”
以筠坐在裏頭,微微偏頭便可看到外頭的情形,只見永琪把紅纓槍遞給了雲啓,又從一旁取了弓箭,開了弓試了試力度,很快便插上箭弩瞄準了遠處的箭靶,不過須臾,“嗖”的一聲,箭已經飛了出去。
她看不見箭靶處的位置,也不知他射中了幾環,只知綿德與綿恩歡呼雀躍地鼓着掌,喊着:“五叔太厲害了!”
也是,快準狠地放一箭,幹淨利落,直中靶心,是他的基本水平了。
不經意地轉頭看了一眼正在說話的和婉,再轉過頭時,恰好觸上永琪把弓箭遞給綿德時無意間望過來的視線。
陽光從他的頭頂傾瀉下來,他耀眼如光,奪目燦爛。
彼此誰也不知道對方會看過來,一時間,各自都愣了愣一愣,時間仿佛戛然而止,周遭一切都仿佛停滞不前。
只是停留幾秒,沒有給身邊人懷疑的機會,以筠先偏了視線。
而她看不見的地方,永琪俯身把小小的綿德包在自己懷裏,手把手地教了他握弓,卻避開衆人,揚了許久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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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綿德和綿恩已經許久未曾這般高興了。”外頭的笑聲自然也吸引了殿內的人,大福晉看着外頭和叔叔們嬉笑玩耍的兩個孩子,遙遙地和側福晉相視一笑,似是感嘆一般的說道。
和婉坐在大福晉邊上,聞言說道:“大哥走了四年,孝賢皇後也走了六年了,那些舊事大嫂也該如大哥臨走前那般,都放下了吧……往日裏咱們設宴,大嫂若得空也出去走走,兩個孩子漸漸大了,王府沒有男丁,常與老四老五們走動,多和兩個驸馬走動,對孩子也好的。”
這樣的場合,是愛新覺羅家的家事,鄂以筠并不多插嘴,倒是聽和婉提起舊事來,她又想起了不少關于大哥的舊聞——
皇長子永璜,在鄂以筠進宮的時候,就已經開府成親,按說見面的機會不多,但永璜生母哲憫皇貴妃是孝賢皇後族親,潛邸時又與愉妃交好,因此二人都頗為照應大阿哥,故此也偶有見面的機會,便是大阿哥府,以筠幼時也沾着永琪的光來過幾次。
孝賢皇後的葬禮上,她很清楚會發生大阿哥和三阿哥惹怒乾隆的事,但只可惜,她無法阻止事情的發生。
從永璜被斥責到永璜薨逝,以筠想破了腦袋都想不通,昔日頗為敬重孝賢皇後的人會在她的喪禮上如此不敬,但這樣的問題,永琪從不給她解答,也不許她多問。
直到乾隆十五年,永璜驚懼兩年後薨逝,前往王府參加喪禮的以筠,才從兩位福晉嘴裏,得知了那些塵封已久的往事。
哲憫皇貴妃與富察氏雖同出一族,但家世懸殊太大,一個是嫡福晉,一個卻只能做侍妾。
但孝賢皇後一生重視富察氏一族前朝後宮的榮辱,所以對哲憫百般照顧。
“可是對于皇後娘娘而言,一個沒了生母的長子,如何比得上自己親生的嫡子呢?先帝在位的最後一年,哲憫皇貴妃薨逝,皇阿瑪登基的時候,爺已經七歲了,有什麽事是不記得的呢?皇上登基的頭幾年,爺每日就是阿哥所和尚書房,連個養母都沒有,穿衣吃飯病痛,全然依着太後、皇後想起來的時候的幾句關心罷了,唯有愉娘娘,念着潛邸時的情分,每隔幾日都會去阿哥所關心一下。”
以筠記得那日,定安親王靈前,大福晉一身孝衣,淚如雨下地看着幾個弟弟妹妹,訴說着永璜成親前的那些故事,她才恍然,孝賢皇後仁愛,但手心手背雖都是肉,可終究還是手心肉多,還是手心的肉更暖和。
“後來端慧太子沒了,孝賢皇後年紀漸長,她才把視線放在了爺身上,才把爺接進了長春宮,可那會兒爺都十歲了,已是曉事的年紀……”
她的話說得斷斷續續,彼時還年幼的以筠聽起來,也是一知半解。更何況,那些關于孝賢皇後的另一面,他們都不是當事人,彼此也難辨真假對錯。
盡管如此,她那會兒,也并不認為,僅僅只因為孝賢皇後那幾年的不重視,就能讓永璜在喪禮之餘如此不敬。
但以筠很清楚,見永璜的第一眼,他就是一個充滿故事的人,明明才是初為人父的年紀,可卻像是飽經了半世風霜雨雪的樣子。
轉眼去歲永璜忌日,以筠才從永琪嘴裏,知道了真正讓永璜轉變的開始。
“大哥沒有在長春宮住多久,就向皇阿瑪請旨搬離了,他一個人住在阿哥所裏,他過慣了宮裏沒多少人管他的日子,常常出宮去玩,也會帶着年幼的我,也是那會兒我才知道,大哥在宮外認識了一個漢人女子,商賈之家的出身,我只以為是大哥的朋友。直到皇額娘的喪儀上,大哥因為不敬被皇阿瑪責罰,我才明白,大哥早已傾心這名女子許久,甚至曾向皇額娘求娶,哪怕只是妾。”
這些年,宮裏關于大阿哥的傳聞從未消停過,但以筠到底是外人的身份,總是聽過便罷,驟然聽聞這些事,一時驚訝。
“那……後來……”定親王府裏,只有一位嫡福晉和一位側福晉,另外的兩個通房丫頭,是從宮女提拔來的,但也仍舊地位低下,無寵而無所出,大阿哥死後,便無人再提起。
那日,永琪倚靠在馬車窗邊,雙眸微閉,像是在回憶過去那般,低聲說道:“皇額娘沒有同意,原本若是大哥緩和兩日,那女子做妾也使得,日後若得寵誕下子嗣,封個側福晉自然更好,但可惜,大哥那日和皇額娘大吵一架,後來便沒了結果。”
——
從定親王府出來已經有一會兒了,以筠坐在馬車裏,邊上坐着永琪,她腦海裏還在想着那些往事。
直到永琪在一旁緩緩開口:“大嫂方才臨行前和我說,前幾日,蔣姑娘來求見過。”
以筠刷的轉過了頭,永琪口中的蔣姑娘便是當日永璜情窦初開曾為她忤逆帝後的女子:“她來做什麽?”
