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第十一章

擡轎的太監聽見豫王裴诠的話,識相地放下轎子,退到一旁。

劉公公也不敢再說什麽了,對主子一反常态的作風,他壓下震驚,把頭深深埋在胸前,眼觀鼻鼻觀心。

這架轎辇是紫檀木做的,平紋椅樣式,很寬敞,到底是一人轎辇,而非雙人,少年說“上來”,可他不挪動,轎椅沒有多餘的位置。

若有別個心思的女子,此時怕是滿面羞紅。

裴诠看着平安。

平安白皙的臉蛋,染上瑰麗的粉霞,但不為羞,是她走了長長的一段路,累了,由裏到外,透出的紅潤。

聽到裴诠的話,她眼底有些開心,終于不用走路了。

她毫不猶豫,腳丫踩在轎前伸出的橫面,一下站到裴诠跟前,差一點,膝蓋就碰上了。

但是,沒位置呀。

她這才留意到,眼前的少年沒動過,他雖然是坐着,但他身上有種冷淡的、不好說話的感覺,仿佛他才是站着的那個,在俯看她。

只是,那若精描細繪的眉宇,那山巒起伏般的鼻梁,真好看。

平安想,王爺連讓開一點都不會,但沒關系。

她不嫌棄。

她伸手,推着裴诠的肩膀,嘴裏輕軟地嘟哝:“過去一點。”

袖子微微滑落,露出一截細瘦的手腕,像是一截水靈靈的嫩藕,淺淺咬上一口,又脆又甜。

裴诠沒有回話,他眼神微黯,卻也微微往旁邊挪了下膝蓋,空出一個不大的位置。

不過平安需要的位置不用很大,她側對着裴诠,屈膝坐下,小小地籲出一口氣。

劉公公善于察言觀色,不待裴诠說什麽,他忙給擡轎太監使眼色,太監得令,蹲下.身擡起轎子,即便多了一個女子,轎子重量和前頭也沒太大差別。

随着轎子起,平安的視野,一下開闊了,她水亮亮的眼眸,這裏瞧瞧,那裏望望。

裴诠垂眸,盯着她的眼眸。

那天在臨江仙,她就是這樣,毫無防備、無所顧忌地落到桌旁,左右顧盼,好似對一切都新奇。

她眼睛是有點圓潤的弧度,蘊在中心是兩汪清澈的黑白,像是冽冽山泉自無人之境奔湧而來,落入塵世,卻不沾塵埃。

她圓圓的腦袋頂着宮女的定式單螺髻,似乎紮得匆忙,烏黑的發絲淩亂,一條紅色的發帶穿梭其中,輕輕垂落,随着她的動作,搖來晃去。

晃得人心煩。

裴诠擡手,指尖勾住發帶,拉了拉。

平安看着遠處,突的“咦”了聲:“是她。”她認出,那個宮女就是之前帶她去換衣服,然後又不見了的。

裴诠順着她的目光望去,示意劉公公把那宮女叫來。

不一會兒,宮女低頭,小步走了過來。

她認得,這是豫王的轎辇,她曾見過幾次豫王,少年豐神俊朗,風姿卓絕,沒有哪個宮女不為之傾心。

只是,他從不近女子。

她陡然被劉公公叫來,既是難以置信,又是驚喜,臉上羞紅,手心也都在發熱,臨近了,她越發不敢擡頭,深深福身行禮,道:“王爺。”

然而,她沒有等來豫王的聲音,而是一道有些熟悉的女聲,自豫王的轎辇上來,又輕又柔:“你去哪兒了。”

宮女一愣,她小心翼翼擡頭,這才發現,那架從來只有豫王殿下的轎辇上,竟然多了一個女子!還是她剛剛诓騙的薛二姑娘!

早先郡主讓她把二姑娘領去抱廈,讓她換上宮女衣袍,待她慌亂之下,回知行殿,定會鬧出笑話。

只是,為什麽她現在會在王爺轎辇上!

她震驚地看着平安,卻也迎上豫王沉冷的目光,這讓她背脊發寒,猛地打了一個哆嗦,忙說:“二姑娘,奴婢知錯!奴婢不該戲弄二姑娘!”

豫王眼中的冷意,深了幾分。

平安歪着腦袋看她,她只是問她去哪兒了,她為什麽要認錯?跟她說話有點難,那還是不說了。

她輕蹙了下眉頭,道:“你走吧。”

于是,轎辇繼續朝前。

裴诠揮了一下手臂,自有人按住那宮女,宮女驚恐萬分:“王爺饒命!唔!”

粗使太監力氣極大,她被捂住嘴巴拖走的時候,只能看到平安仍然坐在豫王身邊,而那個位置,從來只有王爺一人。

不是都在傳,豫王對這婚事不滿意嗎,她才敢随郡主去欺辱薛平安的,為什麽會這樣?

這個插曲無傷大雅。

平安還在瞅着路,她終于發現自己記得的路了,她指着知行殿外的路,說:“這裏,下。”

突的,自己發帶被王爺用力拽了拽,快要把她本就松散的發髻,都拽散了。

她回眸,就看豫王擡起眉梢,他眼底一絲微寒,唇角卻微微勾起,嗤地輕笑:“二姑娘?哪家的二姑娘?”

平安伸手去拽自己發帶,裴诠反而更加用力。

他在等她的回答。

平安心想大哥沒說麽,還是說了,王爺忘了?想到張大壯,她下意識便回:“張家的。”

裴诠腦海裏,浮現七八個張家官員,這些人家的子女夠格進宮,只是,其中沒有一個人的子女,能和她對上。

他扯住她的發帶:“說謊。”

平安“哎呀”了一下,才慢慢地補了一個:“還有,薛家的。”

裴诠眸色倏地一沉。

平安眨巴着眼睛:“沒騙你。”她不說謊的,因為一句話騙人後,要說更多騙人的話,會累的。

忽的,她感覺後背涼飕飕的,不知道為何,王爺那好看的眼中又黑又沉,盯着她的脖頸,就好像,山裏的猛獸,要按住獵物的脖頸,接着……

接着是什麽?她不知道,以前在山上看到這一幕時,被張大壯擋住了。

但是現在,好看的王爺,變成兇巴巴的王爺了。

平安猶豫了一瞬。

她低頭,一縷頭發被風揚起,她扒拉兩下自己的小挎包,從裏面,摸出一樣東西,她朝他遞過去:“給你。”

裴诠看着她一會兒,他張開手心,她鄭重地放下一樣東西,花瓣般柔嫩的指尖,拂過他的手心。

裴诠從沒有觸碰過這樣一只手。

平安收回手,他掌心出現了一小片金葉子,怕他還不松手,她有些緊張地眨眨眼,蝶翼般的長睫,撲閃撲閃。

見他不動,她又拿了一個,悄悄地、慢慢地放進他手心。

那雙澄澈的眼,好像在問:這下,夠了吧?

裴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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