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第十六章

李玉連續好幾天都沒有去上課。他把自己關在被一場架毀得七七八八的公寓裏,過着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

雖然當初租這套房子的初衷已經被簡隋英踩在了泥地裏,但是李玉現在卻慶幸能有這麽個地方讓他縮着,不至于讓他父母看到他這副德行。

李玉心裏實在太難受,滿腦子都是簡隋英,想着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種撕心裂肺的感覺。他誰也不想見,他需要這麽一個隐蔽的地方,把自己好好地藏起來。

也不知道這麽渾渾噩噩地過了幾天,他接到了他爸的電話。

李玉看到來電顯示的時候,立刻從床上爬起來,灌了一口水,把嗓音盡量調整到正常的狀态,才按下通話鍵。

“喂,爸。”

“在學校呢?”

“嗯。”

“我跟你說過個事兒,你可能得去趟北海,要是你課業能調開的話。”

“爸你說。”

“哎。”李爸爸嘆出長長地一口氣,有些疲倦地說,“本來不該跟你說的,但是這事兒跟你多少也有些關系。”

李玉心裏緊張起來,他爸一直是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很少在妻兒面前表現出負面的東西,也從不把外邊兒的事兒帶回家,他一聽到北海,就知道必然是跟自己大哥有關。

“爸,什麽事兒啊。”

“你大哥出事了。”

李玉不自覺地坐正了身子,他心裏咯噔一下:“我大哥……怎麽了?”

“雖然事态還不算嚴重,但是已經确定了有人想弄他。我跟他溝通過,我們都覺得這個事兒,跟北海那塊本來要撥給簡隋英的地有關。”

李玉捏緊了拳頭,他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竟是簡隋英暴怒的嘶吼:“我絕對饒不了你!”

李玉挂了電話起身洗了個澡,然後迅速地開車回家。到家之後跟他爸細聊,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李玄這個人行事謹慎,每一步都經過深思熟慮。

除非有人手裏握着站得住腳的證據。

當初簡隋英打算給李玄的那份兒,李玄沒要,但是他不要,不代表他介紹的幾個人沒拿,只要有一個人拿了,這事兒怎麽也和他脫不了幹系。

現在有人想弄他,就必然是做好了準備的。李爸爸不知道這個人手裏有多少東西,而且這是第一回碰到有人敢在他們頭上動土的,一時非常被動。

這對走一步算一步、自視頗高追求完美的李玄來說,是個不小的沖擊。

李瀾看着自己一表人才的小兒子,在心裏嘆了口氣,他抽了幾口煙,道:“我本來意思是讓你過去,看能幫幫你哥什麽,我這邊走不開。不過你哥剛才來電話,說不用你過去,他這兩天就回來。你年紀不小了,在外邊兒忙什麽做什麽我和你媽都不想管,想讓你自由發展。但是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可能對這個家族帶來影響,我覺得北海這個事情,跟你和簡隋英脫不了幹系吧。”說完之後李瀾深深地看着李玉,那眼神仿佛要把他穿透了。

李玉心裏咯噔一下,心想難道他爸知道了他和簡隋英的事情?轉念一想,不可能,如果真知道了他爸不會這麽鎮定。

李玉咽了口口水,沒有說話。

李瀾道:“你前幾個月跟你小叔去李文遜新開的飯店給他捧場,然後在走廊跟簡隋英大打出手。其實這個事兒我知道得比你哥還快,但是我沒出聲,而是讓他去提點你。我總覺得你長大了,很多事情你該學會自己處理,但現在看來,這件事顯然你沒處理好。”

李玉張了張嘴,剛想說話,卻被李瀾揮手制止了:“我對你們為什麽打起來不想深究,但是後來據你哥說你給他道歉了,我以為這事兒過去了……我不知道這個跟你哥的事情有多少關系,但是我知道這件事,絕對跟那個飼料公司臨時變更合作方有關。我現在就想知道,北海這塊地,究竟在你這裏出了什麽問題?你把你知道的,原原本本告訴我!”李瀾把煙熄滅在煙灰缸裏,淩厲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李玉。

雖然他爸的态度一如以往的沒有太大的波瀾,但是李玉知道他爸已經生氣了。從小到大他們兩兄弟一個賽着一個的懂事,幾乎沒讓父母費過心,所以當爸的沒動過他們兄弟倆一根手指頭,現在僅僅是板起臉來,就不怒而威。

李玉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爸,你怎麽能确定是簡隋英幹的呢?”

