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披馬甲的第4天

在病美人阿玉親口答應了入贅之後,一家之主的晏大夫十分自覺且理所當然地承擔起呵護郎君,養家糊口的責任。

京城到江南原本快馬加鞭一天一夜的路程,在晏大夫對未婚夫君小心呵護,溫柔照顧之下,硬生生在官道上磨叽了三天兩夜。

玉羅剎躺着最舒适的馬車,靠着最柔軟的雲錦蠶絲靠墊,身上穿着千金一匹的绫羅綢緞,膝上蓋着皮毛細膩的純白狐裘。

玉羅剎并不陌生這樣的排場和享受,但是只要一想到這是自己以色侍人賣身得來的,就感覺渾身不舒坦。

他并沒有師承,一步步走到今天,功法一半為一處西域遺跡中的殘本,一半靠己身于戰鬥中自悟,但這也讓他沒有任何前人之鑒,在突破宗師境界上毫無頭緒,只得铤而走險,金針封竅後從頭修煉內功心法,以圖找到功法的不足之處。

喉間一癢,玉羅剎幹咳了兩聲,牽動胸腔肺腑又是一陣抽痛。

他的傷并不是普通的內傷,那殺手的一掌恰好擊中了他的氣海,讓他一時間無法重新修煉內功心法,一日接着一日,內傷只會逐漸加重。

晏鴻音哪怕醫術再高明也不過就是個平凡醫師,不知道他真正傷因,更不可能做到醫治好他。

“又咳了?”

瑩白如玉的手掀起馬車的車簾,晏鴻音躬身進來,将手中的藥碗遞給玉羅剎:“可還有咳血?”

玉羅剎接過藥碗拿在手裏,遲遲沒有動作。

晏鴻音見狀,眼中滑過一絲心虛:“良藥苦口,藥湯之所以不好喝,就是因為藥材的藥效被發揮到了最大限度,快喝!”

玉羅剎低頭,碗裏的藥汁濃黑一片,他就從沒有見過這種看上去如同墨汁一般什麽都映不出的藥汁,而且不光看上去詭異,出自晏鴻音之手的藥汁,并不僅僅酸苦交織,還會詭異地帶着一種難以形容的、足以送人上路的齁甜腥苦。

随後不論吃什麽,嘴裏都是那股詭異又頑強的藥味兒。

這一路走來,玉羅剎被這藥汁折磨地肉眼可見瘦了一圈。

晏鴻音見狀,眼神一動,從馬車矮幾旁邊摸出一個湯匙:“可是要我來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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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羅剎當即屏住呼吸,麻木着表情将藥一口悶了個幹淨。

晏鴻音遺憾地放下湯匙。

阿玉真的是很不喜歡喝藥。

可是她熬藥時已經在不影響藥效的情況下加了最大劑量的蜂蜜和白糖了,再加恐怕對藥性有礙——等到了江南,再琢磨一下藥方好了,前兩天阿玉對冰糖葫蘆倒是頗感興趣,大概是喜歡那種酸甜酸甜的味道。

玉羅剎緊緊閉着嘴,面色慘白。

前兩天他尚且能用山楂壓下喝藥之後的嘔吐欲,然而晏鴻音的藥汁味道卻是一日賽過一日的難以忍受……

晏鴻音看着這人比喝藥前還虛弱幾分的模樣,忽然想起之前自己一碗藥喝暈師父師兄的光輝事跡,有些心虛道:“你這氣血不通,我給你按按穴位。”

玉羅剎還沉浸在那一碗藥汁的強悍沖擊裏,聞言只是眼神渙散地看了一眼晏鴻音。

晏鴻音微微捋袖,掀開玉羅剎蓋在身上的白狐裘放到一邊,将此時手無縛雞之力的病美人硬是拽過來按在了自己的腿上趴好。

玉羅剎瞬間眸子瞠大。

這幾日以來他與晏鴻音雖說同處一個車廂,但晏鴻音并沒有過多接觸于他,而是恪守規矩保持距離,這般突然的靠近讓玉羅剎險些手指握拳回擊過去。

氣血翻湧間,想要掙紮的玉羅剎忽然發現喝了藥之後身體居然比之前更加酸軟無力,當即驚道:“你剛才給我喝了什麽?!”

