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告白
60.告白
韓韞不想在這裏見到薛麗璇,她甚至不想在任何非公場合見到她。音樂不再悠揚,交談聲顯得聒噪,水晶燈盞亮得過分又多餘,一切不合時宜只因為薛麗璇的出現。
“你也來了。”
出于禮貌,韓韞回了一句,她注視着薛麗璇漸漸走近,意外發覺她臉上有種未曾見過的表情,就像戴了張面具。
“方便跟你說句話?”
你不是已經在說了麽,韓韞心想,“可以。”
“去露臺吧。”
韓韞點頭,随後跟着薛麗璇穿過人群,往玻璃門走去。露臺很寬敞,令韓韞驚訝的是空無一人,雖然僅有兩扇玻璃門之隔,門內門外俨然兩個世界。
“項目需求要變了?”韓韞問,她先入為主地認為是工作事宜。
“跟工作沒關系,至少跟你們的工作沒關系,是私人話題。”
私人話題,韓韞不禁在心底冷笑,但這冷笑并非針對薛麗璇,畢竟闵軍泰才是責任人。
“怎麽了?”她目視前方問,晚風吹來腥鹹的海水味道。
“我懷孕了。”
韓韞瞬間陷入混沌,她皺眉看向薛麗璇的側臉,平靜,柔和,她終于意識到覺得薛麗璇陌生的原因了,是女人懷孕之後特有的氣質,那是游離于“好”和“壞”之間的獨特氛圍,有過體驗的女人都會本能地覺察出來。
但是,怎麽可能?
“為什麽?”她冷不丁問了這三個字,為什麽懷孕?這個問題實在太好笑了。
“我一直都有男朋友,本來打算今天早晨跟他說分手,結果,懷孕了。”
薛麗璇的語氣輕飄飄,像在陳述與己無關的公衆新聞。
“所以,你打算怎麽辦?”
“不知道,我現在就想找個人說說話。”
“為什麽選我?”
“因為我們經歷相似。”薛麗璇說完笑了一下。
相似?韓韞心頭一緊,意識到薛麗璇說的相似并非“懷孕”這件事本身。
“他,出軌了?”
“嗯。”薛麗璇說着,低頭整理裙擺,好像随時都要登臺演出。
當初闵軍泰出軌,韓韞曾恨過薛麗璇,甚至産生過惡毒的想法,比如今後也被心愛的人冷落之類的,可事到如今,聽聞薛麗璇的遭遇,她只有憐憫,然後,她想到那件帶香味的西裝,說了好幾次要扔掉的還沒扔,今晚回家一定要扔了。
韓韞剛要開口說話,薛麗璇搶先說:
“不用同情我,也不用安慰,這都是我應得的。”
“話不能這麽說。”
薛麗璇苦笑,微微低頭看向韓韞,她今天穿了能當兇器的高跟,韓韞穿了平底鞋。
“我以為你會很開心。”
“你把我當什麽人了?”
薛麗璇自知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遂轉移視線,聊起往事,“當初聽說他跟你求婚,我哭了三個晚上,當時我就下定決心,一定要讓你們離婚,後來我成功了,結果他說,再也不要結婚了。我們就這麽一直談着戀愛,中間也分分合合,直到那天晚上。”
韓韞知道“那天晚上”指的是什麽,她在薛麗璇臉上看到了曾經在鏡子裏看過的表情。
“這個孩子,我會打掉。”薛麗璇摸着平坦的小腹,像在摸一只熟睡的小貓。
“你要不要再——”
“我要說的說完了。”
韓韞打算把話說完,薛麗璇徑自轉身走了,人魚尾般的華麗裙擺在一片斑斓的光暈中消失無蹤。
假如薛麗璇未曾出現,自己和闵軍泰的婚姻會幸福嗎?望着躁動的人群,從未想過的假設突如其來,她身不由己地陷入深思,假如薛麗璇不存在,闵軍泰就不會變心嗎?感情就不會倦怠嗎?
或許,她想,導致婚姻失敗的永遠都是夫妻二人之中的其中一個,或一雙,而非外人。
半個月後,薛麗璇再次出現在辰星,形如枯槁,關于孩子爸爸,她絕口不提。兩年後韓韞才知道,她是薛麗璇有過身孕的唯一知情人。
“韓總?”
姜娜娜走上來,笑嘻嘻地打招呼,“跟我走一趟吧?”
“走一趟?”
“啊不是,那個,于總找您。”
韓韞沒多想,跟她進了電梯,到了停車場。
“去哪裏?”
“馬上您就知道了,都是于總安排的。”
“大概位置呢?”
