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傷勢

第68章 傷勢

整條長街布滿了炸藥的味道, 路面上全是分散迸裂的火光，有許多或大或小的碎片随着巨大的風浪滾動着, 火舌搖曳, 硝煙滾滾。

柯林坐着顧立華的車趕到。

他們是軍部中第一批趕到現場的人, 但有記者比他們更快。這是一個無法掩蓋的巨大襲擊事件，不僅主席府震怒，聯邦的民衆也無比惶恐。

爆炸聲來得突然，附近的居民甚至能感覺到地面的顫動, 在這樣的年代，所有的地殼運動都被科技鎮壓，又有什麽情況發生能導致這樣的顫動——他們緊接着看到了巨大的、火焰和硝煙半摻着的蘑菇雲。

顧淮的住房是軍部分配區域, 民衆們暫時不會知道出事的人究竟是誰, 但聯邦高層從上到下已經知道得一清二楚。

顧立華下車時腿腳酸軟, 險些從懸浮車上直接摔出來。柯林扶了他一把。

噩耗讓向來泰然自若的顧上将失去了站穩的力氣, 他狠狠抓住柯林的手臂, 指尖扣進對方的皮肉都沒有察覺, 然後擡手揮開一旁遞過來的防塵面罩，“找，”只有一個字的沙啞, 他立刻回過神來, 眼神陡然聚焦, 聲音重新沉穩，“給我找，顧少将和王大校,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身側衆人躊躇不前。

在一場能把一幢高防護等級住房夷為平地的爆炸中，想做到死要見屍就已經是難事了，至于活要見人，恐怕只有奇跡才能形容。

可在場不會有人不了解顧立華和顧淮之間的關系，更何況即便是他們自己，也不願意見到一個聯邦英雄在一場恐怖襲擊中身亡，然而——

“你們在等什麽，”顧立華神情漸漸冷肅，“我的命令已經不作數了嗎？”

這才有人動作起來。

“抱歉，”顧立華松開了手，他對柯林說，“我相信小淮不會出事。”這句話不知道是安慰柯林，還是在安慰自己。

柯林英俊臉上是慣常的冷漠，似乎沒有任何憂色，可他薄唇泛白，幾乎抿成直線，“我知道。”說着，他擡腳走向之前在視頻中看到的顧淮所在的位置，這裏已經被碎石掩埋，在一旁的空地上，有刺眼的一灘血跡殘留。

他眼眶酸澀，強撐着內心深處層層湧上來的恐懼和難過，将手上的白手套取下放回口袋，蹲身翻動起還冒着火光的石塊。

已經有大批軍部戰士趕到現場，不僅如此，在這之後還有更多人趕到，柯林身為聯邦貴賓，他不需要親自去做什麽，何況他一個人的力量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但是，總要做點什麽。

柯林下颚線條緊繃，他不顧鋒利的不規則邊緣，也不顧不斷揚起的沙塵，只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找人上。不能停下，他也不想休息，只要腦海裏還能有閑暇回想起視頻中的爆炸，以及瞬間被餘波裹入的顧淮，柯林只會覺得窒息感越來越重。

周圍大聲呼喚着顧淮的音頻仿佛遠在天邊，像是有一層看不見的屏障把他和天地之間隔絕開來——

時間不知道過去多久，直到柯林雙手上的塵土和鮮血混在一起，才終于有人快步走過來，一雙穿着軍靴的腳在他眼前站定，“柯林王子，小淮找到了，你和我一起去看他吧！”

顧立華語氣急促，不等柯林起身就伸手抓住對方手腕，緊接着看到他手上的血跡，不由怔住，“這……”

柯林卻根本沒有在意到這一點，只在聽到顧立華消息的下一刻倏然擡頭，“顧淮找到了！”他霍然起身，胸膛重重起伏兩次，才沉聲問，“他現在……”

說出這三個字，他忽然耳鳴了，“我想知道，他現在……”

顧立華看出他的遲疑，于是回道：“他還活着。”

這句話把柯林釘在原地久久沒能動作。他那雙被塵土掩蓋了希望的灰藍色眸子一點一滴注入光澤，慘白的薄唇慢慢有了血色，嗓音卻嘶啞起來，“他現在……在哪？”

顧立華說：“我帶你過去。”

話落，兩人沉默轉身，并肩往找到顧淮蹤跡的地方走了過去。

這時身受重傷的顧淮已經被醫務人員緊急處理了傷口，但依舊昏迷不醒，他雙眸緊閉，左側臉頰有嚴重燒傷的痕跡，一道指長血痕從眉心滑到鼻翼，皮肉外翻，看上去傷勢很重。其餘部位已經被白色薄被遮住。