他心裏仍然不願意相信簡隋英會在背後陰他大哥,他沒有辦法想象,簡隋英會如此恨他,完全不顧以往的情份。

“所有我們知道的消息都指向的問題源頭是那塊地,我們不懷疑簡隋英懷疑誰?我要知道這裏面究竟出了什麽問題,為什麽臨時變更合作方?為什麽快要做成的文件卻被壓了下來?為什麽你大哥會被人在背後捅刀子!”

李玉額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他知道不管這件事怎麽解釋,他都過不了他爸這一關。這裏面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他要如何跟一向信任他,以他為傲的父親解釋。

李瀾看着自己的兒子,靜靜地等着他說話。

李玉的大腦作着飛速地運轉,他遲疑道:“爸,這個事情……”

正說着,李瀾的手機突然響了,他接起電話:“喂,李玄啊。”他看了李玉一眼,示意他坐着,自己起身去陽臺接電話。

李玉飛快地站起身,三步并作兩步地沖出了家門,開着車就跑了。他一手握着方向盤,掏出手機給簡隋林撥通了電話。

“喂,你現在在哪兒?”

簡隋林的聲音非常地平靜:“我跟朋友吃飯呢,怎麽了。”

李玉沉聲道:“我有事找你。”

簡隋林嗤笑了一聲:“李玉,上次在醫院,咱倆把話已經說到頭了,這不是我的錯覺,對吧?”

李玉目視着前方,目光不見半點閃爍:“不是。”

“那你現在找我幹什麽?”簡隋林把玩着風衣袖口的裝飾扣子,嘴角噙着一抹笑。

“北海的地出事了,你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只不過作為握着公司一半兒股份的你,現在才知道,反應夠快呀兄弟。哦,對,我忘了你現在忙着跟我大哥談戀愛呢?”簡隋林慢慢握緊了拳頭。

李玉對于他的諷刺充耳不聞:“給我講講情況。”

“情況?你猜也猜得到吧?我早說過,我哥絕對不會放過我們。你以為我們的事露餡兒了,他還會眼睜睜地看着我們撿這塊大便宜嗎?我們合同也簽了,前期投資也進去了,如果這塊地我們拿不到,我們就不敢繼續注資,沒錢項目運作不下去,就只能等到血本兒無歸,你覺得那兩個讀書讀得腦子進水了的傻逼會善罷甘休嗎?我們現在有大麻煩了。”

李玉的手心冒出了細汗,濕濕滑滑地黏着方向盤,他利落地變道,在路邊停下了車,靠在椅背上,慢慢地說:“就算這趟生意做賠了,也是我們活該,這錢本來就不是我們的,我根本不在乎。”

簡隋林哈哈笑了兩聲:“李玉啊李玉,看你這點兒出息,我哥就這麽好,把你迷成這樣?”

李玉啞聲道:“你別再提他。”

“哦?怎麽了?是不是你不小心發現了,我哥這個人,根本沒心沒肺?他高興的時候呢,就把你寵到天上去,你要是敢不順他心呢,他就能把你踩在腳下,半點不留情面?”

這話正好戳在了李玉的心窩上。

想到簡隋英那天早上那句熟稔的“小朱”,想到他爸緊鎖的眉頭和一根兒接着一根兒的煙,他慢慢握緊了拳頭。

簡隋林收斂起嘲弄的語氣,正色道:“李玉,我知道你為什麽給我打電話。因為你哥,對嗎?”

李玉淡道:“你知道什麽?”

