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9、第九章

【第九章】

留在大興城三個月之後,楊氏兄弟二人接到了楊堅的口谕,命他們速速回宮。

雖然名義上說的是二人離宮日久,獨孤皇後甚是想念的緣故,但楊勇心中明白,以自己父皇的性子,待人多疑慮而重實權,縱然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不例外。生在帝王家,父子之情終究是抵不過君臣之義的。

放他們二人離開身邊太久,他到底還是不放心的罷。此時此刻,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楊廣,都一樣。

*****

次日清晨動身,及至回到皇城時,天已黃昏。

一路上,興許是由于之前對楊廣多有錯怪的緣故,楊勇的态度稍稍緩和了幾分,有一搭沒一搭地同他說這話,倒并不似往常一般冷若霜冰。楊廣看在眼中,卻只是笑着假作不知。

由于楊堅事先的交代,故而入宮觐之後并未各自回府,便先行入了禦書房求見楊堅。父子三人相對而坐,還未說上幾句話,聽聞消息的獨孤伽羅便也來了。

稍事詢問了二人生活起居狀态,獨孤伽羅看了看自己的兩個兒子,忽然轉向楊堅道:“勇兒眼看着年歲也已然不小了,臣妾思量着也該給他物色一個賢內助了。”

此言來的頗有些突兀,讓聞聲的三人都微微一怔,只是心思卻是各不相同的。

但開口的只有楊堅,他挑了眉,看着獨孤伽羅道:“皇後今日忽然提及此事,可是心中已然有了計較?”

“果然什麽也瞞不過陛下,”獨孤伽羅抿唇一笑道,“臣妾心中确實有一上佳人選。”

楊勇微微垂了眉眼,神情仿佛是很平靜,然而袖中的手卻是一點一點慢慢握成了拳。

獨孤伽羅的上佳人選是何許人也,他自然再清楚不過了。

那個姓元的女子生前于他而言,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筆;然而她的死,也成為了将自己推下太子之位的一把不容忽視的力道。想自己半生疏狂一直薄待于她,想來這便是果報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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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獨孤伽羅應聲交代着那個女子的家世品貌,她親自相中的,不必細聽也知定不會差。

果然楊堅聽罷之後,微微颔了首,似是頗為滿意。便轉向楊勇道:“卻不知勇兒以為如何?”

楊廣聞言,收起無法言說的複雜心緒,轉眼看想自己的大哥。目光卻在第一時間觸及了他緊握在袖中的拳,五指緊纂,用力到指節都有些發白。于是他便知道,他定是不願的。

只是那拳很快便松了開,楊勇一貫平靜無波的聲音傳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兒臣又有何不滿意的呢?”

此言一出,面前的父母當即颔首而笑,楊堅更是吩咐下人拟定假期。唯有楊廣微微眯了眼眸,神色不明。

*****

二人退出大殿之後,楊廣追上走在前面對楊勇,似笑非笑道:“弟弟原以為,以大哥太子之身,若要娶妻房也該是宇文家的人。”

楊勇自然明白他話中的意思。自古以來,家族聯姻向來都是一座穩固的靠山。若父皇母後當真要為自己全權考量,便該如楊廣所言才是。

不過,倒也并無所謂了。前世他在這元氏身上栽了大跟頭,今生若能人盡其用,興許也能原地爬起。

念及此,他只淡淡道:“那便看二弟日後是否能有這樣的福分了。”

“弟弟尚還年幼,不急,不急。”楊廣懶懶笑了起來,語聲一頓,忽然道,“只是到時候,弟弟卻不願勉強自己,而納一個全無感情的之人。”

他今日每句話中都暗含着別樣的意味,似試探,又似暗諷。楊勇聽在耳中,想起他前世在楊堅死後,是如何将自己和父皇的寵姬盡數納為己有,荒|淫無度,便更覺得諷刺不已。

“那卻不知二弟此時心中可否已有中意的人選?”故而只是笑了笑,帶着些許嘲意道,“若是有便該早些想父皇母後提一提,以免待到那女子嫁作他人婦了,再後悔不跌。”

“嫁作他人婦?”楊廣聞言,唇角徐徐上挑了幾分,笑道,“想來……是不會的。”

“為何?”楊勇禁不住轉頭看向他,挑挑眉,“難不成……已然海誓山盟,非君不可?”

“這倒不曾,”楊廣依舊是笑,“只是日後……卻是難說了。”

眼看着已然行至宮門外,楊勇不再發問。沉默着,腦中卻浮現出一副久違的面容來。

那是前世裏,同楊廣相伴多年的發妻,也是日後他的太子妃和皇後——蕭美娘。這個女子,楊勇同她并不曾有過什麽來往,卻深知這個她絕非池中之物。

并不只是因了她絕美出衆的容顏,身後梁國蕭氏一族的家世,更多的,是她遠勝于普通女子的心思和手段。

楊廣妻妾甚多,她卻能穩坐皇後之位。由此,便可窺見一斑。

“太子殿下?”耳畔試探性的呼喚,驀地拉回了思緒。楊勇循聲而望,見開口的乃是馮成,而他身後接自己回宮的轎子,已然備好了。

下意識地側頭看向楊廣,對方顯然也看出了他的失神,笑道:“若不是這下人叫住,大哥方才可就要撞上轎子了。卻不知大哥方才,是不是想到那未過門的太子妃,才會如此出神?”

