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房中紅燭淚盡,晨光照透窗紙,新婚一夜已經過去。

喜帳裏有些昏暗。

沈缇睜開眼,覺得帳中有一種不一樣的香味。與平時熏的香都不一樣,似有似無。

他為這氣味有了短暫的困惑。片刻之後,他側過頭去看向床裏,恍然。

表姐殷莳睡得正酣,面頰白裏透粉,青絲迤逦,鋪洩在枕間。

原來,是女兒體香。

沈缇輕輕吐一口氣,扭回頭看帳頂,思考他該怎麽辦。

因在這晨光柔美的時分,男子初醒時刻,身體是有狀态的。

平時自然沒關系,若身邊躺的是真的妻子其實也沒關系,但此時同床共枕的卻是表姐殷莳。他們二人并未真的有過肌膚之親。

那如果被她看到就尴尬了。

很糟糕。因為沈缇如今十八歲,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根據以往經驗,他晨起時分這個狀态會持續頗長一段時間。

往日他都是醒來先醒神,待狀态消下去,再喚婢女進來服侍。

可現在,他身邊躺着殷莳,随時可能醒來。

要想讓這種狀态趕緊消下去只有一個辦法。

沈缇又看了一眼殷莳。

眼睫長長,睡顏嬌美。原來,女兒家熟睡的時候是這樣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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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缇屏住呼吸,輕輕起身,輕輕下地,盡量不發出聲音,撩開帳子出了拔步床,披衣往淨房去……

沈缇一離開,殷莳就睜開了一只眼。

她昨天在沈缇回來之前已經小睡過一覺,而且今天還有很多安排,心裏有事醒得就早。

醒來一看,沈缇年輕大男孩火力壯,睡覺只蓋了肚子,身體什麽情況一目了然。

老流氓還目測了一下尺寸,為年輕人高興了一下。

其實雖然是協議婚姻,殷莳也不介意和英俊的年輕弟弟滾個床單什麽的。她也是肉體凡胎不是神仙,身體一天天成熟也有該有的需求。

而且在這個時空,以目前的情況來說,有婚姻綁定,她解決生理需求唯一的人選只能是沈缇,不被允許是別人。

但不能是現在。

男人一旦和女人有了親密關系,就會無比自然地給這關系中的兩個人分個高下定位,并理直氣壯地把他們自己定義為主導的高位,把女性一方定義為附屬地位。

在殷莳原來那個時空都還有很多是這樣的,在這古代就更不用說了。

在這段婚姻關系的初始階段,按照殷莳的計劃,必須先建立起一段對她更有利的關系定位。

最好的莫過于姐-弟模式。

這是目前最重要的,至于其他的諸如生理需要什麽的,都不着急。

要主次分明,先解決主要矛盾。

沈缇解決身體的狀态,從淨室裏走出來就看到床帳已經挂起半幅,殷莳跪在床上不知道在弄什麽。

“醒了?”沈缇走過去,好奇,“在做什麽?”

“弄這個。”殷莳說,“鋪平是不是不太自然?”

沈缇一看,原是她在鋪那塊驗貞的白绫。

殷莳握着下巴沉思:“這樣好像不太對,睡一晚上了,怎麽可能還這麽平整……”

沈缇正要贊同,殷莳已經一骨碌躺上去,把白绫壓在屁股底下扭動起來。

沈缇:“……”

殷莳向左打滾。

殷莳向右打滾。

殷莳蜷縮,蹬腿,蜷縮,蹬腿。

然後爬起來看了眼,很滿意:“這樣還比較像了,是不是?”

經過她一番折騰,床褥淩亂,白绫褶皺并被蹭到了一邊兒去了,都快揉成一團了。

沈缇得說,很逼真。

簡直仿佛他們兩個人大戰了一夜似的。

沈缇看看殷莳,表姐一臉“我很棒吧”的表情。

不知道怎麽地,和一個妙齡女子衣衫不整獨處一室的緊繃感突然就沒了。

明明昨天晚上睡覺都睡的很僵硬。

沈缇忽然就能很自然地接受和殷莳這樣兩個人只穿着中衣獨處了,很放松。

表姐說的對,他們兩個以後還要這樣一輩子呢。雖無肌膚之親,但也要同床共枕,也是很親密的人。

“挺好的,就這樣吧。”沈缇在床邊坐下,撐着膝蓋。

書香人家的孩子打小就接受儀态訓練,站行坐卧皆有要求。對小孩來說應該是挺辛苦的,但是訓練好了長大之後再看,真的什麽時候看着都好看。

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走起路來,自有風儀。

以後跟這麽好看的人做生活夥伴!真讓人開心。

沈缇說:“那我喚人了?”

