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1 他令衆神顫栗
第22章 21 他令衆神顫栗
去人間前的時間轉瞬即逝, 就連赫淮斯托斯自己都不清楚,顧連過來的這一天內究竟發生了些什麽。
金魔杖敲擊在地面上發出的沉悶聲響昭示着神使的到來,赫爾墨斯迎着新一天的朝陽踏進了埃特納火山。
沒有理會空氣中彌漫着的低氣壓, 赫爾墨斯噙着友善笑容走進了火神宮殿。
只一眼, 赫爾墨斯的眉尾便揚了揚。
赫淮斯托斯宮殿內的場景實屬令人驚異,就連見多識廣的赫爾墨斯都生出一種是不是走錯地的荒謬感。只見本該擺滿着各種奇特物件的火神宮殿光禿極了, 那曾經密密麻麻的貨架如今連點灰塵都沒有, 赫然一副被洗劫一空的感覺。
那曾讓赫淮斯托斯細細珍藏, 別說是贈送, 借都不願意外借的物件, 全都消失了個徹底。要是換個神祇站在這裏, 看到這幾乎要認不出的驚人景象, 一定會被震得張大嘴。
赫爾墨斯先跟同為主神的赫淮斯托斯打了招呼,赫淮斯托斯回應的态度着實不算好, 只幹癟癟地嗯了聲。
赫爾墨斯并不惱, 笑意不減地又去看赫淮斯托斯身側的顧連。
他在顧連手腕上 新出現的火紅色手镯處饒有興致地停留一瞬。
那打上赫淮斯托斯火焰烙印的手镯相當漂亮,搭在顧連白皙如玉的腕骨上時, 會讓人不受控制地移去視線, 然後被那隐約露出的格外纖細, 好似不堪一握的手腕黏住目光,莫名顯出幾分惑人的荼蘼。
這是赫淮斯托斯最滿意的儲物镯,上面的火焰圖紋似乎是昨天才添上去的。
而赫淮斯托斯宮殿內曾放置的所有物件,無疑都被收進了他贈送顧連的這枚手镯中。
赫淮斯托斯這樣大的手筆, 要是被傳出去, 怕是會引來不少的震動。
他對顧連的心思,也會瞬間衆所周知。
然很愛傳閑話的赫爾墨斯,卻并不想當這個信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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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潘多拉。”赫爾墨斯忽略了赫淮斯托斯辨不清情緒的眼眸, “我們該出發了。”
顧連點點頭,卻沒有要跟着赫爾墨斯離開的趨勢,反而是看向了今日一直很沉默的赫淮斯托斯。
顧連似乎有些遲疑,他應當是要對赫淮斯托斯說些什麽,嘴唇微微張開,襯得他的唇線格外漂亮。
仿佛成了旁觀者的赫爾墨斯眼睛半眯了下。
“赫淮斯托斯。”顧連聲音輕緩地喚了聲赫淮斯托斯,他聲音裏好似還夾雜着些情緒,讓他的這句話裏也好像藏着惹人心顫的小鈎子,“我還有件事沒有跟你講。”
赫淮斯托斯立馬從某種負面情緒形成的沼澤中掙脫出來,他腦海裏不受控制地浮現出美好的幻想,他眼神中湧現出的期待,令他普通的五官透出股別樣的吸引力。
只下一秒,赫淮斯托斯就覺得自己好似跌倒了谷底。
“神王殿下其實還有讓我向你說一件事。”顧連說的自然是宙斯讓赫淮斯托斯幫他鍛造神殿的事情。
赫爾墨斯保持着安靜,肉眼可見地,赫淮斯托斯的頭輕微垂下,并且越垂越低。
赫爾墨斯敏銳地發覺,赫淮斯托斯的眼眸落到了宙斯贈送的那雙鞋上。赫爾墨斯不過是不經意一瞥,就借由上面漂亮寶石的反射,捕捉到了赫淮斯托斯有些扭曲的眼底晦澀。
顧連的這句話,無疑又給赫淮斯托斯重重一擊。
事情比他想得還要糟糕。
赫淮斯托斯本以為,顧連從人間返回至這裏時,還會和他待在一起。卻沒料到,宙斯竟然讓顧連住在了奧林匹斯山上的神殿。他是沒辦法住進奧林匹斯山的,受埃特納火山下鎮壓着的提豐影響,他必須長時間地待在埃特納火山。
如此,他豈不是沒什麽機會再和顧連見面?
