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悅 他确實有幾分喜怒無常
第13章 不悅 他确實有幾分喜怒無常
殿內氣氛一時陷入凝滞。
大約過了半分鐘,姜暖搜刮起身體裏的全部勇氣,睫羽輕顫,擡起一雙水波潋滟的烏黑美眸,可憐兮兮望向秦王。
“妾、妾做了噩夢,這才不小心撕壞了您的袖子……”她忍着慌亂,努力把每個音節都吐得清晰、無辜,睫毛跟着又眨了眨,面t上是一副積極認錯的乖順表情。
最後想想覺得還不夠誠懇,連忙把那截黑漆漆的袖管往秦王膝上一放,動作快得像是銷贓。
秦王始終未發一言,寬肩挺腰地端坐在榻邊,兩臂撐着膝蓋,薄唇微繃,面無表情,宛如一座暫時沉眠的活火山。
有兩道略帶審視的目光,從那雙昳麗長眸中垂落下來,在她身上緩緩逡巡一遍後,凝在她微微泛起桃紅色的面頰上。
姜暖感到胸口有些燙,瑟瑟地覆下睫毛,試圖遮住眼中的慌亂與陌生。
為什麽是這種眼神呢?她想不明白他在向她傳達什麽,于是愈發緊張起來,指甲掐進掌心,竭力思考着下一步該怎麽做。
忽然,她意識到了一個重要問題。
自己此刻雖然在地上,卻并未拜過禮,而是以一種不大雅觀的姿勢癱坐着。這一點很不符合封建禮教,秦王或許是因此而不悅,一言不發是在等着她意識到錯誤,趕緊磕頭行禮……
這份後知後覺吓得她後背冷汗涔涔,連忙擺正身體,雙手交疊,正要垂頭拜禮時,一只修長肅冷的手,毫無征兆穿過她垂落的發絲,慢慢握住她的下巴。
五指帶着明顯的力道,慢慢收緊,指尖嵌入她腮邊肌膚,壓出片片淡色紅痕,有些疼。
姜暖身體僵住,随着他緩緩上提的動作,被迫一點點昂起下巴。
直到脖頸向後彎曲成一道無法再彎折的弧度,他才停下來,眼神驀地帶上股寒意,深深望進她因為疼和恐懼而顫抖的杏眸中。
“害怕嗎?”
他終于開了口,聲音冷淡,辨不出情緒,但結合懸在頭頂的冷酷眼神,和箍在兩腮的恐怖力道,姜暖再傻也猜得到,他此刻對自己滿懷恨意。
他的手掌很大,幾乎就捏住了她的半個頭顱,姜暖一時間各種情緒翻湧,恐懼雖然占了上風,但理智還勉強發揮着功效。
他若真恨她,就不會讓她回到原先的寝宮,與他很喜愛的長子住在一起享受天倫之樂。雖說有的人喜歡先給予希望再一腳踹碎,但秦王應該不是這樣的變态。
所以說,他為什麽問了這樣一句話呢?他這樣用力捏着她的下颌,讓她的脊椎幾乎彎折成了九十度,疼得她眼眶緋紅,長睫上幾點淚珠輕顫,僅僅就是想問她怕不怕嗎?
被這般暴力對待,誰能不怕呢?她覺得好笑,又悲慘又好笑,但心思一轉,又覺得不對勁。
自己方才說了夢話,一邊喊着“救救我”一邊緊抓着他的手臂,一副極度害怕的模樣,他所問的,應該是針對她的夢話。
“害、害怕——”她又從匮乏的儲備中搜刮了點勇氣,顫聲抖出這句回答。
因着這個被迫後仰的姿勢和他強勢的力度,她不得不瞪圓了眼睛與他對視,每一絲惶亂與躲閃都被他清晰收入眼底。
他的瞳眸漆黑冷沉,卻玄玉般美麗清透,倒映着她小鹿般純淨又無措的面容。
嵌在腮上的手指略松了松,但依然挺疼,她現在整張臉都有些發燙充血,嘴唇更是被擠成一顆鮮豔欲滴的紅櫻桃。
“那日在殿中,你為何不去尋寡人?寧可渾身淋濕苦等一個時辰,也不肯主動走過來向寡人低頭認錯嗎?”
他再度開口質問道,嗓音依舊透着冷硬,像是一袋邊緣鋒利的石子互相碰撞。
啥?