“我只知道我哥是個睚眦必報的人。其實李大哥對這件事完全不知情,他很無辜,但是我哥可不這麽想,他肯定認為李大哥跟着我們一起耍了他。我再說一遍,我哥不會放過我們的,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敢打他臉的人。”

李玉透過車窗看着外面陰翳的天氣,突然覺得視線有些渙散。

簡隋英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并不難定義。

他傲慢、霸道、從不服軟,別人虧他一分,他要還別人十分。只要是個認識他的人,都不會對他做出這樣的事來感到意外,李玉也是如此。

他慢慢擡起手,遮住了眼睛,身體裏仿佛什麽東西碎掉了。

簡隋林的聲音如詛咒一般幽幽在他耳邊響起:“李大哥是個很值得尊敬的人,他行事磊落,卻因為我們做的事被拖累了,我也覺得很愧疚。現在這件事已經走漏了風聲,李大哥的名聲肯定要受損了,但是我們還有補救的機會。李玉,你知道我們倆現在面對着什麽嗎?如果不扳倒我哥,我在簡家不會再有機會立足,我們的公司會面臨巨大虧損,還會惹上官司,就算這些都不重要,想想你大哥,你的親大哥,也會被拖下水。我哥這個人報複起來,是不分輕重的,如果真要鬧起來,你們李家,就算能兜住他,他的仕途也會受到巨大影響。”

李玉覺得喉嚨幹澀,每吞咽一下,喉管都跟火燒一般疼痛,眼睛酸楚得快要睜不開了。

簡隋林的聲音就如同天外來音一般,異常地遙遠:“李玉,你必須幫我,也是幫你自己。李大哥是無辜的,他受到這樣的影響,你怎麽對得起他?”

你怎麽對得起他?

你怎麽對得起他?

你怎麽對得起他?

李玉猛地挂掉了電話,就跟扔掉一個點燃了火芯的手榴彈一樣,把手機扔到了一邊。

他狠狠甩上車門,在車廂裏密閉的空間中,用力地嘶吼了一聲,然後粗暴地發動了車,四輪驅動的越野車,在夜色中猶如一頭迅猛的黑豹,優雅無聲地蹿了出去。

他要找到簡隋英,他不相信簡隋英會這麽對他,他要當面問清楚。

李玉直接去了簡隋英家裏,他開始還克制着按了幾聲門鈴,在沒有回應後,幹脆直接掏出鑰匙打開了門。一開門一股冷風就直接沖向了他。

李玉擡頭一看,客廳的落地窗沒有關,窗簾被吹得啪啪作響,沙發旁邊倒着幾個酒瓶,煙灰撒得到處都是,深秋北京的寒風都灌了進來,讓這個屋子顯得更加蕭條。他在屋子了找了一遍,發現簡隋英真的不在家。他摸出手機給簡隋英打電話,電話響了好久都沒有接,李玉就一遍遍地打,仿佛不打通絕不會死心。

終于,電話接通了,聽筒那邊傳來了吵雜的聲音,李玉皺着眉頭,喂了好幾聲。

那邊傳來了甜得人倒牙的男聲:“喂。”

李玉一聽這聲音,心就往下沉,他咬牙道:“你是誰?”

“我叫皮皮。”那邊傳來造作的笑聲。

李玉緊緊握着拳頭,因為用力過猛,指骨關鍵咯咯作響,他對着電話低喝道:“叫簡隋英接電話!”

男孩兒被吓着了,怯怯地叫了一聲:“簡總。”

簡隋英伸手接過電話,懶洋洋地說:“幹嘛?”

李玉雙目赤紅一片:“你在哪裏?”

“我在哪裏……”簡隋英打了個哈欠,“我在哪裏,也輪得到你過問?”他的聲音還算清醒,帶着滿滿的挑釁。

李玉咬牙道:“簡隋英,你不要再激怒我,我會讓你後悔。”

簡隋英哈哈大笑起來:“我好吃好喝供着你你都這樣對我了,我要激怒你你打算把我怎麽辦呀?剁了喂狗?別說,李玉,我覺得這個事兒你也不是幹不出來。”

李玉一字一字地從牙縫中擠出來:“你、在、哪、裏!”

簡隋英把電話遞給皮皮:“皮皮,告訴他我在那兒,這小白臉長得可是你喜歡的類型,一會兒來了好好伺候。”

皮皮笑着接過電話:“帥哥,你來嘛,我們在XX俱樂部,你在哪兒呀,要不要我告訴你怎麽……”他話還未說完,那頭已經挂了電話。皮皮無辜地看了簡隋英一眼:“簡少,他好像來者不善呀。”

簡隋英捏了捏他的臉蛋兒,放肆地大笑:“你怕什麽。”

皮皮撒嬌地往他懷裏鑽:“簡少,我心裏只有你的,再說誰還能比你好看,我才不信呢,就算有我也不喜歡,我只喜歡簡少的。”

簡隋英像逗小狗一樣拍了拍他的背

真好,只要有錢還他媽缺人喜歡嗎?