這樣的認知,讓赫淮斯托斯不斷握緊自己的右拳。
他眼底晦色滋生得更快了。
赫爾墨斯從未想過自己會見到赫淮斯托斯的如此這面,他心裏隐有觸動。
難道這才是顧連掌握的真實法則?
那神秘的,勾起他濃濃興趣的真實,并不作用在顧連本人身上,而是反作用于與其接觸的所有存在。
意外誕生的新生神祇,以無人能阻擋的吸引力,誘導着他周圍一切露出潛藏在虛假假面下的最真實的模樣。
基于最原初的,由罪惡滋生擴大的欲.望,源自人最純粹真正想要的情緒。
隐藏在負面惡意情緒下的——
擴大了的真實。
赫爾墨斯又感覺到了他欺詐法則處的靈魂共鳴,他只覺整個身體都跟着顫栗了下,前所未有的酥麻感包裹侵略進了他的每一個細胞。
他也很想見見,衆神因欲.望暴露出的真實面孔。
赫爾墨斯看似明亮的琥鉑色眼瞳深處劃過隐秘的興奮。
包括——
他自己的。
在赫爾墨斯心底情緒湧動的時候,場面已然又發生了變化。
顧連接下來的話,輕而易舉地打斷了赫淮斯托斯晦澀情緒的蔓延。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拖到現在才告訴你這件事的。只是——”顧連似乎看出了赫淮斯托斯情緒不對,并将其視為自己的過錯,有些自責無措地開口,“我想能和你單獨相處掉去往人間前的最後時光。你那麽喜歡鍛造,我怕我剛跟你說,你就迫不及待地開始行動專注鍛造去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卻讓赫淮斯托斯原本搖搖欲墜的心,以另外一種情緒輕輕顫動着。
“我只是想和你好好地道個別,沒有別人,沒有別的事,只有我們兩個。”顧連說完後,又有些無助地說了句對不起。
目睹一切的赫爾墨斯眼眸格外鮮活地流轉了下。
赫淮斯托斯緩回神後,要比顧連還要慌亂無措,他幹巴巴地道,“我沒有要怪罪你的意思。”
“……我很開心。”赫淮斯托斯努力讓自己的這句話聽起來足夠發自內心。
“真的嗎?”
“真的!”
“那就好,那我走了。”顧連原本無措蹙起的眉松動,他繼續着告別,對赫淮斯托斯道,“我應該很快就能從人間回來的。”
赫淮斯托斯點頭的同時,用沙啞的聲音回應。
一切似乎已經恢複了正常,然赫爾墨斯很清楚,有些暗色已經在心底蔓延了,每一次的催發又壓制,只會令那最終的爆發愈發恐怖。
開始和顧連往外走的赫爾墨斯,感受着背後屬于赫淮斯托斯的目光。
其實赫淮斯托斯投向他的目光,是藏着些不善的。
可能是因為赫淮斯托斯只能原地看着他們兩人并肩離開的背影,這給了赫淮斯托斯某種失敗者的錯覺。
但赫爾墨斯卻有種很微妙的暢快感。
果然感覺都是相對的嗎?
帽子後的翅膀歡快又調皮地搖了搖,赫爾墨斯沒對剛剛的一幕發表任何看法。圓滑的神使有着能摸清事情是否可以繼續深究的本能,他只聲音清潤地道,“去往人間的路程相對遙遠,為了盡可能地節省時間,我們只能放棄欣賞路途中的景色了。”
在調動自己的急速法則前,赫爾墨斯指尖輕輕一擡,指向一處,示意顧連去看他們此行目的地所在的位置。
赫爾墨斯訴說着他們此行更明确的情況,“目前的人類受泰坦神埃庇米修斯的庇護,為了表示對其的尊敬,我們得先去他人間的居所拜訪他,并得到他的許可。如果埃庇米修斯願意協助你,你的人間之行一定會相當順利。”
小一的聲音适時從意識海中冒出,[普羅米修斯的弟弟,後知後覺神埃庇米修斯?]
