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臨安府·秋

九月的臨安府已然染上了金黃的顏色,小樓裏的花也開過凋謝了不少,顯得有些寂寥。

花滿樓打理好昨晚吹風折斷的花枝,在旁邊的銅盆中淨了淨手。

在之後經年流逝的時間裏,他并未見過太多次兩位長輩。

在大皇子纏綿病榻最終死在一個冬季之後,陛下親封三皇子為大明儲君,綿延了一年多的京城亂象,終于塵埃落定。

晏姨和玉叔似乎定居在了京城,沒有同從前那樣時常去別處游玩居住,只不過金陵城的小院倒是經常有人打掃。

起初兩位長輩在偶爾路過辦事時還會來小樓坐坐,直到他志學之年(十五歲)後,晏姨和玉叔便斷了與他的聯系,就連書信也未曾往來過。

花滿樓并沒有覺得悲傷或者不能接受,他幼時便猜測出了晏姨的身份,後面幾年也不難推測出玉叔的來歷。

年幼的孩子做任何事都是值得寬容放縱的,但當他長大獨立行事之後,他便是花家對外的七公子,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花家,與晏姨玉叔來往密切很有可能為花家招來災禍。

兩位長輩總是為他着想的。

不過花滿樓相信,這世間的緣分自有注定,心生牽挂的人們兜兜轉轉總會再次相遇。

一如他與陸小鳳,一如他與兄長阿雪。

說起來,他聽到兄長阿雪的消息其實很早,畢竟來自塞北的少年劍客接連約戰江湖成名已久劍客的傳聞,早已經插上翅膀從遙遠的塞北傳入了其他州府的各個角落。

白衣少年,烏鞘長劍,還有伫立在苦寒塞北卻有萬梅山莊一稱的居所。

這讓花滿樓在酒樓聽到這個傳聞時,立刻便知道那是誰。

那一年,西門吹雪十四歲。

也就在那一年,十一歲的花滿樓在回小樓的途中,救下了一個模樣狼狽,渾身髒兮兮的少年。

***

從酒樓出來,花滿樓在得知故人的消息後心情便很是愉悅,腳下的步子也輕快了許多。

在路過一道巷子口的時候,迎面從牆上栽下來一陣冷風。

花滿樓本來想躲,但在聽出布料衣角的摩擦聲後停住了閃開的身法,将毫無知覺的少年接了個滿懷,觸手一摸,背部全是粘膩的血。

此處離花滿樓的小樓不遠,花滿樓便将人架着帶回了小樓。

找來小厮為少年梳洗了一番,因為少年背部被人有一道極深的刀口,花滿樓還請了郎中過來。

誰料到郎中的手還沒碰到這人的脈搏,床上的少年便自己醒來,沖着他的方向叫了一聲——

“阿樓?”

花滿樓眨眨眼,臉頰側回來“看”向陸小鳳的方向,也笑了:“陸小鳳。”

他着實沒想到,第一個與他重逢的,竟然是當初分別最早,而後一直杳無音訊的陸小鳳。

陸小鳳也笑了起來,沒再抗拒郎中為他把脈的動作,只不過身子不安分地在床上扭來扭去,一不小心扯到了後背的傷口,疼得直哈氣。

在知道作死受傷的人是陸小鳳之後,花滿樓将手裏原本端着的茶盞放下,态度可以說是肉眼可見地強硬了些,對旁邊的小厮溫聲道:“去将陸公子翻過來。”

于是後背有傷的陸小鳳被剝奪了正常躺着的權利,只能趴在被子裏任由郎中在背部糊了一層又一層,最後包了個結結實實。

待到郎中和小厮都離開房間,陸小鳳也放松下來,下巴蹭了蹭懷裏的枕頭,轉過頭看向坐在不遠處的花滿樓,嘿嘿笑了一聲。

花滿樓也不問他在做什麽,亦或者是惹了什麽事,就這麽任由陸小鳳盯着看,動作自然地繼續飲茶。

就聽見陸小鳳長長嘆了口氣:“從前我就在想,阿樓小時候那般好看,長大了不知道要被多少小姑娘惦記,現在看來……啧啧。”

這時的花滿樓只能算少年,但原本小團子模樣的五官已然開始長開,周身溫潤的公子氣,站在那裏便自有一番世家風骨。

花滿樓挑眉:“你這般說,倒是讓我有些好奇你如今的模樣了。”

陸小鳳要比花滿樓年長些,但也并沒有大多少,今年也不過十三四歲。

陸小鳳往床榻裏面挪了挪身子,大方道:“那你來摸摸呗。”

花滿樓還真的過去上手摸了兩下,然後從陸小鳳的鬓發間扯下來一撮……毛?

花滿樓表情怪異的摸着手裏的那撮毛,怎麽辨認都覺得像是半條假胡子。

可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哪裏就需要貼假胡子扮成熟了?

陸小鳳見到花滿樓手裏的東西,尴尬地咳嗽了兩聲:“洗易容的時候急匆匆的,可能不小心粘到頭發上了……”

還好是在阿樓這被發現,要是這麽回去被師父看見,少說得挨一頓削。

花滿樓無奈搖了搖頭,将那假胡子塞還給陸小鳳,轉身走回桌邊坐下,沉吟道:“你這模樣……”

陸小鳳把頭埋在枕頭裏,悶聲道:“停!別說了!”

他怎麽也想不通,就連小時候可可愛愛的阿樓長大後都長開了五官,唯獨他,幾年過去還是一張娃娃臉!