“我不能透漏,反正都是合法的。”
合法,這兩個字讓韓韞後背發涼,司機站在車門口等着,不知為何滿面春風。
一艘白色游艇靠在岸邊,暖白色射燈照亮了水面,倆西裝男護送韓韞上了游艇,眨眼就消失了。她站在甲板上,雙手拉緊外套。目之所及沒有人影,海浪拍打船身,加上姜娜娜那句“合法”,她開始害怕。
古典樂從內艙飄出來,緊接着是皮鞋踏在木地板上的聲音,她轉身去看,天邊卻傳來爆裂的聲響。瞬間,黑夜變為白晝,一絲絲,一縷縷,金色煙花點亮整片夜幕,如漫天繁星灑落入海。
接着,第二聲,第三聲,第四聲……
煙花接連綻放,她的整個視野、整個身心都被璀璨的光芒填滿了,能在船裏看海上煙花就好了,她曾許過這樣的心願,時間是二十五歲生日當天。
人的一生,會多少次願望成真?韓韞凝望夜空,忘了呼吸,這短暫、絢爛,轉瞬即逝的煙火,和人類生命擁有同樣的質地。
煙火的聲音停了,最後的光亮被海平面吞沒。
“韓韞。”于彬不知何時來到面前,他的頭發被海風吹的亂七八糟,雙手背在身後。
唰的一聲,像有人劃亮無數根火柴,海上燈火通明,于彬遞上絲絨盒子,裏面是被闵語智扯斷的項鏈,售價人民幣五十三萬。
“你拿着。”像過年走親戚似的,他把盒子塞給韓韞。
“這個不是——”
“送出去就沒有拿回來的道理,送給你了就是你的,如果你實在不喜歡,請随意處置。”
韓韞鬼使神差地盯着項鏈盒,于彬解開西裝扣子,單膝跪地。
“嫁給我吧。”
闵軍泰的求婚場面閃現,就像恐怖電影裏突然放大的可怕特寫,韓韞驚叫一聲,失去重心向後跌去。
“小心!”于彬拉住她,“沒事吧?我吓到你了?”
韓韞搖着頭,眼淚不聽使喚地低落,剛才分明是闵軍泰的臉,闵軍泰的聲音,項鏈掉在甲板上,她雙手捂臉開始哽咽,微弱的聲音從指縫間流出。
“我看到——”
“只看着我就好了。”趁着夜風,于彬握住她的手腕,一攬入懷。
韓韞推開他,驅散腦海中的雜亂念頭,“對不起,我剛才想到了,之前的事。”
“如果你願意,”于彬注視着她的雙眼,“我會用行動讓你忘掉所有不愉快的過往。”他掏出一只略顯古舊的盒子,小心翼翼掀開蓋子。
“這枚戒指在我身邊待了十五年。我三十歲生日那天第一次參加珠寶拍賣會,花了——”他考慮到韓韞有可能因為價格産生壓力,改口說,“花了很多精力才買下來,拿到戒指的時候,我下定決心,要親手給我心愛的人戴上。”
他取出戒指,眼神像夏日晚風一樣溫柔。
“請允許我,做你的男朋友。”
回到家,韓韞嗅到一絲反常的氣息,闵語智在廚房站着,像在鼓搗什麽東西。
“回來了?聚會怎麽樣?”
“還行。”韓韞把包放在沙發上,“你在幹什麽?”
“做酸奶,”闵語智拿着攪拌棒在牛奶裏畫圈,“白閱塵說自己做的酸奶跟外面的不一樣,我想試試。”
韓韞左手叉在胯上,右手端着杯子,若有所思。
“有件事兒我得問問你。”
“啥?”
“你跟那個于叔叔,平時還有交流?”
“有啊。”闵語智漫不經心地回答。
“都聊什麽?”
“随便聊聊呗,朋友嘛!”
“你跟他是朋友?”
“對啊,他每天都給我發紅包!”
“每,每天?”韓韞被水嗆得直咳嗽,“什麽時候開始的?”
“就,快出院的時候吧。”
“他發你就收?”
闵語智數出兩根手指,“紅包最大才兩百塊,他那麽有錢,給我發個紅包怎麽了!”
“那也不行,語智,我告——”
“對他那種人來說,兩百塊就等于兩分錢!啊不,兩厘錢!”
“不是,錢這東西——”
闵語智大手一揮,做出一副啥都的态度,“他還說暑假的時候帶我去荷蘭電音節!”
“什麽時候?”
“就前幾天,他還給我跟表哥辦了酒店的游泳卡,專門的泳池!随時去,不收費!”闵語智扣上酸奶機的蓋子,灑脫地離開廚房。
“你過來,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說!”
“以後再說呗!”
“不行!”韓韞急了,她伸手去抓闵語智的胳膊,結果抓空了。
“我得睡覺了,明天一大早還得去學校。”
“禮拜六去什麽學校?”
“看池泫紅啊!”闵語智趴在扶手上,雙眼放光,“學校訪問的時間提前了,定在明天,池泫紅當解說員,電視臺還去采訪呢!我得去給她當拉拉隊!晚安!”
“語——”
韓韞重重嘆息,游艇上的一幕幕如夢般襲來,她胡亂脫掉外套,從包裏掏出項鏈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