小一知道埃庇米修斯。
宙斯推翻泰坦神權,成為新任神王的時候,世界正因毀天滅地的神戰遭到了嚴重打擊。大地寂寥不已,空乏到毫無生機,決定重建的宙斯,便命令普羅米修斯兩兄弟去大地上創造萬物生靈。
作為曾經主宰世界,并創造過世界萬物的泰坦系神祇,普羅米修斯和埃庇米修斯具備豐富的造物經驗。
普羅米修斯接過命運的指引,準備創造出大地未來的主宰人類,埃庇米修斯則創造了其餘不具備靈力的所有動物族群。
普羅米修斯的命運拐點由此出現,他的每一次幫助人類,都會令自己不妙的處境更糟糕幾分。
普羅米修斯和埃庇米修斯的兄弟情頗為深厚,雖然埃庇米修斯對普羅米修斯庇護人類的行為頗有微詞,十分不明白普羅米修斯為何要為人類做到如此地步,但在普羅米修斯被宙斯關押在高加索山上後,埃庇米修斯還是接過了普羅米修斯的心願。
埃庇米修斯成了明面上的人類最後一根防線,自人類被創造出的漫長歲月裏,他一直和人類生活在一起。
嚴格意義上講,埃庇米修斯陪伴人類成長的時間,要比普羅米修斯多得多。
然,埃庇米修斯是個光環完全被普羅米修斯覆蓋的存在。
衆人談及他時,總是會聯想到普羅米修斯,下意識給他打上個普羅米修斯弟弟的标簽。
[其實埃庇米修斯也很不錯啦。]小一小聲感慨着,[不過,他畢竟只是後知後覺神。]
顧名思義,埃庇米修斯的神格,讓他不像普羅米修斯那樣有着先知的洞察力。埃庇米修斯每每都要到事情完全發生,結果已經徹底擺在眼前時,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這也讓他被稱為最愚笨的神。
“要先得到埃庇米修斯的認可嗎?”顧連重複着赫爾墨斯的這句話。
不一定吧。
已經在人間的阿瑞斯不就傲慢地沒去拜訪埃庇米修斯嗎?
不過是因為埃庇米修斯是人類目前的庇護神,作為被宙斯算計的對象,他這個要滅絕人類的棋子必須得與這個重要角色相遇。
赫爾墨斯不知道有沒有聽出什麽,他按照字面意思輕笑地回複,“得到埃庇米修斯的許可,并不是一件值得你去煩擾的事。”
顧連對此不置可否,眉眼卻彎了下。
埃庇米修斯啊。
顧連在心裏輕輕念着這個名字,念得緩慢而暧昧。
在他曾看到的原定軌跡中,他和這位人類的守護神可是會結成很親密的夫妻。
潘多拉按照宙斯期待的那樣,成功蠱惑到了埃庇米修斯,讓其接受了這份實為罪惡的禮物,并與其建立了世間最親密暧昧的關系。
潘多拉依靠愛情之火的炙熱,燒燼了埃庇米修斯的理智。
等到沉浸在潘多拉溫柔鄉的埃庇米修斯,發現魔盒問題的時候,已經晚了。
他不忍傷害已經成為妻子的潘多拉,也無法毀滅魔盒,便多次提醒潘多拉不要打開魔盒,然,在宙斯賜予的好奇心的驅使下,潘多拉還是趁埃庇米修斯不備的時候,鬼使神差地将潘多拉魔盒打開了。
潘多拉以埃庇米修斯都認可的人類身份,違背了衆神的忠告,侮辱了衆神,親手致使整個人間被黑暗肮髒侵蝕。
事情發展到最後,埃庇米修斯也落入了無能為力的地步,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看似要洗淨整片大地實則卻是滅世的洪水将一切沖走。
顧連帶着點興致的眼神,往自己手上的潘多拉魔盒上繞了繞。
現在一切都開始發生改變。
顧連自己也蠻好奇,他會和這位本該成為他丈夫的後知後覺神,産生出怎樣新的發展。
顧連又在心底輕輕喚了聲埃庇米修斯。
應該會蠻有意思的。
*
同一時間,高加索山。
有着褐色頭發,身材颀長的埃庇米修斯,剛剛趕到高加索山的山腳。
時隔多年,他久違地又聽到了普羅米修斯的呼喚,馬不停蹄的急促趕路讓這位神力并不算強的泰坦神額間冒出些薄汗。
刺骨的寒冷令埃庇米修斯攏了攏衣衫,他壓制着自己的氣息,努力不發出任何聲響,安靜地藏在一塊嶙峋巨石下,窺視着天空。