姜暖在疼痛中感到一絲詫異,漿糊一團的大腦遲疑了良久,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這是在指責自己,為何不在蘇醒過來又被刺客襲擊的那個雨夜,第一時間撲到他面前,眼淚汪汪地承認錯誤并尋求他的庇護,而非要在偏殿傻等到實在堅持不住,才去尋他……
啊,這——
“那、那是因為我……我醒來時很多事情都想不起來了,所以沒有得到王上的傳召,不敢冒然亂闖——”姜暖縮着肩膀,努力編造辯解道。
她趁機将自己失憶這件事融入其中,未曾想竟引得他怒意驟起,手指複又收緊,勒得她骨頭生疼,颚骨附近得肌膚早已失去了知覺。
“想不起來了?”
秦王眯起眼睛,烏黑的劍眉緊蹙,臉上的神情憤怒中糅雜着難以置信。
姜暖不知道自己哪裏踩#雷了,更沒想到他竟會如此不悅,但謊已經撒到這了,不得不咬着牙堅持下去。
“是、是的,這四年的時間太漫長了,妾一直在做夢,無邊無際又荒謬冗長的夢,以致醒來時腦中渾渾噩噩,什麽都想不起來,連生過扶蘇都有些記不得了。”
這樣說總該萬無一失了吧?畢竟如果一個母親連自己經歷慘痛難産誕下的孩子都毫無印象,那麽忘記相伴不到兩年的寡情夫君,也沒什麽理解不了的吧?
“是麽?”卻見秦王薄唇微彎,唇角浮現譏諷般笑意,黑沉的眼睛仍緊緊盯住她,就像獵鷹看着爪下的獵物,“如此說來,你我先前的恩怨,倒也可以就此一筆勾銷了,是這樣麽,芈蓉?”
姜暖聽得心裏直發毛,連忙在他掌中使勁搖了搖頭,半散半落的鬓發間步搖輕晃,發出細碎微弱的聲音。
“不不不,妾已經從宮人那裏得知了來龍去脈,心、心裏自然是充滿愧疚的,都怪我一時鬼迷心竅,做了那樣對不起王上的事,妾知錯了,王上若是責罰下來,妾毫無怨言,甘願受罰……”
她人稱混亂地一口氣喃喃道,鴉睫不住忽閃,試圖讓自己看上去可憐點,值得同情點。
這話不知道他聽進去了多少,姜暖只希望他能趕緊松開手指,她的下巴快要碎了。
秦王又細細打量了她一番,忽地一聲輕哼,如她祈禱的那樣,霍地松開了手指。
她連忙往後挪蹭,巴不得離他百米遠,神色戒備、淚眼婆娑地揉搓着自己紅腫的下巴。
好歹也是在同一張床上睡過的夫妻,至于下這麽重的手嗎……
她在心裏憤憤不平地吐槽道,卻一點都不敢表現在面上。
歷史中記載的不錯,他确實有幾分喜怒無常。
就在姜暖一邊無聲哭泣,一邊難受地想接下來會有什麽磨難等着自己時,一串輕盈又愉快的腳步聲,從殿口一路蹦跶進來。
“阿母,阿母,後院樹上有只黑貓——”
扶蘇樂颠颠地跑了進來,卻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語聲和腳步皆戛然而止。
他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将兩只黑乎乎的小爪子藏到身後,眼神閃爍地望着自己的父王,接着又看向在床腳地下縮成一團的阿母。
“阿母,您怎麽了?”小團子見阿母的背影充滿痛苦,立刻忘記了對父王的敬畏,蹬蹬跑過來跪倒在她身旁。
姜暖一手護着下巴,尴尬地轉過頭,擠出一絲苦笑:“沒、沒事,你父王今日難得屈尊前來,阿母一時太過激動,不小心磕到了下巴,不礙事的。”
能感覺一道視線沉重地壓在脊背上,她微不可察的哆嗦了下,連忙轉移話題道:“院子裏怎麽會有黑貓呢?以前就有嗎?”