聽聞調侃,楊勇反而笑了起來。

“算是如此罷。”留下一句讓楊廣都訝異的挑了眉的話,他轉身便上了轎。

一計,已上心頭。

“馮成。”轎子行出了一段距離,他忽然掀開簾子,道。

“殿下有何吩咐?”跟在一旁行走的馮成立馬靠近。

“西梁帝蕭巋有一女,名喚蕭美娘。”楊勇徐徐道,“這女子的情形……替本宮查查。”

*****

這日,獨孤伽羅在寝宮內聽聞太子楊勇求見的通報,不禁有些訝異。畢竟,雖然是自己的親生子,卻因了重重緣故,同自己并不太親近。

今日這般主動前來,定是有緣故的。

于是她微微坐正了身子,便擡手宣了人進來。

很快,楊勇一身工整的朝服進入,朝自己的母後恭恭敬敬地行了禮。

獨孤伽羅示意他免禮,賜了座,便也不拐彎抹角,只道:“勇兒自打成為太子之後,處處協佐陛下處理政務,自然是分外忙碌的,今日如何有空來母後這裏了?”

楊勇面上笑容溫和,道:“實不相瞞,兒臣今日前來……乃是為了一件私事。”

“哦?”獨孤伽羅何等精明,略一思量,卻也似乎明白了什麽,“莫不是為了那元氏家的女兒?難道勇兒對哀家安排的這門親事,不甚滿意?”言及最後一句話,語氣中已然顯露出些許不滿和疑慮來。

“母後為兒臣精心挑選的女子,自然可稱良配。只是……”言及此,語聲微頓,面露游疑,卻不說下去。

獨孤伽羅有些不耐,促道:“只是為何?”

“元家女兒固然好,只是兒臣……心中已有所愛,”楊勇仿佛是鼓足了勇氣一般,嘆道,“縱然娶了她,也只能是辜負。”

“已有所愛?”這話倒着實讓獨孤伽羅有些壓抑,她微挑了眉,道,“為何前日并不曾聽太子提及?”

“前日裏兒臣只思量着不辜負母後的良苦用心,然而回去之後,只覺如此一來對元氏實在不公。故而思前想後,輾轉反側,終是決定前來同母後說明。”

楊勇面露愁苦之色,将每一個字都說的緩慢而清晰。實則他心內明白,自己的母後向來主張一夫一妻,厮守終身,也以此來要求皇家衆人乃至她的子嗣們。

也正因她頗為看重夫妻之間的一個“情”字,故而此事才有十足的勝算。

果然,獨孤伽羅聞言,沉吟了許久,道:“難得勇兒是個如此專情之人,幸而這婚事還未曾公開,變更還來得及。此事……本宮自會同你父皇商議一番,只是卻不知,你中意的是哪家的女子?”

“回母後,”楊勇拱手道,“西梁帝有一女名喚蕭美娘,同兒臣同年,尚未婚嫁。兒臣中意的……正是此女子。”

“西梁帝……蕭巋?”獨孤伽羅忖思片刻,微微颔首道,“哀家倒記得,陛下登極時他曾帶人親自入宮朝賀,西梁雖小,但此人倒可稱是個賢明之主。只是……此人遠在蘭陵,你同那蕭美娘,又是如何定下情意的?”

西梁名義上雖是一國,卻也不過從南梁中分裂出的一方小小土地罷了。在各方各面都無法同他國抗衡,自建立以來便是一直依附西魏,以求提不被陳國所吞。

對于新建立起的,勢不可當的大隋王朝,自然也是百般逢迎的。

“回母後,”楊勇微微一笑,道,“實則那年西梁帝朝賀時,蕭美娘曾一道通行,只是未曾通報進宮罷了。兒臣便是那時同她有了一面之緣,如今想來……仍是記憶猶新。”

實則這一番話自然是子虛烏有。只因楊勇前日已派馮成查實過,蕭美娘因為生于在江南風俗中被視為不詳的二月,故而在家中并不受父母所愛,自幼便幾番輾轉被送往親屬家中撫養。

故而蕭巋打心裏,自然是希望能盡快将這女兒嫁出去的。而對方若是大隋太子,于他們而言,只怕如同天上掉了餡餅,縱然有朝一日發覺,他又如何會拆穿楊勇今日的謊言?