她的語氣有些沖,永琪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道:“你急什麽?”
他壓低了些聲音,娓娓道來:“蔣姑娘特來求見大嫂,據她所言,是想祭拜大哥,祈求原諒。”
“原諒?國母喪儀,舉國皆哀,她倒好,大哥成婚多年她都以自己傷心為由避世,國母崩了,她出現了,大喪之日,那般……”她沒說下去,臉有些微紅。
大喪之日她離永璜等人極遠,也是後來同和敬、書儀等人閑談才理清了大喪之日永璜是如何不敬。
大喪前,蔣氏突然出現,那樣如白月光一般的女子,在這個曾經二人愛情的絆腳石的喪儀上驟然出現,也激起了無數被塵封的回憶。二人在王府匆匆會面,卻不料永璜頂了下颌淡淡的吻痕踏入長春宮,落在皇帝眼中,勃然大怒,父子二人于靈前大肆争吵。
而事情的真相,也直到永璜彌留之際,好不容易見到皇帝一面的時候才被他道了出來。
蔣氏言了多少對孝賢皇後不敬的話永璜沒有說,只說二人匆匆一面身邊俱是下人,清清白白,只在臨走前被蔣氏拉住,不顧一切強吻一番,但趕路匆忙,且吻痕角度隐蔽,故而不曾看見。
永琪偏頭看了一眼臉頰緋紅的人,輕笑一聲,繼續說道:“不用擔心,大嫂會處理好這些事,大嫂治家的本事,你是知道的。若非大嫂,大哥被皇阿瑪訓斥過後的那兩年,只怕境況更糟。”
以筠沒再接話,撩起馬車的簾子往外頭張望了一會兒。馬車是往刑部去的,因為順路,兩人才共乘一輛。
永琪安靜了許久,視線落在了身邊的人露出了幾寸的手腕上,女子白皙光滑的腕處,一串和田玉鑲翡翠的手串襯得她愈發白嫩。
“這手串是皇額娘贈予你的那串?”他問。
以筠低頭輕輕撫摸了一下,嗯了一聲,她這些日子一直戴着。
“五阿哥,刑部到了。”
兩人還未來得及多說幾句話,馬車便已穩穩地停在了刑部門口。以筠掀起一角簾子,刑部的大門敞開着,門口擺了兩尊石獅子,大門兩側站着兩排佩戴侍衛,頗有威嚴。
永琪朝她點了點頭,微微揚了嘴角,看着從外頭挪了進來的語芙,下了馬車。
馬車外,以筠聽到他叮囑人注意安全,好生送筠姑娘回府。
正等待馬車離開,身邊的簾子被掀起,她聽見他極低的聲音:“以後入宮,別戴這手串。”
她還未來得及問原因,簾子就被放下,再掀起時,人已經轉身大步往大門裏走去了,門口恰好遇上兩個身着官服從裏頭出來的官員,見了他,拱手行了禮,方才離開。
門口走出來的二人站在原地看着永琪進去,方才轉身離開。以筠并不認得他們,不經意間卻無意與人對視,她忙放下了簾子,說道:“啓程回府。”
而原地的那兩人,一面往自己的馬車方向走去,一面說道:“方才五阿哥是從那輛馬車上下來的?”
“王大人這是浙江待久了初回京城不知道啊,這是襄勤伯府的馬車。”邊上的人看了一眼身邊的同僚,笑了兩聲,答道。
倒是先前問話的人,感慨道:“看來昨夜我夫人所說的話是真的了。”
“別真不真的了,內宅女人都說這鄂大人的孫女日後嫁的不是四阿哥就是五阿哥,搶手着呢!橫豎咱們家裏也沒合适的姑娘,咱們還是趕緊去大理寺吧!那兒還有四阿哥這個新官等着呢!這倆可都不是好糊弄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