伴随着如同野獸在低吼的呼嘯,埃庇米修斯不用依靠神力,就能聽到上空那令人牙酸的啃咬聲,血肉每一次被殘忍撕扯下來都會發出刺啦聲,尖銳牙齒嚼爛血肉的聲音更是讓人後背發寒。
高加索神鷹正在啃咬普羅米修斯新生的肝髒。
埃庇米修斯艱難地阖了阖眸,等到那些啃咬聲消失後,才重新睜開眼睛。
神鷹翅膀劃過天空發出破空聲,它遠去回歸了自己的洞穴,漫長的啃咬任務也讓它覺得有些無聊,等到普羅米修斯的肝髒再度長好後,它才會又飛到此處。
埃庇米修斯直到這時,才敢探出身影,看向最上方的普羅米修斯。
高加索山的頂部完全是刺眼的紅,普羅米修斯不斷流淌而出的鮮血将其徹底染紅,看得觸目驚心,和其他區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不管是第幾次見到,埃庇米修斯都會覺得心酸。
他猶記得普羅米修斯之前意氣風發的英俊模樣,普羅米修斯的睿智令衆神折服,他湛藍的瞳眸永遠散發着明亮,衆神敬佩他,人類信仰他,可現在——
埃庇米修斯幾乎有些不忍去看。
如鋒利刀刃般的厲風,在普羅米修斯身上留下一道道口子,身為神祇,普羅米修斯的皮膚卻是勞苦人類都不會有的寸寸龜裂,他面色慘白,嘴唇幹涸開裂,茂盛的胡子和頭發讓他就像是個野人。
埃庇米修斯靠着神力,清楚地看到了那鮮血淋漓的腹部,裏面那在寒風下龜速重生分裂的崎岖組織,是成年人看了都會做噩夢的地步。
埃庇米修斯不可控地埋怨起神鷹來。
這個提豐的子嗣,果然繼承了提豐的血腥和暴戾,即便宙斯給它冠以神的開頭,它也改變不了妖魔的惡劣本性。
“普羅米修斯,我聽到了你的呼喚。”埃庇米修斯借風的自由性,用神力将自己的聲音傳到了普羅米修斯的耳畔。
他只能待在山腳,他的上去會讓宙斯發現。
普羅米修斯艱難而緩慢地睜開雙眼,他眼底乍看一片滄桑,但只要細看,就能看到裏面一抹永遠不會被熄滅的明亮。
伴随着他的這個動作,桎梏着普羅米修斯的鐐铐也發出輕微的脆響。
上面隐隐流轉着的紅色,昭示着那是由火神赫淮斯托斯打造的無法掙脫的牢籠。
為人類盜取火焰的普羅米修斯,被火神的鐐铐永遠鎖在了高加索山,這是宙斯要日日夜夜提醒普羅米修斯的罪孽。
埃庇米修斯知道普羅米修斯喚來他的原因。
普羅米修斯應該是靠着他先知的能力看到了什麽,并試圖進行提醒。只如今的發展超出了埃庇米修斯的預料,罕見地,普羅米修斯并沒有像以往那般直接開口,而是在——
遲疑。
埃庇米修斯清楚看到了普羅米修斯眼眸中的若有所思和斟酌,就好像,先知先覺的普羅米修斯竟不知要如何開口了。
埃庇米修斯哪裏見到普羅米修斯這幅模樣,他臉上無法遏制地流露出錯愕和茫然。
埃庇米修斯等了等,沒忍住,他想了想,主動又開口,“普羅米修斯,你可是也感應到了滞留在人間的戰神阿瑞斯?”
這是埃庇米修斯唯一能想到的事了。
“阿瑞斯的出現,完全打破了人間本該有的祥和。他體內流暢着的嗜戰和暴躁,就像瘟神一樣,瓦解了他附近之人的理智,讓他們變成了只知侵略的野獸。”埃庇米修斯眉頭皺起,顯然對阿瑞斯極其不滿,“阿瑞斯帶來了人間本沒有的紛争,他不過是降臨了幾天,城邦王城之間的戰火便開始燒得沸騰。”
“他完全繼承了宙斯藏在表面下的傲慢和狂妄!”埃庇米修斯一邊憤憤地說道,一邊卻又深感無可奈何。
他不得不承認,阿瑞斯的自大源自他那不可輕視的底氣和資本。
戰神阿瑞斯的強大,毋庸置疑。
不要說阿瑞斯現在尚未做出格,就算阿瑞斯真的出格了,絕大多數神祇在宙斯的命令下達之前,也不敢對阿瑞斯做什麽。
埃庇米修斯只能安慰自己,最起碼,現在的阿瑞斯只是用他的神力影響人類,并沒有真的參與到戰争中。
最起碼,阿瑞斯可能還顧忌着點普羅米修斯,只在一些偏遠的地帶游走找樂子,并不會阻止人類大方向上的繁榮進程。
“戰神阿瑞斯嗎?”普羅米修斯泛白的嘴唇微微張開,他的聲音又沙啞又虛弱,然卻讓不滿阿瑞斯的埃庇米修斯一驚,“他暫時還不重要。”
阿瑞斯是能和不重要挂鈎的存在嗎?