獨孤伽羅沉吟了許久,道:“蕭家雖已落敗,但到底曾是貴族世家,故而從這身份上,也不算是辱沒了你太子的身份。”

楊勇聞言,對自己母後的态度,便當即了然了七八分。

母後既無異議,餘下的,想來便也容易了。

果然,不出半月,太子楊勇同西梁公主聯姻的消息,便傳遍了朝野。

由于在此之前并無任何風聲,縱然是對太子婚事稍有了解的知情人,也只聽聞對方是元家的女兒。故而這消息一出,一時間倒掀起了不小的議論。

聽聞此事的時候,楊廣正坐在院中涼亭內,親自取出了古琴,用絹絲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随着下人的低聲碎語從回廊那端傳出,他握住絹絲的手微微一緊,落在弦上,發出沉重而不成曲調的轟鳴聲。

餘音久久不絕。

*****

三個月後,皇城已是深秋。

停駐的車馬前,楊勇攏着身上的披風,踢了踢面前成堆的落葉。落葉幹枯頹敗,稍稍一碾,便頃刻成了粉末。任風一吹,四散開去。

今日乃是西梁公主蕭美娘奉诏入京的日子,楊勇來得早,便出了馬車,這般等候着。馮成站在他身後,見秋風蕭瑟,便忍不住道:“殿下,公主興許還有些時候才來,外面風涼,不如……還是先進馬車等等罷。”

“不必了。”楊勇搖頭,目光仍是落在遠方天地一線的盡頭,滿面沉凝。

忽然,一陣馬蹄聲響起,卻不是源自視線的前段,而是身後。

楊勇應聲回頭,倒并不意外地看見了單槍匹馬而來的楊廣。一身素淡的衣衫,氣度翩翩,面上挂着張揚的笑,一如哪家出門游玩的公子。

行至近前,楊廣翻身下了馬,将馬鞭交到宮人手中,又轉向楊勇笑道:“看大哥這幅神情,想來定是不曾想到,弟弟今日也回來罷。”

“你來做什麽?”楊勇凝眸,音色平淡。

“自然是來看看未來的嫂子了。”楊廣說得輕松,笑意滿面,“能讓大哥費盡周折說服父皇和母後,也要退元氏而娶的女子,定然是人間絕色罷。”

楊勇聞言輕輕一笑,道:“絕色與否,并不重要。不過是想起弟弟昔日之言,不該勉強自己,而納一個全無感情的之人。”

前生前世他縱情縱欲,奢靡半生;今生重來,情愛于他而言,早已不足一提。

他要娶的女子,自然是無關容姿,卻必須是對自己最為有用之人。

然而這一點,他不說明,旁人自然是想不出。楊廣聞言,微微眯了眼眸,許久之後,笑道:“弟弟那日無心之言,大哥竟記得這般清楚。既如此,待會兒弟弟更要好好地看看我這嫂子……究竟有何過人之處了。”

說曹操,曹操便到了。

在噠噠的馬蹄聲中,看着幾輛馬車由遠及近而來,二人一時都沒有再說話,只是沉默着凝神注目。

蕭美娘陪嫁的隊伍并不大,一來足見西梁捉襟見肘的情形,二來,也着實印證了她并不受父母寵愛的傳言。

不一會兒,為首的馬車在二人面前停下。西梁随行的下人紛紛欠身行禮,緊接着,在丫鬟的攙扶下,一個女子徐徐地走下車來。

那樣一個女子,縱然楊勇前世已然再熟悉不過,此刻再見,卻依舊有驚豔之感。

不得不承認,蕭美娘當真是貌美非凡。哪怕此刻衣着十分素淡,那角色的容貌之中,帶着的卻是妖,是媚。

在下人的攙扶下,蕭美娘盈盈款款,柔聲道:“媚娘見過太子殿下,見過……”及至轉向楊廣,見對方衣着氣度不凡,又同太子并肩而站,想來不是尋常之人,語聲便遲疑了片刻。

“晉王楊廣,”楊廣不介意地笑道,“今日得見大哥的心上之人,果然是人間絕色。”

蕭美娘聞言面上微微染了一朵紅暈,低垂了眉睫。

楊勇無意理會楊廣的調侃,走上前去虛扶了一把,示意她起來,微微笑道:“公主舟車勞頓,路途颠簸,這便速速回宮罷。宮中什物,已然備下。”

說罷輕攜了蕭美娘,親自将她送回車中,才返身回了自己的馬車裏。

同楊廣擦身而過時,只微微一頓,留下一句“走罷”,便離開了。

楊廣立在原地,眼看着幾對馬車掀着塵土而去,許久許久,忽然笑了起來。

方才楊勇同蕭美娘說話時,語聲溫潤,柔和似波,面上還挂了淡淡的笑意,同往日一貫的冰冷疏離,可謂是相去甚遠。

只可惜,他雖演技不差,然而在情愛一方面仿佛終究是欠缺了些許。

哪怕臺面上裝得再想,眼神卻騙不了人。

那樣的冷靜沉穩,不該是看久別重逢的心愛之人,該有的眼神。

作者有話要說:蕭美娘的年齡各種說法都有,這裏取的是比楊廣大三歲,因為是智慧型賢內助的設定,感覺年紀大點靠譜一些。不過,阿廣你好像被NTR了……=,,=還有,之前文章裏有bug。蕭美娘是皇家之女,是昭明太子蕭統算是公主呢。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兒來着,這裏已經改過來了。感謝夢、夢溪石大大的手榴彈【腿抖扶牆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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