扶蘇乖巧地搖了搖頭:“兒臣也是今日才看見,它好像受了傷,卡在樹杈上,兒臣試着爬上去救它,但實在太高了,只爬了一半不得不下來。”
“幸好沒爬上去。”姜暖抓過他的一只小手,一片污泥下隐隐有破皮的痕跡,抓過另一只,傷得更嚴重,驚得她都忘了身後正襟危坐的秦王,高聲呼喚宮人去請侍醫。
“疼不疼?”她心疼地朝他手心吹了幾口氣,掏出手帕輕輕擦了擦。
扶蘇搖搖頭,一臉小大人似的堅強表情:“一點都不疼。阿母,那只貓還在樹上,兒臣還想去試試——”
“胡鬧。”被當作背景板的秦王,不滿的輕喝了一聲,成功讓母子倆同步率極高地瑟縮了一下。
“扶蘇,今日的功課都完成了嗎?”清冷磁沉的嗓音,說出來的話卻爹味十足。
嗯,也确實是爹。
扶蘇扭捏着站起身來,見黑爪子已經暴露,便不再隐瞞,老老實實拱手行禮。
“回父王,都完成了。”
扶蘇在功課上一直很努力。
“近來吃飯可有挑食?”
他以前經常挑食。
“沒有,兒臣水果蔬菜還有魚羊肉都吃了。”
“很好。”
秦王自榻上起身,黑色的袍服擦過姜暖手臂,唬得她連忙往後躲了躲,生怕他再發癫。
他走到扶蘇面前,擰眉察看了他的兩只手,見傷口都不深,簡單塗塗藥明日大約就能好,擰着的眉毛才慢慢舒展開來,以一種不易察覺的方式。
“下次莫要再淘氣。”他沉聲說道,聽不出來是批評,還是警告,抑或者是關心。
扶蘇小朋友雖然不似姜暖這般怕他,卻也繃着一張小臉,認認真真點了點頭,只是心裏仍惦記着那只黑貓。
“你——”秦王長身一轉,目光鎖在正努力把存在感降到最低的姜暖身上。
姜暖心頭一緊,可憐巴巴地擡起頭,等待着他可能降下來的任何懲罰。
然而秦王僅是冷t硬地一笑,俊美淩厲的眉眼間,蓄着一股沒能發洩出去的怨氣。
完了。姜暖心中咯噔一聲。
但他最終什麽也沒說,最後剜了她一眼,就手背在腰後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随着他黑色身影消失,姜暖懸着的一顆心,總算暫時落了回去。
只是他臨走時抛下的那個眼神,怎麽看怎麽都是“你給我等着瞧”的意思……
想到此,她太陽穴突突跳了幾下,悲傷地感到自己的前途,很可能一片兵荒馬亂。
她費勁巴拉總算見到了他,可結果卻完全不是她想要的。現在別說幫成蟜和韓太妃了,她恐怕連自己都無法保護。
本來還尋思指望秦王,結果他對自己表現出的恨意,似乎比其他人更深。方才被他捏住的時候,她真的一點都不懷疑他會因為她說錯一句話、一個詞,而毫不留情揉碎她的下巴。
果真伴君如伴虎,之前是她戀愛腦上頭,把事情想簡單了。
一位情緒多變、性格強硬的君王,怎麽可能會輕易原諒曾經背叛過自己的人呢?即便那人是他的妻子(或許算妾,他沒有王後),是他孩子的母親,也是他曾經交付過真心的初戀情人。
所以說電視劇不能看太多。姜暖喪氣地耷拉着眼皮,被秋穗攙着重新上了榻。
扶蘇和幾個內侍又去了後院,然而那只黑貓竟不見了,找了一圈也沒能找到,小朋友困勁上來,也就作罷,被匆匆趕來的侍醫敷了藥、纏了繃帶,乖乖上床睡覺了。
臨近淩晨(子時),姜暖還沒睡着。她直挺挺躺在床板上,兩手捏着被子瞪着床頂架,想從他今日的行為中分析出一點邏輯來。
結果就是,她失眠了兩個時辰,還一無所獲,兩眼烏青地瞪着一團黑暗,毫無思路。
焦灼中,一道黑色的風在耳邊呼嘯而過,接着,她就對上了一雙黃澄澄的大眼睛。
貓的眼睛。
瞳孔豎立,綻放着激越,甚至是憤怒的精光,尾巴也高高豎了起來,像只旗杆一樣挺立在昏暗中。
她發出一聲驚呼,下意識将被子拉過頭頂,守夜的侍女聞聲沖進來,卻并未看見那只躍上她被窩的黑貓。
接連受到兩段驚吓,姜暖索性破罐子破摔,心一橫,脖子一挺,竟很快睡了過去。
明天的事就交給明天,這是她一貫的作風。反正伸脖子是死,縮脖子也是死,幹脆就順其自然吧。
她複又恢複了樂觀,沉沉地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