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萬木霜天, 冰雪封裹大地,瓊枝被冰雪壓彎了頭,無力垂落枝頭。
畫扇裹着頭巾自雪地中穿行而過,風帽将頭臉頸部遮得嚴嚴實實, 只留一雙杏仁般的眼睛露在外頭, 留意着腳下的路。
幾縷發絲從帽檐中逸出, 被霜雪凝聚成縷。她眉睫挂霜,星眸中倒映着重重雪色,單薄的身軀在風中微微顫抖, 仿佛大雪中被風吹着飄搖卻依舊屹立不倒的小樹。
幾縷微弱的光線艱難地穿透雲層, 灑落在地, 被林中積雪反射着, 映出一片刺目的白。畫扇用劍支撐着身子前行, 擡眼望去,只看見慕雲琛略顯瘦小的背影, 以及他在雪地上行過,留下的一道長長的雪痕。
“阿琛——”
她輕輕喚他, 于靜谧中驚起一片寒響,震得些許積雪于枝頭簌簌落下, 灑在她的頭頂、肩上。
“很冷嗎?”慕雲琛折回她身側。
二人在雪中行了快半日,不曾尋到那大蟲的蹤跡, 反連來時路都被大雪覆蓋, 于雪中迷失了方向。先前慕淩給的藥也已服完, 他皺了皺眉, 取出腰間酒壺朝她遞去:“暖暖身子。”
被凍得有些僵硬的手接過酒壺,她輕輕晃了晃,又遞回去, 無奈地擠出一個微笑:“凍上了。”
慕雲琛輕輕“啊”了一聲,拔下壺口塞子,将整個酒壺反轉過來,手上下晃動了半天,裏頭卻被凍得死死的,連一滴酒都不曾從中倒出。
他抿了抿唇,将酒壺抱在懷裏,試圖用體溫将它融化,但還未成功,酒壺便被畫扇奪了去。
“傻阿琛,不值當。”
慕雲琛伸手去奪,手指卻在觸碰到她手腕的瞬間彈開。
他臉色微變,在畫扇将手抽回的瞬間将她握住。手指緩緩探上她的脈搏,他雙眸緊閉,片刻後又睜開,臉上帶着些許關心的愠怒:“身子不舒服怎的也不說一聲?”
“阿琛……”
“保暖的衣物都分給了百姓,夜裏總在最冷的牆角縮着,穿這麽薄還天天往雪地裏跑,身子不舒服了也不說。我缺那點藥嗎?還總說我傻,我看你才是最傻的那個!”
慕雲琛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想帶她回去,來時的路卻早已被新落的雪覆蓋,擡眼望去,四處白雪茫茫,分不清東西,辨不明南北。
先前他覺着畫扇臉有些紅,卻只以為是被風吹得。她隐藏得好,這天又冷得厲害,人站在風裏,體溫片刻便被吹散了,所以哪怕顧衍之平日裏與她走得近些,縱然有些肢體接觸,也不曾發現她的異樣。
若不是他方才不經意間摸到了她的脈搏,真不知她還要藏到幾時。
“我沒事,真的。”畫扇擠出一個微笑,口中撲出的熱氣在空氣中化作一片白霧。
話說出口,她覺得這話有些耳熟,才想起無數個往日裏,顧衍之也曾像她這般,明明身上難受,卻總在她面前裝出一副沒事的模樣。
原來不知不覺間,她也做出了和他一樣的選擇。
她抿了抿唇,還未想好要說什麽,下腹突然一陣絞痛傳來。她輕哼一聲,強忍着表現出一副正常的樣子,眉頭卻還是因這疼痛在眉心皺成一團。
下一刻,慕雲琛的外袍卻便披在了肩上,帶來絲絲暖意的同時,将肆虐的寒風抵擋了不少。
“我身體好,不打緊。聽我爹說,我天生就是個小火爐,小時候阿爹不在,阿娘一個人在家,就喜歡将我抱在懷裏取暖。”慕雲琛按住她想要将衣服脫下的手,語氣堅定,讓人無法拒絕:“你若嫌棄,便丢掉,反正我是不要。”
他揪着袍子下擺處,在她小腹上裹了兩圈,又結結實實地打了個結,嘴上說得難聽,動作卻輕柔:“多大人了,連自己都照顧不好。”
畫扇雙唇緊抿,眼眸不自覺地垂下,雙手緊緊扯着衣角,不知該說什麽,慕雲琛又輕輕将她的手擡起,拇指按在她一二掌骨間,稍稍加重了力道:“這處是合谷穴,可以稍稍減緩些疼痛。”
“嗯……”
“這有什麽難為情的?不過是件正常得不過再正常的事。再說了,你不是連我小時候光着屁股流口水的模樣都見過了嗎?我都還沒說什麽呢。”
他在她手上認真按了一會兒,手在風中凍得發僵,只好用衣服将手蓋着,試圖将這刺骨的寒氣阻擋些許,按着按着,手指突然一停,猛然想起自己方才說的事情是上一世寧玉山上的事。
他生怕自己說的話又勾起畫扇心中那些不好的回憶,眼睛瞪大了些,試圖轉移話題:“阿姐,你說……某個人若是看見我現在這般舉動,會不會想把我殺了永絕後患?”
