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成蟜 ……

第39章 成蟜 ……

餐桌旁, 趁秦王低頭咀嚼,姜暖飛快夾了一塊炖肉,放在盤子裏小口小口啃咬着, 時不時拿眼珠偷偷瞄他一眼。

他看上去和昨晚之前沒有任何區別,絲毫看不出被附過身的樣子。

姜暖心裏稍稍松了口氣,但很快又是一緊。

那個自稱是嬴政的不知名怪物,想和她做一筆交易。需要她做的事情其實很簡單, 給予的回報卻異常豐厚。

它可以滿足她的任何一個條件,只要是它做得到的。

比如——讓弟弟安全回來。

只需她在與秦王見面時,都把它帶上, 藏進袖袍或者食盒都可以,讓它也能夠與秦王頻繁接觸, 最終達到完美融合。

所謂接觸,離得近就行。它給姜暖一整天的時間考慮,今日傍晚, 若是她同意, 便來河邊見它,若是不來, 則表示不同意,它也不會強求。

但它讓她好好考慮清楚, 歷史上的趙璟,可是死在了去趙國的路上。

沒錯, 它稱自己是秦始皇, 擁有整整49年的記憶,本應該重生在21歲的秦王政身上,但卻因能量不足,重生失敗, 勉強附在了當時潛伏在附近草叢的一只貓身上。

事情聽着很是荒謬,卻又能邏輯自洽。它并沒有過多地去證明自己,只是以幽幽又灼亮的目光審視她,對她提出要求,語氣不怒自威,自有一派強大氣場。

“總看着寡人作甚?”秦王扭頭,拿筷子敲了一下她額頭。

“梆”的一聲,挺清脆。

姜暖麻溜埋下頭假裝吃菜,一臉無辜的樣子。秦王鳳眸微眯,帶點懷疑地打量了她一會兒,才移開目光,伸長手臂,從旁邊烤爐上慢條斯理地夾了一塊烤牛肉給她。

牛肉在古代任何朝代都是珍惜品,姜暖吃得心裏發虛,再一次糾結起要不要答應它的要求。

萬一它真的只是妖怪,并非秦王重生的靈魂,那她這樣做無異于助纣為虐,甚至會成為歷史罪人。

畢竟一個妖怪想要奪舍一位權柄鼎盛的君王,肯定不會是因為事業心,它肯定有別的打算,比如享受榮華富貴,或者,吃掉全城的人?

可若它真的是擁有全部記憶的秦始皇,那麽重歸本體,或許會更加有助于華夏統一,興許還能矯正統一過程中的一些錯誤。

更別提,還能救弟弟一命。

她因此陷入了兩難,愁眉苦臉思考了一整天,最終還是決定不要輕信。

傍晚她沒有去河邊,但也不敢自己呆着,秦王全天在戶外觀摩士兵們演練,她便纏住那個叫做章邯的少年,讓他牽着幾匹馬,陪她練習騎馬,總之不肯落單。

晚上,她戰戰兢兢縮在地鋪裏。旁邊榻上之人,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竹簡時不時就掉下一卷,砸到她不說,她還得毫無怨言地撲騰起來,将竹簡撿起,恭恭敬敬還回去。

萬惡的封建主義社會,她一定要回去——

她在心裏握拳發誓,卻在看見他那張精美如雕的英俊面容時,又遲疑了,心跳咚咚加快了幾拍。

自己還真是個無藥可救的小色胚。她鑽進被窩,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後來,幹脆将腦袋也埋了進去,只留一道縫隙喘氣。

這一夜無風無波,異常平靜。

第二夜、第三夜也是一樣。它果然如先前所說的,并沒有強求。

還挺有紳士風度。

或者說,是不屑于對她進行威脅強迫。

不過,人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在舒了一口氣的同時,她也隐隐有些後悔。

會不會還是答應它更好呢?那樣弟弟就能得救——話說弟弟真的會死在路上嗎,會不會是它在危言聳聽?