李玉來了,就讓他看看自己有多少人稀罕,他簡隋英還能在李玉那一棵樹上吊死?這才是他該過得痛快日子,這才是……

皮皮說的地方,李玉是知道的

到了那會所,李玉覺得自己的理智已經所剩無幾了,尤其是當門口的保安攔着他不讓他進的時候。李玉這輩子沒做過幾件沖動行事之後讓他後悔的事,真要算起來,幾乎都跟簡隋英有關,比如明明自己不占理卻忍不住揮拳頭打了只是盡責攔着他的保安。

這下子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了七八個保安,把他團團圍了起來,李玉那專業拳擊級別重量的拳頭,砸在誰身上都不好受,他眨眼間就把兩個保安撂倒在地。

如果他爸知道他在這麽一個不正經的地方和安保人員發生沖突,不知道會有多失望。可是他管不了那麽多,他現在腦子裏唯一的念頭,就是把簡隋英揪出來,他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知道,簡隋英是他李玉的,誰都不許碰。

最後經理也跑了過來。這人精明得很,雖然沒不認識李玉,但是大場面見多了,誰都不敢小瞧,尤其看李玉這麽橫的樣子,就不是個好惹的主,連忙上去把兩撥人勸開:“別打了別打了,有什麽誤會咱們溝通嘛,哎你們快住手,怎麽能跟客人起沖突呢,快住手住手。”

那幾個保安被他一一拽了出來,這些小保安個個人高馬大,但年紀卻都不大,都一臉義憤地瞪着李玉。

李玉一臉陰狠地瞪着經理:“我要找簡隋英。”

那經理一聽這主都直接叫簡少的大名了,更不敢怠慢了,就打着圓場:“這位公子啊,您看,我們這裏是私人會所,我們老板規定了,不是會員是不能進的。您要是跟簡少熟悉,您就給他打個電話,只要他點頭了,我們還能攔着您嗎?您這麽橫沖直撞的,不是為難我們這些給人打工的嗎。”

李玉努力深呼吸,然後噓出一口帶着白霜的氣,他勉強冷靜下來,掏出手機給簡隋英撥了電話。那邊兒依然是響了好久都不接,也不知道在幹什麽,李玉越打越來氣,拳頭握得咯咯響。

那經理一看,連忙說:“裏邊兒吵,可能聽不着,這樣,我進去直接問簡少去,您別着急啊。”他扭身就往會所裏走,進去之後就囑咐保安,“多調幾個人過來把他盯緊了,我沒回來千萬別讓他進來,他這樣兒一看就是來幹架的,簡少咱可得罪不起。”說完直朝着簡隋英的包房就去了。

李玉從家匆匆忙忙地出來,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羊毛衫,冷風直往衣服裏鑽,他直到這時候才感覺到冷,而且是由內往外的冷。

過了一會兒,那經理出來了,帶着一臉的擔憂:“李少,簡少讓你進去,我給您帶路?”

李玉朝大門的方向擡了擡下巴,然後跨步邁了進去。

那些保安也算會察言觀色,一看這架勢就覺得恐怕得起沖突,也就三三兩兩地跟在了倆人後邊。

會所裝潢得非常奢華,大堂的天花板至少有八九米高,垂墜下的碩大吊燈把大堂照耀得金碧輝煌。李玉跟經理穿過大堂,拐進了一個仿佛見不着底的走廊,裏面的暖氣開得很足,空氣中甜膩的熏香的味道充斥着李玉的鼻息,他聞得想吐。

經理頓住了腳步,然後朝一扇門敲了敲,在得到裏面的回應之後,他輕輕打開了一條門縫,朝李玉做了個請的手勢。

李玉的回應是一腳踹開門。

他一眼就看到簡隋英坐在沙發上,兩條長腿交疊着擱在茶幾上,一邊兒一個秀麗的小男孩兒偎在他身邊,他們驚詫地擡起頭來,那小下巴尖得讓李玉想給他們掰斷了。

簡隋英懶洋洋地擡起頭,一臉的紙醉金迷:“喲,李家二公子啊,皮皮。”他拍了拍其中一個男孩兒的屁股,嬉笑道,“好好瞅瞅,他好還是我好呀。”

李玉覺得自己腦中某處神經已經被憤怒和嫉妒的火焰給焚燒殆盡了。

簡隋英的眼皮耷拉着,因為喝了太多酒,行動力有些遲鈍,他緩緩看了他一眼,嗤笑道:“喲,這不是李老二嗎?清高尊貴的李二少爺怎麽會跑到這種污穢不堪的聲色場所來,是不是最近進賬太多,錢不知道怎麽花了?”