“倒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畫扇沉眸思索片刻,開玩笑道:“你說真到了那時候,我該幫誰呢?”
“……”慕雲琛默默将她的手放開:“你不應該幫我的嗎?這種事為什麽還要猶豫啊?”
“看阿琛表現。”畫扇輕輕哼了兩聲,慕雲琛又擡起她另一只手,依舊是在她掌骨之間按壓着。
小腹的疼痛因他這動作減緩了些,寒風呼嘯而過,讓她原本因發燒而有些迷糊的大腦清醒了一些。樹上積雪因風而落,發出沙沙的聲響,這一片沙沙聲中,又好像摻着其他聲響。
那聲音很輕,是什麽東西踩在雪地上,又深深陷入雪中的聲音,若不仔細辨別,根本很難将它與風吹過林中引起的聲音分辨開來。
畫扇瞬間警覺,将手從慕雲琛手中抽開。
她緊緊攥着劍,目光越過他的肩頭,試圖在林中找尋那聲音的來處。
沙沙聲由遠及近,愈發清晰,其間還夾雜着低沉的喘息,似有龐然大物于灌木叢中穿過。皮肉陷在雪中,枯枝被踩斷的脆響傳到二人而中,在這寒冷的空氣中顯得格外刺耳。
一只孤鴉被驚起,叫着飛向遠方,茫茫天地間,二人如兩片飄零于素白錦緞中的孤葉。
慕雲琛微微躬聲,如臨大敵。眼眸四處找尋着,一抹灰棕色的毛發突然出現在視線中,在白雪映襯下格外醒目。
一只小鹿站在不遠處,兩耳尖尖聳立,烏溜溜的大眼睛緊緊盯着眼前二人,澄澈之中透着懵懂與好奇。
方拔出半寸的劍收入劍鞘,慕雲琛長舒一口氣:“阿姐,不是大蟲,好像是條傻狍子。”
他這話說完,那條傻狍子似是不懼生人一般,一蹦一跳地過來,在雪地上留下兩串長長的腳印。
它似乎想要探明是誰說了這話,頃刻便到了二人跟前,靈動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他們,耳朵不時輕輕抖動,抖落些許雪花。
畫扇先前便聽說這地方有一種叫狍子的矮鹿,卻從來不曾見過,只聽說狍子屁股上有一簇雪白的毛發,受了驚吓便會翹起來,像一朵絨花。
還聽說狍子不怕人,就算是受了驚吓,沒跑幾步,又要蹦蹦跳跳地過來,看看方才是誰将它吓着了。
如今她倒是親眼見識過了,這般呆呆萌萌的模樣,倒真配得上一個“傻”字。
畫扇的食指輕輕在狍子濕潤泛黑的鼻尖點了一下,“傻傻愣愣的,和阿琛很像。”
“哪裏像了?我看着才沒有那麽傻好不好?”慕雲琛撇了撇嘴,剛松下的神經還未完全舒展,畫扇卻突然将劍拔出劍鞘,利劍脫離她的手心,以及其快道速度往旁邊一處灌木飛去。
劍身反射着刺目的白光,頃刻間将灌木斬落,伴着一聲巨吼,劍尖穩穩紮入猛虎腿上,傻狍子也被這聲音吓到,将頭猛猛紮入雪中,似乎以為看不見危險便會消失。
鮮血自猛虎腿間湧出,将周圍黃色的毛發染成紅色。那老虎吃痛,發出一聲怒吼,聲浪震得周圍樹枝上的積雪簌簌而落。它縱身一躍,張開血盆大口朝二人襲來,動作卻因腿上的傷口而緩慢了不少。
畫扇擡手在傻狍子屁股上拍了一下,傻狍子受了驚吓,往遠處跑去,暫時脫離了危險。
“阿琛,跑!”