這要是讓阿瑞斯聽到了,阿瑞斯怕是會覺得被羞辱瞬間暴跳如雷。
埃庇米修斯怔了怔後,相當不解,“目前還有什麽能比阿瑞斯還重要的事嗎?”
普羅米修斯又陷入了沉默。
他看到的未來,讓他應該在現在,勸說警告埃庇米修斯,不要接受赫爾墨斯帶來的衆神禮物。
普羅米修斯知道,他的這句警告并不會起任何作用,埃庇米修斯逃不掉宙斯的算計,他代表着的後知後覺依舊會在這場滅世災難中诠釋出本意。
普羅米修斯從未把希望放在埃庇米修斯身上。
他留了別的後手。
只是——
普羅米修斯望向了他先知先覺裏的那層迷霧,他本該隐隐看到些畫面,如今卻只能模糊看個大概,許多細節都被那層迷霧遮擋。
而迷霧驟然出現的源頭,便是那位即将降臨人間的潘多拉。
普羅米修斯早在宙斯決定創造潘多拉的時候,就看到過潘多拉的畫面。
氣息微弱的青年眼神中湧現少有的複雜。
但那日潘多拉的真正誕生,卻改變了一切,所有和潘多拉相關的畫面都被覆上了迷霧。
他的神格無法再對潘多拉發揮作用,普羅米修斯只能像其他普通的神祇一樣,單純靠着那日的法則波動,判斷出對方以新生男性神祇的身份成就了真實之神。
普羅米修斯第一次因命運未知,而生出漣漪。
那種他曾經從未體驗過的感覺,讓他無法再站在未來的情況下運籌帷幄,普羅米修斯第一次産生了他因神格而本該從不會有的忐忑。
命運未知的魅力,讓身為命運指引者的普羅米修斯呼吸一滞。
他知曉未來,他的心早就因為過早的先知而變得古井無波,在高加索山上的漫長鎮壓,更是讓他整個身體都好似被完全塵封。
然——
潘多拉自赫淮斯托斯宮殿誕生的那刻,他的心髒卻因那一縷的悸動驟然重重一跳。
普羅米修斯之前從未感知過的疑惑情緒,反複沖撞着他的大腦,他的每一處身體,讓他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奇特感覺。
靈魂都好像顫栗了下。
就仿佛是——
他終于活過來了,他因既定命運快要死寂的心,被猝不及防地注入了一絲鮮活生命力。
一切都已改變。
“埃庇米修斯,衆神的使者赫爾墨斯即将前往人間拜訪你。”普羅米修斯終于開口了,“陪同他的,還有新生的真實之神,潘多拉。”
以人類身份意外成神的潘多拉啊。
你的出現到底會帶來什麽?
雅典娜曾丢下的人類希望種子,究竟會徹底塵封進罪惡泥土裏,永無發芽的機會,還是會開出一朵燦爛耀眼到讓衆神都黯然失色的奇跡之花?