李玉幾步跨到茶幾前,拿起桌上放着的礦泉水,擰開瓶蓋就朝簡隋英劈頭蓋臉地潑了過去。

“操!”簡隋英叫了一聲,“什麽地方你都他媽敢撒野,你可真長能耐!”

李玉朝皮皮和另一個小男孩兒吼道:“滾出去!”

倆人早就吓得愣住了,他們雖然不知道李玉什麽來頭,但是一看他敢這麽對簡隋英就知道這主他們惹不起。

李玉的眼神像要吃人似的:“滾!”

皮皮身子一抖,不自覺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顫聲道:“簡少,我們……”

簡隋英拽着他胳膊讓他重新坐回了沙發上,自己則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以牙還牙地把杯裏的酒潑到了李玉臉上:“誰也不準走,都給我老實坐着!”

李玉抹掉臉上的酒:“滾!都他媽給我滾!”

這倆人從地上爬起來就要跑。

“給我回來!沒伺候完老子就想走?回來!”簡隋英不甘示弱地吼道。

倆男孩兒為難得都快哭了。

李玉眼睛通紅,他咬牙切齒道:“簡隋英,你還有廉恥嗎!”

簡隋英大笑道:“沒有,這個真沒有。我跟你李老二的道德基準,大概差了半個地球那麽大吧。我不偷不搶不騙別人的東西,我礙着誰了請問?廉恥?你敢跟我談廉恥?哈哈哈哈哈。”

李玉覺得心如刀絞。不把他捧在手上放在心尖兒的簡隋英,怎麽會是簡隋英呢。簡隋英是那個寵着他供着他什麽都想着他的人,是那個盡管心高氣傲卻在他面前一次次妥協的人,是他怎麽趕怎麽傷害都還是不會不喜歡他的人。眼前這個抱着別人諷刺他的人是誰?

他幾乎想不起來他來這裏的目的。現在的他,只希望能夠結束這一個多月來的大動幹戈,他想把簡隋英帶回家,跟以前一樣好好相處,就當現在看到的一切是他做的一場操蛋的夢。

可是他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

即使是他錯在先,他也不能認同簡隋英用這樣的方式報複他。他越過茶幾,把簡隋英按倒在了沙發上。

簡隋英灌了不少黃湯,走路腿肚子都直打顫,根本沒反抗的力氣,被李玉一只手就按住了。

李玉抓起酒瓶子粗暴地扔到皮皮身上,兇神惡煞地吼道:“還不滾!我的人你也敢碰,找死是不是!”

皮皮吓得在另一個男孩兒的攙扶下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包房。

簡隋英扇了李玉一個耳光,沒什麽力道,但是夠羞辱人:“你把我的宵夜給趕跑了。”

李玉揪着他的脖領子利落地給他兩個耳光:“你給我清醒點!”

“呸!”簡隋英朝李玉臉上吐了口帶着酒臭味兒的唾沫,“我告訴你李老二,這個世界上最沒資格管我的,就是你這個孫子!”

李玉眼睛都沒眨一下,用力地瞪着他,厲聲道:“北海的事,是不是你幹的!”

簡隋英眯着眼睛反應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你以為我會讓你們白占我便宜?我給你和簡隋林免費上一課,跟我簡隋英作對的,我不會讓你們有好下場的,你等着、等着吃官司吧,哈哈哈哈哈。”簡隋英笑得越大聲,心髒越疼,他笑得胸腔劇烈地顫抖了起來,那份痛苦就好像呼吸道被人掐住了一般,一口氣吸不進來呼不出去,沉重地郁結在心頭。

李玉捏着他的下巴,怒吼道:“你想怎麽做我都不帶多說一個字,但是你聽着,我哥跟這件事沒有關系!他什麽都不知道!”