她沒了劍,腳蹬在一旁大樹上,借機一躍,穩穩跳到遠處,半個身子陷在雪中,在血地上留下一個具坑。
老虎猛地扭轉虎頭,朝慕雲琛襲去,右前爪如閃電般揮出,帶起一陣凜冽的風聲,拍向他的劍身。
慕雲琛眉頭一皺,手腕翻轉,劍身順勢下滑,險而又險地避開虎爪,同時借力一個旋身,長劍自下而上撩起,挑向老虎腹部。
老虎吃痛,又是一聲咆哮,長尾如鋼鞭橫掃而來,慕雲琛見狀,飛身而起,在空中一個翻滾,避開長尾的攻擊,而後在空中調整身形,頭下腳上,雙手緊握劍柄,劍尖狠狠刺向老虎背部。
老虎感受到這般威脅,前肢伏地,後肢猛地一蹬,如彈簧般彈射而出,與他的劍擦身而過。
畫扇趁着猛虎落地未穩,欺身而上。她的手死死抓着老虎頸部的毛皮,将插在它腿劍的劍猛地把處,劍法淩厲,直擊要害。
老虎左閃右避,卻始終無法将她從身上甩開,只能任由她的劍一下下紮入皮肉,嘶吼着,盡顯疲态。
慕雲琛看準時機,将全身力量灌注于劍身,一道耀眼的劍光如長虹貫日般刺入老虎心髒,給予它致命一擊。
劍入虎驅,老虎瞪大雙眼,發出一聲悲吼,龐大的身軀緩緩倒下,濺起一片雪塵。
畫扇長舒一口氣,确認那猛虎再沒了氣息,才緩緩擠出一個微笑,眼前一黑,整個人再也支撐不住了一般昏厥過去,倒在老虎染血卻溫暖的皮毛之上。
朦胧中慕雲琛朝她奔赴而來,冰冷的手觸上她更加冰冷的手腕,聲音帶着無盡的擔憂。
“怎麽脈相這麽亂……這是燒了幾天……”
除此之外,便什麽都不記得了。
與此同時,鎮上。
顧衍之踏雪歸來,在屋中卻不曾見到畫扇的身影。幾番尋找無果,才終于從慕淩口中聽說了二人的去處。
他緊緊握着拳頭,從高廉處要來地圖,只看了一眼,便匆匆出門去,頂着寒風踏入雪地中,未走幾步,白茫茫雪地間,一個身影由遠及近朝他走來。
“顧大人,你當真要去尋她嗎?你可知,她對你所做的一切,皆是在利用你?”
聲音在雪地中被風吹散了,腦中一陣劇痛傳來,渾渾噩噩中,昔日的畫面走馬觀花般在腦海中浮現。
他看到她的劍狠狠穿過他的胸口,鮮血四處飛濺,濺到他的臉上。
他看到她站在面前,長劍抵着他的脖子,眉眼之間皆是冷意。
茫茫白雪間,眼前的男人笑着,眼神陰冷,聲音與記憶中的重合。
“她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在利用你。”
顧衍之兩眼微眯,眼皮微微下壓,嘴角帶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進屋,詳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