兩人走到的時候，醫生剛好做完新一輪檢查。

“如果這道傷口再偏移一絲，顧少将的眼睛就保不住了，”醫生揪着一顆心，“但最嚴重的傷不是在臉上。”她沒有說太多專業術語，一些過于專業的數據她也沒打算舉例說明，只說，“少将能在這場爆炸後堅持到現在，大部分功勞屬于他及時支起的納米光盾，除此之外也可以稱之為奇跡，但這個奇跡能不能堅持到最後，就只能看少将自己了。他的生命特征現在已經非常虛弱，如果今天夜裏、最遲明天早上，如果少将能醒過來，那麽這一次難關就能安全度過……”

反之如何醫生沒說，不過大家都能聽得懂她未盡的意思。

柯林垂眸看着顧淮的臉，心頭還沒放下的一塊巨石又高高懸起，他啞聲問道：“我能為他做點什麽？”

醫生沒想到有人會在顧立華之前開口說話，柯林的面孔又讓她覺得陌生，就不由轉臉看向了顧立華，見後者點頭，她才說：“少将能不能清醒，只能靠他個人的意志，就目前的狀況而言，任何醫用設備都只能算是輔助，至于家屬現在需要做的，我建議——”她為難地再次看一眼顧立華，“最好做好心理準備。”

柯林似乎沒有聽清她究竟說了什麽。

顧立華也臉色難看，“不論付出任何代價，顧淮必須活着！”

醫生立刻意識到站在面前的這位父親曾經也是在星際戰場和生死打交道的上将，她後背一涼，“是，長官，我會竭盡所能！”

救護車帶着顧淮去了聯邦第一軍用醫院，柯林随行，顧立華還有其他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最後看了一眼顧淮後就轉身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顧淮剛剛到達醫院，就被直接送往了醫院最高層的特級病房，可能早有人打過招呼，柯林一路暢通無阻，當所有醫護人員全部撤出病房之後，他還留在病床一側。

房間內在魚貫而入的人群陸續離去後又安靜下來。

柯林的雙手不知什麽時候被人洗淨，手指上的幾道傷口都被裸色醫用貼蓋住，不仔細看甚至看不出痕跡，但鼻腔裏仍然有硝煙味道不肯散去。

頭頂燈光在顧淮的鼻梁兩側留下蝴蝶影，他此時臉上已經沒了痛苦，如果不是左臉頰的灼傷和眉心那道傷口，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柯林靜靜看着病床上的男人，良久，才低聲說：“你說過你會回來。”灰藍色一只眸中立刻有一滴水光跌落腳前，他喃喃道，“我會在這裏等你回來。”

顧淮毫無反應。

柯林忽地擡手按在心口處，他眼尾泛紅，被水光浸潤的雙眸沒了神采，“母後只說我愛上了你。”他微抿薄唇，按住心口的力道緩緩收緊，“想到你會死，我會心痛，這就是愛嗎。”

身在戰場，他不知道見過多少人死在面前，哪怕上輩子曾聽聞母後和柯恩的死訊，他也從沒有過這樣的感受；在藍星相遇之前，他聽聞顧淮從戰場墜落的消息，也不曾有過這樣的痛苦。

“你還不知道我愛上了你。”

柯林單手撐在床沿，長時間的強撐讓他在和顧淮獨處時更加無力，他跪倒在冰冷的地面，埋首在顧淮掌心，對方手指的溫度和往常不同，是一種讓人心驚的微涼觸感，“你還不知道我愛上了你……”

滾燙的淚很快浸濕了顧淮的手掌，柯林嘶啞的嗓音帶上難以自控的細微哽咽，“請你、求你不要就這樣離開我……”

他渾身上下的重重冷硬铠甲盡數剝落，主動露出了藏在最深處的柔軟，從沒有人見過王子這樣脆弱的時刻，連他自己都沒有，可他已經心如刀絞，已經手足無措了。

窗外一輪彎月高挂起，鋪灑下來的寒霜一如柯林的心境般蒼白。

他知道今夜就是最關鍵的一晚，對顧淮能不能醒過來至關重要，又過良久，他勉強收斂起情緒，坐在病床旁的沙發上，一錯不錯盯着顧淮的動靜。他用目光描繪着這個熟悉的輪廓，時間負責無情得迅速流過。

等到天色漸白，柯林攥起的拳頭緩緩松開，他伸手牢牢握緊顧淮的手，“你說過會回來，難道你要食言嗎。”

一夜過去，顧淮的呼吸依舊輕而淺。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

由于顧淮身份特殊，又受到整個聯邦高層的關注，醫護人員時常過來檢查顧淮的身體狀況，可這次不同，腳步聲聽起來更多更雜。

柯林沒有在意，他的視線停在顧淮的臉上。

以顧立華為首的衆人進門時一眼就看見了他，醫護人員倒已經習慣了，他們腳步不停上前做過檢查之後說：“少将的生命特征有些好轉，”沒等衆人高興，“但一直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顧立華走到柯林身旁，“柯林王子，你已經整整一夜沒有休息了——”

“顧上将，”柯林說，“請不要勸我。”他起身看向顧立華，“我不會在這個時候離開，你也一樣。”

顧立華還沒說話，他身後就有一個身穿西裝的官員猶豫着說：“我好像，看見少将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