簡隋英繼續笑:“你怎麽不說你跟這件事沒關系呢?沒有你哥幫忙,你們這倆兔崽子能把挖我牆角的活兒幹得這麽順風順水的?你們李家兄弟都他媽不是好東西,人前人模狗樣,背後一個比一個損,等着我一起收拾你們吧!”說完他趁李玉毫無防備的時候,拎起酒瓶子就往他腦袋上招呼。

也就是簡隋英喝多了沒勁兒,要不這下子絕對能給李玉腦袋砸個大窟窿,就是這樣李玉一下子也給打懵了。他愣了好幾秒鐘,這一下子就如同一道驚雷劈到了他頭上,他仿佛聽到了理智斷裂的脆響聲。

簡隋英試圖推開李玉坐起來,李玉卻狠狠按着他、瞪着他,瞠目欲裂。“你要收拾誰?啊?你要收拾我們?”李玉聲音陰寒不已,他掐住簡隋英的下巴,“跑到這種地方來左擁右抱,老子還他媽沒收拾你呢!”

他心裏升起了一股難言的悲哀。他知道他想讓李玉痛苦的目的達到了,可是他笑不出來。

“簡隋英!簡隋英!”李玉叫着這個名字,仿佛是把這三個字拆吃入腹,嚼碎了又吐出來一般,字字穿心。

簡隋英是他李玉的!是他李玉的!

李玉露出扭曲的笑容:“老子今天就讓你知道知道,敢愚弄我的後果!”

昨天究竟發生了什麽,沒有人知道。後半夜經理壯着膽子進來的時候,簡隋英已經在床上蓋着被子睡着了,但是他用膝蓋想也知道跟那個姓李的一定是鬧得挺不愉快的。

他昨天就知道,他不把人放進來是錯,把人放進來也是錯,簡隋英酒醒了早晚得跟他算賬,可是如果昨天不放人,簡隋英喝醉的時候就該找他茬了,權衡再三,還是喝了酒的人比較危險。不過根據他對這個太子爺的了解,他雖然脾氣爆了點,但難得的卻是個講理的人,這屋子東西給他砸幹淨了,他脾氣過去了,也就沒事兒了。

果然簡隋英砸完之後累得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點了根兒煙,手都在顫抖,他瞪着血紅的眼睛瞥了門口站着的幾個人,啞聲道:“看個屁看,站這兒幹什麽?”

經理馬上點頭哈腰地說:“我這不是怕簡少火氣沒出完,不小心傷着自己嘛。”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這話說到這份兒上,簡隋英就是有心想難為他都不知道怎麽繼續,就瞪了他一眼:“張財兒,你這嘴可把你養活了。”

那經理笑着說:“簡少,我就當您誇我了哈。”

這經理大名張樹財,是京城聲色圈兒裏有名的滑頭

簡隋英鬧也不能鬧過頭了,他這人雖然行事沖動,但是鮮少闖自己收不了場的禍,自己痛快完了找不着臺階下,那純粹是丢人現眼。一根兒煙抽了一半兒,被他掐了扔在地上,他人也冷靜了不少:“這屋兒……你記我賬上吧。”

“哎。”

“把你手下的嘴都堵嚴實了。”

“您放心。”

簡隋英想了想:“給你大東家打個招呼,說我有空請他吃飯,這事兒他就別挑理了。”

“您放心,您放心。”

簡隋英嘆了口氣,從沙發上抓起了外套,大步往外走去。

他姓簡得長這麽大,第一次嘗到了安全感缺失是怎麽一種感覺。他覺得周圍的一切都在跟他唱反調,周圍的所有人都睜着發綠光的眼睛準備害他,最讓他難受的是,他本來覺得自己特牛逼特厲害,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就沒有他缺的東西,到頭來卻發現,沒一個人真把他放在心上。

白新羽、簡隋林、李玉。一個一個他自以為親信的人,一個一個地背叛他,簡隋英覺得自己不是十惡不赦的人,最多霸道流氓點兒,至于遭受這種報應嗎?他捧着一顆心送到人家手上,卻被毫不留情地踩上幾腳扔進了垃圾堆裏,比一顆不新鮮了的豬心還廉價。