可它分明都懶得脅迫她,更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撒謊。一想到這兒,她又翻來覆去、坐立難安了,總覺得是自己将弟弟推向了死路。

于是,在營地裏的這四五天,她大部分時間都頂着一雙熊貓眼,面容虛白,腳步發飄。

眼下的兩團淤青,成功讓大魔王動了點恻隐之心,開始允許她睡在榻上。雖然熄燈前一臉冷酷,燈一滅,還是免不了動手動腳,最後直接将她欺身壓住,狼一樣地吃幹抹淨。

于是第二天,她眼圈更黑了,連帶着身體也酸痛,卻不敢遠離他,夜夜拿小手抵着他胸口,任由他放肆地攻城掠地。

她再也沒見到那只黑貓,卻越來越覺得,它确實挺像秦王的。

具體像在哪裏她也說不清,總之氣質、氣場與一些下意識的神态,都無比貼合。

世界上真的會有重生這樣奇異的事情嗎?

或許有吧,畢竟自己也是穿越來的,在某種意義上也算是重生。

第十一日清晨,他們終于啓程返回鹹陽,隊伍浩浩蕩蕩,比來時還多了一截。

姜暖身子酸軟地坐在車廂裏,姿态比來時慵懶了些,放肆了些,身上還蓋着大魔王的黑色狐裘,暖和得她一路上昏昏欲睡。

中午原地休息時,大魔王忽然接到鹹陽急報,離開了車廂,姜暖撩開簾子,看見他正與一衆随行官員、将領,在一處陽光明媚的草坡上商讨着什麽。

王還真是忙啊,這一路上,除了偶爾欺負一下她之外,他都在工作,甚至練就了在馬車裏安穩寫字的技能,嗖嗖發出去十幾份奏折。

她泛起一絲心疼,正要撂下簾子,忽見一抹黑色影子在視線邊緣閃現。

她感到全身血液都凍結了,手肘僵在原處,一動不動地半舉着窗簾,目光追随者它而動。

是那只黑貓,不知從哪裏竄出來,正在車窗下朝她喵喵叫。

诶?喵喵叫?

它從來就沒叫過。她用力閉了下眼睛,睜開再看,黑貓仍然渴望似的仰着小臉,奶聲奶氣地沖她喵喵。

就像是把她認成了主人,或者可以依靠的人。

姜暖定睛看了良久,在它臉上、眼中看不出一絲曾經的人的神情。它确實只是一只貓,一只似乎餓了很久的貓。

她想起來時,它從樹上給自己扔青棗的事,心裏有些愧疚,便朝窗外伸出手臂,讓它跳上來,将它抱進車廂,放在膝上輕輕撫摸。

那夜,它并沒有在秦王身上停駐太久,似乎是出現了排斥反應。它簡短地與她談了條件,而後默默望她一陣,便收回魂魄,重新附在貓身上,鬼魅般輕盈地離開了。

短暫得像一場夢。如今她在這只貓身上,看不到一絲一毫它的影子,它去哪了?

還是說,它還在這貓身體裏,假裝賣萌讓她放松警惕?

她被這個想法吓了一跳,連忙雙手舉起小貓,舉在眼前仔細端詳。

小貓仍然喵喵,粉嘟嘟的嘴巴打了個哈欠,身體舒展又充滿信任,任憑她抓來撓去。

姜暖漸漸打消了疑惑,覺得無論它是始皇還是妖怪,都應該忍受不了被自己撸肚皮、撓下巴,抓着兩只爪子晃來晃去。

她要來一碗水,一盤食物,放在地上讓它吃,它看樣子餓了有一段時間了,吃得如狂風卷落葉,粉色的舌頭舔得飛快。

吃飽喝足後,小貓似乎不想走,可它也怕人群靠近的t腳步聲,在姜暖膝上難舍難分地蹭了一會兒,就跳上車窗,戀戀不舍離開了。

不過,姜暖覺得它還是會跟着他們的。她打算等入了宮,就把它偷偷養起來,一來繼續觀察,二來扶蘇喜歡它,她不想讓他失落。

不過,“它”去哪了呢?該不會又附到其他動物身上了吧?