殷莳“嗯”道:“喚吧。”

沈缇卻忽然想起了什麽,又站起來,走到床外。

床外支着水火爐。水火爐裏有炭,水一直溫着。倒在杯子裏可以喝,倒在盆裏可以用。

水火爐旁邊還有備好的銅盆和布巾。

沈缇提起水壺:“晚上我們是該用水的。”

他把水倒了一些進盆裏。

但那水太清澈幹淨了,不像是被行房後擦洗過穢物的。沈缇問殷莳:“你的胭脂水粉呢?”

殷莳秒懂,從梳妝臺上拿了胭脂水粉給他。

微微灑一些,攪拌攪拌,水渾濁起來,看着很像了。

殷莳感覺和沈缇新婚第一天合作,打配合打得特別好,非常有默契。

都弄好了,确認一切萬全再無纰漏了,沈缇才提高了聲音,對着槅扇門方向喚了一聲。

在外面侯了許久的綠煙、荷心便帶着丫頭們魚貫而入,伺候洗漱更衣。

葵兒也帶着殷莳的另兩個丫頭進來了,伺候殷莳。

端水盆、換水之類的活沈家的丫頭幹了,葵兒倒是連盆都不用端了,直接只伺候洗漱、梳頭。

沈缇的婢女伺候沈缇,殷莳的丫頭伺候殷莳。大家各司其職,誰也不越界。

看着好幾個人圍着沈缇忙碌,殷莳觑空小聲問葵兒:“你們三個怎麽全進來了?”

按照殷家的規矩,一個院子裏四個伺候的。一個婆子是粗使。三個丫頭,大丫頭是葵兒,是貼身伺候的;稍小兩歲的蒲兒也在屋裏伺候;最小的小丫頭喚作英兒,日常負責院子灑掃和跑腿傳話的活兒,并不進屋伺候的。

今天竟也進來了。

并且很顯然,英兒還不适應進正房,很緊張。

葵兒給她梳着頭,俯下身去,鼻尖都快碰着她發髻了,壓低聲音告訴殷莳:“她們人太多了……”

以前日常早起晚睡這些貼身的事,葵兒一個人就能忙活完。蒲兒負責屋裏鋪床疊被之類別的事,英兒在外頭打水倒水不進屋。

今天葵兒早早起來一瞅,不得了,一大堆丫頭排着隊等着伺候姑爺起床。

殷莳這邊就她一個。

“顯得咱寒酸了。”怕被那邊的人聽見,葵兒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要貼着耳朵才能聽見,“我就把蒲兒英兒一起都叫進來了。”

輸人不輸陣。

一個大戶人家少則幾十口,多則百來口。什麽樣的人都有。仆人間尤其喜歡踩高捧低,燒熱竈躲冷竈。

殷莳在殷家那樣人口衆多的大家庭裏生活了十年,很懂。

如今初來乍到,就不能先輸了底氣。

她默默地給葵兒比了個大拇指,肯定了她的安排。

男子洗漱快些,殷莳還要梳頭,沈缇先出去了:“我在外頭等你。”

殷莳梳好頭跟着去了次間,早飯已經擺好。兩個人一起用早飯,看似一切如常,其實兩個人的餘光都盯着進進出出的丫頭們。

果不其然綠煙捧着那塊白绫出來了,還給疊成了方塊,用個托盤托着。

還給端到了小夫妻面前過目。

這封建糟粕!

殷莳這麽佛系的人都有點繃不住了。

反倒是沈缇很淡定,點點頭:“去吧。”

荷心上來,拿個罩布把白绫罩上,綠煙便端着出去了。

應該是給沈夫人送過去驗明正身,三貞九烈。

不管怎麽樣,反正造假的髒水丫頭也端出去倒掉了,造假的白绫丫頭也沒看出來有什麽不對。

新婚夜算是順利過關。

殷莳給了沈缇一個眼神:我們很棒!

我們倆就該是生活搭子,合作得多麽愉快。

沈缇嘴角好像扯了扯,算是笑嗎?