“藥啊。”晏鴻音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繼續扒拉玉羅剎的衣裳,而是就這麽隔着衣物按住了膝上美人背部的穴位,“哦,鳳凰草的藥性會比較烈,你等會昏睡一陣,晚些時辰咱們就到江南了。”

女子身上特有的香氣與隐約的藥苦味交織纏繞在一起侵入玉羅剎的鼻間,玉羅剎的手僵硬在兩邊,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放置。

但很快,玉羅剎就無瑕顧及這些——

随着晏鴻音手法獨特的按壓,玉羅剎枯槁已久的丹田忽然滋潤出一絲內力,開始順着晏鴻音按壓的穴位沿着她的動作開始流轉起來。

玉羅剎的眼神陡然變得灼熱起來。

他閉上眼細細記下晏鴻音手指關節經過的穴位,順序,在那絲內力不停循環流轉間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中。

晏鴻音好不容易才将膝上的美人按睡過去,聽到他平穩的呼吸聲,晏鴻音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她伸出手去撥開美人發尾卷起的長發,露出瘦削的脖頸和略顯蒼白的臉頰。

手指滑過美人的臉頰,停留在泛紅的眼角處,晏鴻音壓下心頭的悸動,心想怪不得那青樓裏的人對他念念不忘,肌膚細膩白皙,五官輪廓深邃,眼瞳又是漂亮的琉璃色,比之宮中寵妃最寶貝的波斯貓都要看上去矜貴又嬌氣,着實是好看得緊。

晏鴻音并不是擅長交際的性子,就連關系較為親近的陸綱和父皇都時常受不了她,頻頻露出無可奈何欲言又止的神情。

每次這種時候,晏鴻音都不太明白自己到底哪裏說錯了。

晏鴻音之前一直覺得應當是她自己有問題,但現在看來——

她和阿玉相處得就十分融洽,這大概就是脾性相投了吧?

縱然阿玉身體不好,無權無勢,這樣的身體和西域血統更不能參與科舉考取功名,與她的身份可謂是天差地別。

但晏鴻音就是滿意這份和之前身份割裂開的天差地別。

她的夫君,只要夠好看,夠無害,夠省心,不是武林人士又遠離朝堂紛争。

簡直是最合适不過的夫君。

思及此,晏鴻音的表情更加柔和了幾分。

驀地,一陣鳥類撲騰翅膀的聲音傳來,晏鴻音擡眼的瞬間眼神變得銳利而冷然。

一只毫不起眼的山雀準确停在了車窗邊,低着腦袋啄了啄胸前的羽毛。

晏鴻音伸出手,那山雀似是嗅聞到了什麽氣味,主動跳上白皙的手指上站定。

晏鴻音拎着山雀的翅膀展開,摸出一個幾乎沒有重量的小竹筒,然後将小山雀從車窗放了出去。

紙條上的蠅頭小字只有短短兩行。

『西方魔教教主潛入中原,行蹤不明』

膝上的美人似乎因為窗戶處投進來的陽光晃了眼,不安地動了下。

晏鴻音倒了杯茶水将紙條丢進茶杯裏,晃了晃,見那紙條在茶水中徹底溶解幹淨,晏鴻音伸手将污了的茶水倒出車窗外,随後細細整理好車簾,擡手蓋住了阿玉的眼睛。

馬車外傳來腳步聲。

“晏大夫,藥罐和器具都已經清洗收拾幹淨放到車上了,咱們這就出發嗎?”連同馬車一起雇來的車夫問道。

“嗯,走吧,路上穩着些。”

“得嘞!”

馬車再次駛入平整的官道上,晏鴻音的眉頭卻微微蹙起。

中原武林這兩年本就不太平,西方魔教建立之處晏鴻音便得到了消息,但西域小國這些年對中原的進貢尚且挑不出錯處,朝廷便沒有太過在意,只派了人留意動靜。

那西方魔教的教主不但姓名年齡容貌未知,派去的暗使潛伏魔教一年竟連其是男是女都無法确認,只說這魔頭一旦出現便周身籠罩在白霧之中,聲音雌雄模辯,功法詭異至極。

西方魔教向來安分盤踞在西域,現如今這魔頭隐藏蹤跡潛入中原,意欲何為?

能壓得住一教三教九流的邪魔外道,這西方魔教教主恐怕不是個簡單角色,單論手段絕非良善,應當又是一個恣意妄為,草菅人命的江湖狂徒,還是要盡快查清楚其容貌姓名蹤跡才行。

晏鴻音的指腹輕輕摩挲着膝上美人如同上好綢緞一般的柔順發絲,眉眼冷然。

若是能将這魔頭的性命留在中原,再禍水東引挑起西方魔教與中原武林之間的沖突,朝廷或許還能看一場坐山觀虎鬥。

嗯,是個不錯的主意。

***

玉羅剎醒來的時候鼻間還萦繞着昏迷前的香氣,恍若隔世般怔然了一瞬,眼神便瞬間清明。

他并沒有躺在晏鴻音身上,這讓他松了口氣。

晏鴻音正拿着一冊醫書垂眸靜看,察覺到玉羅剎呼吸變了,有些詫異地擡眸。

她熬的藥她心裏有數,那樣的藥效,就算是江湖一流的內功高手也要至少昏上四五個時辰,怎的阿玉會在不到三個時辰便醒來?