“潘多拉?”埃庇米修斯呢喃呼喚着這個名字,他不可控地因為普羅米修斯的凝重而生出對其的強烈好奇。
對比普羅米修斯先前漫長的沉默,他最終給的勸告顯得過于簡短,“潘多拉會在人間停留,你一定要格外小心他。”
然這,恰恰也表現出了普羅米修斯對潘多拉超出尋常的重視。
埃庇米修斯愣了愣,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感覺普羅米修斯這句話裏含着點克制情緒。
就如同——
普羅米修斯不僅是在警告他,也在勸告自己。
這個讓埃庇米修斯有些訝然的猜測,在下一秒便得到證實。
“埃庇米修斯。”埃庇米修斯聽到了普羅米修斯緩慢卻堅定的聲音,一字字的,含着埃庇米修斯聽不出的情感,“你一會兒一定要認真地觀察潘多拉,記清他的樣貌,看清他的所有神情動作,記下他做的所有事情,記住他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如果換個人跟埃庇米修斯這樣說,埃庇米修斯一定會給對方定性成變态。
普羅米修斯虛弱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慢,然他話語裏的內容卻截然相反,“然後再在今晚将一切告知我。”
他對潘多拉産生了強烈的好奇。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對其有所了解。
普羅米修斯感受着那同樣從未有過的期待在他心底蔓延,坦然地将其接受。
他告訴自己,這是正常的。
潘多拉象征着的變數和人類命運息息相關,他因此對潘多拉格外在意,也理所當然。
埃庇米修斯心裏甚是異樣,然他還是點了點頭,應下了這件事。
神鷹撲騰翅膀發出的嘯聲恰從遠處傳來,兩位泰坦神的對話因此結束。
普羅米修斯湛藍色的眼眸中映着埃庇米修斯遠去的背影。
也只能用這種方式,來代替他和潘多拉的見面了。
正式且親自地與其接觸,才是能對其作出判斷的最有效辦法。
可惜,宙斯是不會允許他們見面的。
那位妄圖掌握一切的神王,怎麽會讓忌憚着的他,再與變數見面。
普羅米修斯重新阖上眼,掩去了那微不可查的一絲失落。
*
回途的埃庇米修斯深呼吸一口氣,受各種情緒裹挾,他回居所的步伐,竟然要比他來時還要快。
同樣在路途中的赫爾墨斯,此刻心底也有不一樣的情緒在翻湧。
受要驅使的急速法則影響,為了避免顧連在法則漣漪中受傷,或者不小心被某些碰撞漩渦卷走,赫爾墨斯在顧連踩上雲彩後,便牽住了顧連的手腕。
簡直,柔軟到不可思議。
仿佛比缥缈的雲彩還要柔軟,比轉瞬即逝的雪花還要脆弱。
赫爾墨斯感覺那股子軟意,甚至都蔓延到了他的心尖。
自出生就掌握着急速法則的神祇,第一次在急速徜徉中沒有體會到歡快和自由,赫爾墨斯罕見地有些不自然。
急速狀态下,周圍的一切都好似變成了虛無。
破空聲在飙到極致後會矛盾地變成極度安靜。
這也使得一切感官都被放大,急速下的空氣有種空寂的冰涼感,然顧連那邊,卻是截然相反的溫熱,肌膚貼合的地方仿佛有顫栗在湧動。
他的手腕,有時會觸碰到顧連的手镯。
并沒有金屬質地的冰冷,由赫淮斯托斯鍛造的東西,天然帶着灼熱。
赫爾墨斯不小心碰過去的時候,會感覺自己被燙了一下,就好像有靈性的手镯在幫他的創造者懲治別的觊觎之徒,是一種感覺自己領地被冒犯侵略了的惱怒。
可赫爾墨斯卻生出了一種詭異的刺激感。
奇異的情緒感覺像是絲絲縷縷的網包裹住了他的心髒,讓赫爾墨斯有些沉醉,等到法則發出某種信號後,赫爾墨斯才驚覺他們竟已即将抵達目的地。
“神使大人。”顧連輕輕淺淺的聲音,似有似無地在赫爾墨斯耳邊響起,帶着少年吐息的纏綿溫熱,“你的速度變慢了。”
他像是在單純地訴說着這個事實。
又像是在有些暧昧地意有所指。
當聽到顧連輕笑聲的那刻,赫爾墨斯仿佛聽到了自己加速一瞬的心跳。
有什麽情緒在心底湧動,赫爾墨斯頓了片刻後,喟嘆般地說道,“是的,我的速度變慢了。”
在抵達目的地的前幾秒,赫爾墨斯辨不清情緒的話飄散在急速的空間裏。
“即便是急速,也會為你駐足。”
*
伴随着赫爾墨斯金魔杖在人間大地上的輕微一點,小一緊接着的感慨便冒了出來,[哇,這個世界的人間!]
小一饒有興趣地打量着面前,對于它而言有些新鮮的環境。
[埃庇米修斯好淳樸啊。]
它還以為這位人類的庇護神,會住在人類為他打造的神殿內呢。再不濟,也應該居住在某些金碧輝煌的王宮裏被奉為座上賓,卻沒料到,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院落,旁邊任意的幾個建築都要比其奪目。
和奧林匹斯山那些縱情聲色紙醉金迷的衆神完全不一樣。
小一默默地道:[好感+1]
顧連:“……”這還不算是見一個喜歡一個?
