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你不要哭了
第9章 09 “你不要哭了。”
晚上十點半,向宜聽見了敲門聲,開門,看到了提了一大袋零食的莊單。
向宜垂眼,去看莊單手裏的零食,裏面的東西很多,也很雜,有她喜歡的蛋糕、雙皮奶、車厘子、水蜜桃還有各種沒嘗過的小玩意兒。
向宜知道莊單是個物欲很低的人,他很少給自己買什麽,更少吃零食,他對塑料袋裏的一切都不感興趣,也似乎是知道,這些東西全部都是給她買的,但她還是不确定。
“怎麽還買了這麽多零食?”她假裝随口問莊單。
莊單進門,很自然地把塑料袋放到一邊,沒想太多的說:“覺得你會想吃。”
莊單總是直白,向宜也總是在一時間說不上話。
八月底的西城還是燥熱,站在莊單面前,向宜低頭,藏住發燙的臉,看似不經意地去翻塑料袋裏的零食,從裏邊抽出一包莊單最喜歡的抹茶味百醇,拆開,又坐到沙發上。
隔了幾秒,向宜看着還在玄關換鞋的莊單,說:“你要不要一起吃?”
兩個人就這麽坐在了客廳,向宜打開電視,随便找了一個爛俗的泡沫愛情劇,跟莊單分享起了夾心餅幹。
向宜還有自己的心事,莊單對這樣的電視劇毫無興趣,兩個人誰也注意不到電視劇裏的劇情多狗血。
“莊單。”又一次從衛生間出來,向宜撓了撓鼻尖,還是決定先開口,“忽然叫你回來是不是有點兒奇怪?”
莊單看了一眼向宜,他沒有覺得很奇怪,回來也是一件好事,起碼他的擔心減少了許多,搖了搖頭,道:“沒關系,我知道為什麽。”
“我心裏亂得很。”向宜坐在沙發上,默默探身,又拿起茶幾上的一根百醇,用餘光看了眼隔了大半個沙發的莊單,感覺他的反應不大,才繼續說,“本來覺得跟家裏這麽久沒有見面肯定不會吵架,但一見面還是鬧得很不愉快。”
“跟家裏人就是這樣的。”莊單說,“所以是因為今天吵架你才忽然說理解了我?”
向宜點頭,嗯了一聲:“因為今天吵完,我從衛生間出來,他們問我要不要吃飯,我忽然想到了我們為什麽分手——”
向宜本來要說自己明白了莊單為什麽在分手那天不厭其煩地提起小吃街,可莊單像是不願意回憶起那時候的事情,也沒有給她一點兒機會,轉而詢問起了向宜別的事情:“向宜,你為什麽那麽喜歡去衛生間?”
向宜愣了下,不清楚話題是怎麽忽然繞到這裏的:“什麽?”
“你原來為什麽總呆在衛生間?”
在一起兩年,莊單知道向宜其實很喜歡呆在裏邊,所以兩個人搬到一起住,莊單總是在自己使用前詢問她需不需要衛生間,盡管向宜現在總說不需要,但莊單還是會問。
“因為衛生間讓我感覺到安全。”向宜很坦誠地告訴莊單。
向宜不記得自己在哪兒看過一句話,大致意思是說女人并不是人,這并非出于貶義,而是在傳統的社會中,女人并不被看作為獨立的個體,女人更多的以身份為存在,想到女人,我們總會以身份來作對應,可能是母親,可能是女兒,也可能是妻子,但從來不是她們自己,女人依附他人而存在,所以也很難擁有屬于自己的物品。
向宜無法擁有屬于自己的房間,物品也不總是可以聽從她的安排,如果非要說哪裏可以讓她真正獨處,只能存在于可以上鎖的、私人的衛生間。
可以鎖門的衛生間像歸家男人的轎車,也是向宜的安全所。
向宜經常性地把自己關在這裏,即使空間狹小,氣味也算不上好,但總能讓她情緒平複,也不會覺得“家”再難以忍耐。
“可是你從來不會看馬桶。”莊單說,“房東也打電話告訴我,她說你不能打掃衛生間。”
向宜哦了一聲,沒反駁:“是這樣的。”
“為什麽?”莊單少見得問了她問題。
向宜抿了下唇,告訴莊單:“因為我不喜歡刷馬桶。”
“可能是小的時候留下的心裏陰影。”安靜一會兒,向宜還是願意再多解釋一點兒,道,“我的臉差一點兒就被哥哥摁進了馬桶。”
莊單愣了下,留意向宜的表情。
可是向宜沒有轉頭看過來,似乎也沒有注意他的視線,只是伸手又去摸桌上的零食,一邊吃一邊講:“好像是有一年吧,不記得是小學六年級還是初一了,那會兒我下學回家,發現家裏有客人在,打了個招呼就想回房間,結果一進房間發現還有別人在,客人家的小孩在我床上亂跳,我有點兒不高興,跟我媽媽去講,但我媽媽忙着陪客人,讓我聽話一點兒,陪那個小孩玩。”