就當是吧。

用完早飯,掐着時間有仆婦過來請。

殷莳和沈缇一起起身往內廳去——成親的第二天是要認親的。

內廳裏沈氏族人還真不少。因為沈家就是京畿人士,老宅離京城不遠,坐馬車當天就能到的距離。因為不遠,所以該來的都來了。

因是喜事,也不必肅穆安靜,堂上俱都是說笑聲。直到婢女來報:“翰林和少夫人來了。”

堂上便靜了下來。

很快有人引着沈缇和殷莳進來。

美人如玉,公子如璧。

女眷們昨天在新房裏已經見過了新娘子。昨日新娘子粉厚,已經十分美麗。今天淡掃蛾眉,輕點朱唇,果然是個明豔絕倫的美人。

首先要給公婆敬媳婦茶的。

錦繡蒲團早就擺好。殷莳要裝淑女,由沈缇領着她到沈大人夫婦面前,一起跪下,口稱“父親”、“母親”。

婢女端來茶盞,殷莳給沈大人和沈夫人分別敬茶。

這時候才能大膽看一眼公公沈大人。

嗬,果然像家裏人說的那樣,真是個美男子。

這夫婦二人都還不到四十,男的清隽俊雅,女的雍容美麗,神仙伉俪。

果然是得有這樣的爹娘,才能生得出沈缇這樣的孩子。

殷莳恭恭敬敬敬茶:“父親,母親,請喝茶。”

敬過這盞茶,殷家三房的四娘殷莳從此就是京城沈家的少夫人。

公公婆婆各有賞賜,都是金銀珠玉,托盤托着。

一派欣欣向榮、家庭和美的景象。

衆人啧啧贊嘆。

接下來就是認親。

認親的名單男方都要早早給到女方,方便女方準備禮物。

長輩甚至連尺寸都要給過去,因為新娘子要做鞋子。其他的,扇套、荷包、香囊都可。

認親是殷莳的主場,沈缇的主要作用就是跟在她身邊,随着她的步子走。每送出一份禮物,又收到回禮,便和她一起道謝。

其實就跟殷莳那個時空婚禮挨桌敬酒差不多。沒什麽技術含量,耐心走完這個過場就行。

從昨日到今天,種種步驟、程序,沈缇也沒有“成親”的感覺。

于他,都是走過場。

不過是人生的按部就班,演給人看。

都無意義。

殷莳一路送認親禮、收回禮,都沒什麽問題。沈缇的父親沈大人如今官居四品,在沈氏出仕的族人中,也是位屬前排的。一般來說不會有人特意來與他們這一房的人為難。

但一個姓氏人口多了,家族大了,難免就有一二不入流的人。

一個嬸娘回禮是一對赤金丁香,禮物也算體面,只說的話不那麽體面。

臉上堆着笑,假作和藹可親的模樣,嘴裏卻說:“這下好,你婆婆從娘家挑了你來,可算是稱心如意,再也不用愁了。”

來了來了。

宅鬥它來了。

殷莳擡起眼。

在殷家做了十年米蟲,喜獲“敦厚”贊譽。并非是因為她真的是多厚道多和善多與世無争。

而是因為她以兩世的年紀,實在看不上小女孩之間瑣碎細小的龃龉,無聊可愛的沖突。

也是因為在自己的原生家庭裏,大人們或許争奪些利益,但基本底線都在。

譬如大夫人和三夫人日常夾槍夾棒地說話,可大夫人也不會對三房的殷莳刻薄。當然也不會多親厚,但肯定不會特意去苛待、克扣。

在殷家做女兒的這十年,小日子很能過得。

實在沒有必要花費心思精力特意地去争什麽鬥什麽。

但去到別人家,就全不一樣了。

哪怕是在殷莳上輩子那個時空,女孩子結婚只要從夫居的話,到了別人家就完全不一樣了。

古今都一樣。

殷莳像是休了一場漫長的假期,如今拉伸筋骨,準備重新站起來了。

她微微一笑,正準備開口,哪知道,沈缇踏上一步越過了她,撩起了眼皮。

“嬸娘說笑了。”

“母親從來豁達,沒愁過什麽。家裏一直都是張弛有道,讓人能心寧氣靜,專心讀書。”

“倒是嬸娘該收收心思,學學我母親。別總是為些身外事心焦火燎,累得十七兄也不能踏實讀書。”

“若一直這樣,何時才能登科有望呢?”

殷莳:“……”

說好的男主外女主內呢?宅鬥不應該是她的分內事嗎?

沈缇這個人,怎麽還搶別人的活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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