秦王回來後,她就沒時間胡思亂想了。他看上去很生氣,不用問就知道是嫪毐或者呂不韋在搞事情。前者可能性大,因為呂不韋近來明顯低調多了,都開始賣老了。

原本他打算趁秦王離開,将成蟜逼得叛亂,來打壓反對他的宗室,結果秦王大手一揮,直接将兄弟一路帶着,他根本無從下手,也不敢再下手了,甚至已經有些後怕了。

“王上,我給您按按肩膀吧。”她軟軟地說,坐到他身邊,一雙柔荑剛剛伸出,就被他攥入掌中,接着整個人也被他攬入懷中。

他擡手脫掉她的發簪,讓長發像瀑布那樣披散而下,五指叉入她發縫間,輕輕地、細細地梳動,柔滑的觸感令他的煩躁一點點褪去。

姜暖臉貼在他胸口,小貓似的蹭了蹭,由着他拿自己的頭發當解壓球,安靜地陪伴着。

十幾分鐘後,大魔王好像怒氣消了,無情地一把将她推開,給了她一個“女人,不要影響我工作”的眼神,又拿起奏折,一份份批閱起來。

但卻不允許她坐回對面。姜暖想摸魚都摸不了,心裏憋屈,剛剛壓下一個哈欠,就被分配了幫他研墨的任務。

傍晚抵達鹹陽時,她的幾根手指,都黑黢黢的,擦都擦不掉。

她心裏垂淚,被侍衛攙扶着下了車,秦王直接去了章臺宮,她則往芷陽宮走去。

路過荷花池時,一個人出現在了樹影之中,背着手朝她慢慢走來。

随行侍衛紛紛行禮,姜暖擡頭,看見竟是成蟜。

“你沒回府裏嗎?”她詫異地問。

成蟜搖頭笑道:“今日兄長準許我留在宮裏陪陪阿母。正好順路,我便送夫人一程吧,也算是謝謝你為我求情,讓我逃過一劫。”

“公子客氣了。”姜暖小心與他保持着距離,禮貌回應道。

他們走在前面,侍衛遠遠跟着。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默契地沒聊政治,而是圍繞着太妃和扶蘇。

相較于太妃,他似乎對扶蘇更感興趣,這一點先前倒是沒看出來。走到芷陽宮門前,跟在後面的侍衛完成護送,拜禮離開,成蟜也對她拱了拱手。

“那我便先回去了,國夫人,保重。”他笑道,長眉烏黑,眼眸靈動。

姜暖心中突然升起一種難以形容的奇怪感覺。

那樣的笑意,那樣的擡眸,那樣的神色流轉,好像似曾相識——

她頭皮忽地一麻,一股驚悚之感直沖頭頂。

他不是成蟜。

仿佛是被什麽驅使一般,她顫抖地擡起一只手,沖着他的背影,喚道:“陛下——”

成蟜腳步微頓,并沒有回頭,但她卻感覺他笑了。

他擡起腳步,繼續向前走,黑色身影很快便融入茂盛婆娑的樹影與夜色之中。

姜暖向後趔趄了幾步,差點跌倒,幸好秋穗出來得及時,一把穩住了她。

它确實離開了,但并沒有走遠,而是附在了成蟜的身體裏。

而這一切,大概就發生在自己拒絕合作之後……

它不是不屑于逼迫她,而是早有備用計劃。

“阿母——”扶蘇快樂地蹦了出來,一頭紮進她懷裏。

姜暖連忙斂去面上的惶恐,露出笑容,抱起他,向殿內走去。

殿門關上前,她回首望去。

外面是一片寧谧的黑沉,與之前的所有夜晚一模一樣,仿佛并沒有什麽邪祟之事發生。

她猛地回過頭,不敢再瞅。殿門重重關上,隔絕了一切詭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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