[哪有。]小一底氣不足地反駁,[宙斯幫我兜着底呢。]
它小小聲地道,[況且我們統共就沒見過幾個神,也就赫淮斯托斯,提豐,赫爾墨斯,宙斯,雅典娜,和現在正出來的埃庇米修斯,等見得多了,這個比例自然會框框往下掉。]
顧連:“。”有人會信嗎?
赫爾墨斯垂眸看了眼已經失去顧連溫度的右手,收斂住眼底情緒,笑着呼喚,“親愛的埃庇米修斯。”
埃庇米修斯自高加索山回來後,便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他一聽到院落內發出聲響,便匆匆忙忙地往出走。這也使得赫爾墨斯話音還未落,褐發青年就出現了兩人面前。
[嘶……感覺埃庇米修斯身體有些緊繃,表情也十分緊張。]小一打量着褐發神祇,在顧連的意識海裏摸着下巴,推斷,[埃庇米修斯肯定在剛剛偷偷去見了普羅米修斯。]
這整個情緒都寫在臉上了。
小一看看渾身寫着單純的埃庇米修斯,又看看旁邊笑意完全不減好似什麽都沒看出的赫爾墨斯,啧啧啧。
對比慘烈呀。
不過提到普羅米修斯,小一便忍不住偷偷朝高加索山的方向看了看。
[連連!我們什麽時候去見普羅米修斯呀?]它聲音裏帶着雀躍和興奮,對于這位在違背了宙斯意願後還能将宙斯牽制住的存在,小一真的很想去親眼見見,它對普羅米修斯的好奇,完全不弱于它對他們日後冥界之行的期待,[我們是不是還得準備些什麽呀?]
[不用準備。]
小一:[!]
對于顧連的這個回答,它隐隐預感到了什麽。
[今晚就去見普羅米修斯。]
[!!!]
“埃庇米修斯。”赫爾墨斯又喚了遍。
他再開口的聲音,打斷了埃庇米修斯發愣的表情。埃庇米修斯這才發現自己的異樣,受普羅米修斯言語的影響,他出來後,不過匆匆看了眼赫爾墨斯,就把視線移給了赫爾墨斯旁邊的存在,他還要跟普羅米修斯完整描述對方的容貌呢。
然後——
在視線放過去的第一秒——
埃庇米修斯就看呆了。
在方才顧連和小一對話的那段時間內,現場一直在維持着詭異的沉默。
“啊……嗯……”埃庇米修斯眼神中不受控制地流露出幾分躲閃和窘意。
完了,他發現他好像完不成普羅米修斯的任務了。
根本找不到形容詞。
埃庇米修斯活這麽久,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存在。
就像他那特殊的身份一樣,潘多拉身上竟然同時兼具着神和人的感覺,他既有神祇的高貴和可望不可即,卻也有人類的孱弱和楚楚可憐,那是一種根本無法言說的矛盾氣質,甚至要比他相當美的容顏還要直擊心靈深處。
回神後的埃庇米修斯,一想到他剛剛沒有禮貌地傻傻看對方,就不敢面對對方。然,普羅米修斯的話語還在他腦海裏回響。
他得一直盯着這位新生神祇。
所以埃庇米修斯在深呼吸一口後,硬着頭皮繼續看了過去。
少年似乎也被他剛剛呆看的舉動弄得有些無措,然,他前一秒的神态變化似乎又逗笑了對方,埃庇米修斯直直地撞進了對方唇角微揚的笑容中。
埃庇米修斯又呆住了。
又成為局外人,并且心裏有些不是滋味的赫爾墨斯:“……”
“埃庇米修斯?”赫爾墨斯又呼喚了一遍。
這聲音砸得埃庇米修斯腦海響了下,他無法控制地生出了想要落荒而逃的沖動。
他這到底是在幹什麽?給大家表演發呆嗎?
只是——
普羅米修斯的囑托啊。
埃庇米修斯硬是忍住了,只他的耳根被情緒憋得生出脹紅。
“……赫爾墨斯。”所幸,埃庇米修斯意識終于能回籠了。
赫爾墨斯:“……”喊他的時候,可以不要看着別人看他嗎?