話題開了一點兒口,接下來的話也變得好說了許多。
“我當然不想陪小孩,也不想陪客人。”向宜繼續說,“沒有地方去,我就只能躲進衛生間。”
莊單聽着,看着向宜,向宜的情緒還是沒太低落,像是在講別人的事情,挖掘其中有趣的一面,道:“我之前從來沒發現衛生間這麽好,只要告訴他們你現在在用就可以鎖門,一旦鎖門就不會有人進出,沒有人進出就可以完完全全屬于你一個人。”
莊單嗯了一聲,同意向宜的話。
“不過這種很好也是暫時的,因為呆久了還是有點兒風險,他們會經常問你到底在衛生間裏做什麽,怎麽會呆那麽久,是不是長在裏面。”向宜說到這裏,笑了笑,“還問過我要不要在衛生間裏幫我搭一張床,我可以長住。”
更何況在衛生間呆久了也會變成日常生活中的錯處,他們還是會責怪她不夠懂事。
“後來可能是我在衛生間呆得時間太久,我哥哥懷疑我是躲在裏面給誰發消息,他覺得我在早戀,所以就非要在我上廁所的時候進來。”
“我跟他說不行,但他還是給我規定了時間,讓我立刻打開門。”說到這裏,向宜的語氣才慢了點兒,“我沒辦法,連馬桶都沒來得及沖就給他開門,他問我在做什麽,還不信我真的在上衛生間,就摁着我,打開馬桶,讓我看。”
盡管向宇什麽也沒發現,也跟向宜道了歉,但向宜還能清楚的記得自己當時的感覺。她覺得驚恐,覺得難堪,更覺得委屈。可是,事情已經過去,對方覺得向宜沒有什麽好再計較的,就應該忘記。向宜只能安慰自己狼來了是這樣的,她自己的行為如此,沒什麽好抱怨。可是,向宜還是難過。
“我的臉差一點兒就要掉進去。”
莊單說不上自己心裏怎麽會這樣奇怪,明明是他問出的問題,但現在又他想讓向宜不要再繼續說了。
“馬桶很髒。”但向宜還是說完了,“所以我不想再看馬桶了。”
莊單看着向宜的眼睛,她的眼底早就聚了一層水潤的彩光,但向宜顯然沒有想讓任何人知道的意思。
“不過好在周圍的朋友很好。”向宜低眼,努力把語調恢複正常,道,“她們知道我這個毛病,就算不清楚原因,但也從來沒有強迫過我幹自己不喜歡的事情,而且還願意幫我完成這些我不能完成的事情。”
過了片刻,向宜又開口:“但我現在覺得不能再這樣了。”
“為什麽?”莊單問她。
向宜告訴莊單,鄭重地像是在分享自己才收獲真理一樣:“因為我知道了我不能總依賴別人。”
之前的向宜沒有想過這些,因為在學校,她的周圍有很好的朋友,也有心愛的戀人,她沒有想過自己會一個人生活,覺得就算從學校寝室搬到外邊房子,也總會有人來幫助自己,她可以安心,但分手之後,臨近畢業,向宜才明白過來除了她自己會在,沒有誰總會留在自己身邊。
就算現在也是,房子總會到期,她也不可能一直跟莊單合租。
向宜總要面對自己讨厭的東西,去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
向宜沒有想讓自己顯得很難過,所以才願意轉頭,看向莊單,說:“因為我遲早會一個人的,莊單,也不是總會是有人願意無條件幫我打掃衛生間。”
面前的人影模糊成一片,一張柔軟的紙巾覆蓋上來,向宜沒有能把話說完,任由莊單用紙巾摁壓着她的眼睛。
莊單壓着那張紙巾,感受上面溫熱的痕跡。
莊單不是個情緒很多的人,他的情感也很難有所起伏,但每次看到向宜掉眼淚心裏就總是感到煩躁,覺得很不舒服。
那時候,莊單以為這是差錯,只要兩個人分開就能修複,但即使分開這麽久,這個問題還是沒能解決。
他的情緒仍然被向宜牽動,并且更加嚴重。
他後悔自己提出了問題,也想要向宜別總是掉眼淚,但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麽阻止,因為他不能再親親她,也不能再抱抱她,原先向宜說的那些安慰的行為對現在的他們來說都太過越界。
莊單知道自己不可以,但在擡手壓上紙巾的一瞬,還是不由自主地蹭了蹭向宜額角打濕的碎發,對向宜輕聲說對不起,也求她,說:“向宜,你不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