“可是有什麽不舒服?”晏鴻音擔憂問。

阿玉并沒有什麽內力輔助吸收藥效,從昏迷中途醒來恐怕是因為實在是睡得不安穩妥帖。

也是,馬車颠簸,的确不利于養病。

好在馬上就要到了。

躺着的玉羅剎擡眸看了眼晏鴻音,然後撐了一下身子坐起來平視晏鴻音。

“還好,只是睡得有些骨頭困乏了。”事實上,玉羅剎昏迷之後體內的內力也在運轉,晏鴻音的那碗藥加上獨特的走穴方式,讓玉羅剎感覺到這段時間以來前所未有的輕松暢快,“多謝晏大夫。”

晏鴻音見這人還這麽生疏地叫她,眸光一動,放下手中的書卷,問道:“馬上就要到江南了,還未曾問過,阿玉想要怎樣的成婚儀式?”

玉羅剎被發絲掩蓋住的太陽穴突了突。

他沉默了良久,艱難開口:“可否……不成婚?”

晏鴻音皺眉:“不成婚,街坊鄰居看你便是外室娈寵,這如何能行?你容色過盛,若沒有個合規矩的身份,恐怕到了江南也免不了會有盯上你的人。京城多顯貴,尚且還能講些道理,但是江南的那些江湖人無法無天慣了,到時候萬一綁了你去,名不正言不順的,我連報官都沒理的。”

被人擄了就只能寄希望于報官……

玉羅剎一時間有些無語。

就朝廷那些不中用的捕快衙役,如何能奈何得了武林人士?也就只有六扇門的四大捕頭和錦衣衛才有幾分看頭。

不過就晏鴻音這樣一個無權無勢的普通女子,也和六扇門錦衣衛搭不上關系。

算了……她說的也有理,的确不能讓自己太過招搖。

做一個女人的外室,哪怕是在民風開放的江南,也絕對會成為他人口中的談資,到時候難免諸多麻煩。

氣氛微微有些凝滞,晏鴻音滿眼不贊同地看着玉羅剎,玉羅剎卻實在是過不去心裏的那道坎,心中飛快轉動着念頭,終于找到一個合适的由頭,先是問晏鴻音道:“晏大夫可想要鳳冠霞帔,宴請親朋好友?”

晏鴻堂就是晏鴻音之前開的一個獨屬于她的安全據點,哪裏來的親朋好友,況且鳳冠霞帔……晏鴻音想起之前幾個宗室郡主出嫁時候累死累活的場景,不由得皺眉。

“是有些繁瑣……但你既然嫁了我,禮數上總不能敷衍了事才是。”

阿玉這般善解人意,她也不能虧待了人,身份相瞞已經對他不住,倒不如成了婚,日後離開将晏鴻堂收拾了留給他,也算有財産傍身。

然而某個字再度刺了一下玉羅剎的耳膜。

這婚事決不能大辦,不過是一場假婚鬧劇罷了,知道的人越多,來日他掃除痕跡便越麻煩。

他斂了眸中的情緒,面上帶出溫和的笑意,柔聲道:“我也無甚親朋,如此一來成親便是你我二人之事,何必大動幹戈呢?一切從簡,日後我們好好過日子便是了。”

這話說得晏鴻音心中舒暢,心下卻還是覺得虧欠這般好的阿玉太多。

玉羅剎察覺到晏鴻音眉眼間的遲疑,當即趁熱打鐵,語帶羞赧道:“那些給外人看的都不重要,日後家中還要依仗晏大……鴻音的。”

晏鴻音被這美人一笑外加輕輕柔柔的鴻音二字順毛捋了個舒服,遲疑了一瞬,伸出手牽起美人垂在身側的手,笑道:“那便依阿玉所言。”

被握着手的玉羅剎心中冷笑。

——果然,這女人就好這一口。

握着美人玉手的晏鴻音心中感嘆。

——千金不換美人鄉,古人誠不欺我。

作者有話說:

還沒成親就安排好日後怎麽分道揚镳的兩口子,嗯,不愧是你們!

——

謝謝“雪色”小寶貝灌溉營養液的營養液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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