赫爾墨斯再開口的時候,聲音裏仍舊帶着能讓人下意識生出好感的笑意,“是這樣的,埃庇米修斯,我身邊的這位,是我們奧林匹斯山新生的真實之神,潘多拉。”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赫爾墨斯在‘我們奧林匹斯山’上加重了語氣。
赫爾墨斯搬出了他那冠冕堂皇的說辭,“只是,他和大家的情況有些不太一樣,他目前還沒辦法掌控自己的神格力量,這或許是和他原本的人類身份有關。偉大的神王和智慧女神雅典娜認真分析了潘多拉的情況,認為這個問題的突破點或許在人間。所以,我們希望潘多拉能在人間和人類生活一段時間。”
“人類的庇護神埃庇米修斯啊,同為神祇,我相信你能體會這種狀況的無助……”赫爾墨斯聲音不疾不徐。
有普羅米修斯之前的話在,埃庇米修斯不可能拒絕。
他聽完赫爾墨斯所說的所有話後,便點頭應下了,并主動提出會幫助潘多拉。
完成了任務的赫爾墨斯,沒有繼續停留的理由,只在離開之前,他深深看了眼埃庇米修斯,并再度朝顧連歡快地眨了下眼。
*
埃庇米修斯将顧連迎進裏屋,給顧連倒了杯熱水後,便去一旁當安靜的木頭人去了。
只他的眼神,一直落在顧連臉上。
埃庇米修斯沒開口,顧連也沒開口,整個房間內頓時變得格外安靜,埃庇米修斯都好像能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咚——
咚——
咚——
埃庇米修斯本以為這種尴尬的氛圍,會讓他不舒服,但完全沒有,他看着看着,就又有點沉溺在對方的容色裏了。
每一個細小的表情幅度和動作,都好看得不行,有種很撩人的吸引力。
這也使得,顧連不知過了多久後,突然發出的聲音,讓已經沉浸在某種安适狀态裏的埃庇米修斯心髒驟然一跳。
特別是,當他反應出顧連說了什麽內容後。
“你為什麽一直用這樣的目光看我呀?”顧連對上了埃庇米修斯渙散一瞬的瞳眸。
“我……”埃庇米修斯毫無疑問地生出被抓了包的慌亂,他‘我’了半天,愣是沒說出後面的內容。
褐發神祇就那樣僵硬又呆呆地和顧連對視着。
埃庇米修斯的心跳越來越快。
不知以這種情況持續了多久,埃庇米修斯有些抗不住的時候,反倒是顧連出乎意料地敗下陣來。少年似乎想到了什麽,表情中多了小心翼翼,以及些許的心虛,他的聲音裏也有點底氣不足,試探性地詢問,“你知道?”
他知道什麽?
埃庇米修斯愣住了。
想着普羅米修斯對顧連的重視,埃庇米修斯決定順着對方探探消息,明明心中一片疑惑,埃庇米修斯卻點了頭,“嗯,我知道。”
埃庇米修斯就眼睜睜地看着顧連更心虛了。
埃庇米修斯頓時生出無限好奇。
這也使得他暫時壓下了所有亂七八糟的心緒,讓自己的全身心都專注起來。
“對不起。”顧連眼睫輕顫了下。
他的話一字字地清晰傳入埃庇米修斯的耳畔。
“我好像讓你少了一個妻子。”
什麽?
少了一個妻子?
埃庇米修斯徹底愣住了。
他的表情太過明顯,顧連也似乎意識到是他誤會了,漂亮的眼睛裏出現說錯話的懊惱,“你不知道?”
然話已出口,不繼續說完似乎不太好,所以顧連在猶豫了片刻後,還是開了口。
“你知道的,我在誕生時出現了一些變化,其實,我本該是人類女性的。”顧連漂亮的唇線,伴随着他的言語,不斷發生着動人的變化,“衆神原本是起着将我賜給你,看能不能撮合我們,讓我成為你妻子的心思的。”
他的聲音,其實很輕很輕,但埃庇米修斯就是覺得那每一個字都重重敲在了他心上。
那短短的‘成為你妻子’更是闖進了最柔軟之處。
埃庇米修斯大腦完全空白了。
只要稍稍進一步聯想,就好像有某種顫栗流淌深入進了心尖。
他只能被動地看着對方漂亮的容顏,聽着對方更輕的聲音,“只是我誕生的時候發生了變化,事情也就自然而然改變了。”
顧連似乎也不知道該怎麽說,“雖然這只是尚未發生的事情,嚴格意義上并不算什麽。但我就是覺得有點對不住你,感覺因為我讓你失去了本該有的伴侶。”
埃庇米修斯思緒一片空白。
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反應了,很複雜的情緒在他心底激蕩,過了良久後,埃庇米修斯聽到了自己愣愣傻傻的聲音,“其實,男性之間也是可以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