他從小幾乎是當兒子似的管教大的白新羽,為了錢能置親情于不顧。他雖然無法親近但自認為對他做到了當大哥的責任的親弟弟,攢了十幾年仇恨的小火苗,背地裏報複他。而李玉,他長這麽大第一個用了真心、步步退讓處處包容的人,心裏沒有他。不但沒有他,還被別人裝滿了,甚至為了讨好自己的心上人,一邊陰他,李玉這個人損到這種程度,真讓他簡隋英大開眼界。

他想起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想到這段時間他和李玉的點點滴滴,他突然覺得惡心。

李玉讓他惡心。

他簡隋英是瞎了眼,才會看上這麽個人模狗樣的畜生。他狠狠捶了幾下方向盤,車喇叭宣洩出他無法出聲的咆哮。

他已經不知道該怎樣消解他的憤怒和悲傷,就是弄死李玉他也沒辦法忘掉自己曾經喜歡過這麽個玩意兒,喜歡一個人卻弄得人財兩空的,這種事放在任何一個爺們兒身上,都是要一輩子背負的恥辱。那一刻,心裏的蒼茫和悲傷,他已經不知道如何去形容了。

他只知道越是受傷失意的時候,他越要挺直了腰板兒扛着,他永遠、永遠都不會在想看他笑話的人的面前低頭。沒有什麽能打倒他簡隋英的。他要把李玉當個屁,放了就一了百了,就當自己瞎了,就當自己那段時間腦子被門擠了,他以後都他媽要活得明明白白,睜大眼睛看清白眼兒狼的真面目。

簡隋英又在家休養了兩天,不過這兩天他沒閑着。他讓梁秘書把工作搬到了家裏,着手準備着年終最重要的一次董事會議。

聖誕節那天特別地熱鬧,簡隋英家住二十幾層,都能聽到在天空炸響的煙火。這個他在幾個月前就要精心準備的節日,現在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了。

雖然他這一天接到了幾十條祝福短信,可是他卻一整天沒有張嘴和人說過一句話。

這時候他應該跟人說句話,可是打給誰好呢?簡隋英想了半天,撥通了他爺爺的電話。

老爺子一接電話,聲音帶着睡夢中的含糊。

簡隋英這才發現都十點多了,老爺子早睡了。

老爺子似乎有點兒緊張:“隋英啊,這麽晚打電話,怎麽了?”

“啊,沒事兒……”簡隋英笑了一下,“這不過節嗎,給您打個電話。”

“洋人的節日,咱們過什麽。隋英,你是不是有事兒啊。”

“沒有,我能有什麽事兒,您大孫子能耐着呢。我這不是好久沒去看您了,給您打個電話問候問候嗎。”

老爺子沉默了一下:“隋英啊,你年紀還輕,其實掙太多錢你也花不過來,有時候別太難為自己,自己過得快活才重要,掙多少是多啊?”

簡隋英看着燦爛的星空,聽着話筒那邊兒年邁的聲音,眼眶突然發酸:“您放心吧爺爺,我掙錢可也沒耽誤享受生活呀,我過得不知道多風流快活呢。”

“你也該收收心了啊,找個好人……哎,我現在只圖清閑,懶得管你的事兒,愛男的男的,愛女的女的,反正你找個人安定下來,能實心實意照顧你的,別把風流當能耐了,有你後悔的那天。”

簡隋英有那麽幾秒鐘,說不出話來,他好不容易把情緒壓抑下去,笑着說:“我自己就把自己照顧得挺好的,這事兒看緣分,能碰上再說吧。”

老爺子“嗯”了一聲,又不放心地問了一句:“你真沒什麽事兒啊?”

“沒有,我就是忘了您早睡了。”

“沒事兒就好……過元旦放假吧你?回來呆幾天?”

“沒問題,元旦放假我就去您那兒,我整個假期都呆您那兒了。”

倆人又随便聊了幾句,他爺爺那頭打哈欠了,他就挂了電話。想起他爺爺那個大園子,他心裏終于好受了一些。

後天是董事會,如果能通過決議,他要争取在春節前把合同簽下并且辦理過戶,來年項目就可以正式啓動,這對明年一整年的工作都是個好兆頭。他要把全副精力投入到裏面去。

再過幾天就是元旦假期了,董事會被安排在了元旦前兩天,這是個辭舊迎新的好時機。公司最近非常忙碌,到處彌漫着急匆匆的氣氛,現在看到自己生機勃勃的公司,是簡隋英最大的安慰了。

他派去側面接觸那個飼料公司的人,最近頻頻給他傳來好消息,說這倆人果然是見風使舵鼠目寸光,一看形勢不好,給他們嘗了點甜頭,現在就想調轉船頭了。簡隋英聯系了幾個他熟悉的律師朋友,打算過了年就以這公司的名義起訴簡隋林和李玉的公司,好好觸觸他們黴頭,讓他們一整年都不得安生。

一想到簡隋林和李玉灰頭土臉的倒黴樣子,他就覺得來年真他媽有盼頭,不禁燃起了熊熊的鬥志。

董事會前一天,簡隋英打算去修剪下頭發,剛要出門的時候,就接到了小朱的電話。自從他上次離開小朱家之後,倆人偶爾有聯系。簡隋英是個記性特別好的人,能做到的事才答應別人,答應別人的事兒從來不忘,他前幾天讓小朱把自己交稅的證明整理出來,這會兒應該是準備好了。

果然接了電話之後,就是這個事情。簡隋英就讓小朱去聯系梁秘書,說她會處理好。

快要挂電話的時候,小朱鼓起勇氣說:“簡少,元旦我們學校發了些大閘蟹,很新鮮,你晚上要是有空的話,過來吃個飯吧?”

簡隋英想想自己晚上沒什麽安排,美人邀約,他憑啥不去,就道:“我本來是打算出去剪頭發,正好去你那兒吃飯,你給我修一下?”

小朱高興地說:“沒問題。”

“這回你不能再給我剪毀了吧?”

“不、不會的。”小朱不好意思地說。

小朱做菜的手藝不錯,剪頭發的手藝更是進步了很多。當那纖細的手指輕輕按摩着他的頭皮的時候,簡隋英感到了平靜和安穩。這份平靜是他許久沒有體會到的,自從簡隋林和李玉聯手背叛他的事被他知道後,他幾乎每天都活在暴躁和憤怒中,他時時都想着如何報複,又時時都在羞憤中煎熬。

他忘了還有這麽一個讓他不讨厭的孩子,跟他呆在一起能獲得短暫的舒坦。他不在乎小朱讨好他是什麽目的,他只知道這個時候能有個讓他舒坦的人陪着他,讓他好受了很多。

第二天簡隋英是從小朱這裏走的。

董事會議上有幾個簡隋英的親戚,包括他老子。他一身筆挺的西裝昂首闊步地邁進門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會議上他準備充分,把這個項目的利弊都如實說了出來。大部分的董事一開始的意見都很保守,但是參加會議的三個高管都非常積極的在推動董事會決議往通過的方向發展。如果只是簡隋英一個人說行,董事們未必能被說動,但是熟知公司運營情況并且掌握公司股份的三個高管都口徑一致地在宣傳積極思想,其他人也不免被打動了。

就連簡隋英本人也非常意外。

這三個人表面和氣,私下勾心鬥角得厲害,這次卻都站在了一邊,可以說,正合簡隋英的心意。他朝他們微笑了一下,三個人前前後後地回給他一個帶着笑意心照不宣的眼神。

最後會議順利通過了這個項目,過了年就啓動投資。會議結束的時候人一個個地往外走,只有簡東遠坐在原位不動。簡隋英看了他一眼,等人都走光之後,簡東遠說:“這麽長時間不回家。”

簡隋英點了點頭,沒說話。

“你們兄弟鬧矛盾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我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麽,但是過去了就過去了,你當哥哥的,大度一點,回家吃個飯吧。”

簡隋英心想,他從來就是個小肚雞腸的人,大度不起來。

簡東遠看他不說話,心裏也非常無奈。這個大兒子生意越做越大,離他似乎也越來越遠,他已經完全管不動了。年紀大了之後那種對子女親情的渴望越來越重,可是他知道,他大兒子的心永遠也不可能貼到他身邊了。

簡東遠嘆了口氣,站起身往外走。

簡隋英看着他後腦勺泛白的頭發,忍不住叫了一聲:“爸。”

“嗯?”

“元旦吧,元旦我回去。”

簡東遠露出一個淺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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