“等我再長大些,我一定要蓄須!”陸小鳳郁悶咬牙,“你是不知道!小娘子們看我都一副憐愛慈愛的表情,這簡直……”

擡盞喝茶的花滿樓因為這話被險些嗆到,笑了個不停。

陸小鳳這幾年去了不少地方,他将那些地方的風土人情,遇到的有意思的人和事都一一講給花滿樓聽,想到哪就說到哪,想起誰便說誰,直到說起在湖北一帶時,他頓了頓,道:

“阿樓,你知道西門……”

花滿樓坦然點頭:“知道,不過還未曾見到過。他還好嗎?”

“挺好的。”陸小鳳想到西門吹雪就牙疼,“他一見面就把坐在我對面喝酒的人穿喉一劍弄死了!我話都還沒問完呢!”

說完,陸小鳳眼皮一跳,想起曾經當初龍小雲一事上兩人起過的争執,連忙補充道:“那人惡貫滿盈,殺兄霸嫂,欺辱良家,着實死有餘辜。我也是為了查一件事才接觸到他的。”

“嗯,我知道的。”花滿樓輕輕笑了笑。

“咳、對了,我再給你講講荒原的惡狼吧?阿樓你是不知道,我師父他……”

……

陸小鳳在小樓裏停留了九日,待到後背的傷勢轉好,他挖了花滿樓後院埋着的酒,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花滿樓聽小厮說後院樹下的酒被人偷了個幹淨後,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這是初學釀酒,先不說時日不足,那味道他都不知道時好時壞,這陸小鳳也不怕喝了鬧肚子!

讓人将那被刨得毫不見外的土坑填平,花滿樓搖了搖頭。

——等到下次見到陸小鳳的時候,再問問看味道如何吧。

***

從記憶中回過神來,花滿樓微微笑了下。

那次之後,他也未曾想到,再見陸小鳳竟然是幾年之後。

那時他奉父命去查花家名下大通錢莊銀票造假一案,結果發現這人和假銀票扯上了關系,便将這人從府衙地牢裏贖了出來。

從地牢裏大搖大擺出來的陸小鳳唇上終于有了兩撇小胡子,一副風流浪子的模樣,一見面便問他要酒喝。

嗯,他還一并見到了幼時有過一面之緣的朱停。

朱停的手藝更勝從前,但性子卻是一點沒變,還是一見陸小鳳就鬥嘴,只不過現在話裏話外全是心愛的夫人,惹得陸小鳳和他說不了兩句就覺得牙酸。

忽然,下面的街道傳來一陣騷動,小樓的樓梯上随即也由遠及近的急促腳步聲。

花滿樓轉過身,正對着樓梯的方向。

那裏正站着一個氣息不穩的小姑娘,樓梯口的風吹動着一陣幽香飄來,窗邊的檐鈴清脆作響。

這并不是花滿樓認識的人,但他的小樓常年大開着門,不論是誰有了麻煩,都是可以來避一避的。

于是他語氣溫和,微微笑道:“姑娘可是遇到了什麽事?”

小姑娘的呼吸有些急促,倉惶又猶豫道:“後面有人在追我,他們有刀,真的會殺了我的,我能在這裏躲一躲嗎?”

“能。”

花滿樓沒有問那些人為什麽會追殺一個小姑娘,他只是輕描淡寫地應下了小姑娘的求救。

小姑娘松了口氣,而後走近花滿樓道:“謝謝你,我叫上官飛燕,要怎麽稱呼你呀?”

“我叫……”

花滿樓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窗外射進來的一枚飛镖打斷了話語。

他下意識擡手夾住了那枚直直沖着上官飛燕去的飛镖,指腹摩挲着飛镖的表面,神色詫異地看向窗戶的方向。

“我就知道你又要騙老實人!你都好幾個入幕之賓了還嫌不夠?上官丹鳳姑且算是個公主都沒你這種排場,你一個冒牌貨哪來的臉讓人一天一個的侍寝啊?”

窗戶外面靈巧輕盈地翻進來一個小姑娘,那身法十分高明,如若不是她先出了手,花滿樓甚至都捕捉不到她落地時的腳步聲。

花滿樓張口正要說什麽,左邊袖子就被那小姑娘一拽,整個人被小姑娘護在了身後。

花滿樓:“……”

相貌俊秀的青年面上掠過一絲無奈,竟然就真的這麽站在小姑娘的身後不說話了。

“你是誰?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上官飛燕的臉被小姑娘的幾句話幾乎氣得扭曲成可怖的表情。

但礙于花滿樓的存在,她說出口的聲音竟然還是那般天真爛漫帶着楚楚可憐的語調:“花公子,這位姑娘是……?她好似将我誤認成了他人,這番過分的言語實在是……”

說到後面居然帶了些委屈哭腔。

但是那雙大大的杏仁眼裏卻帶着些許惡毒和嫉妒。

對面的小姑娘雖然看上去不過七//八歲沒長開的模樣,但是五官精致,一雙異于中原人的琉璃色眼睛更是為這張臉增色了幾分,小小年紀便姿色至此,長大之後……

小姑娘翻了個白眼,懶得和她計較,冷哼一聲說:“你确定要在這浪費時間?陸小鳳可是已經提前出發,快到臨安府了。”

上官飛燕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她得到的消息明明是陸小鳳被紅顏知己歐陽情留住了,怎麽會……

但陸小鳳到底要比花滿樓重要,沒有了花滿樓這個籌碼,她還有其他的方法引誘逼迫陸小鳳為她辦事,當務之急還是要盡快截住陸小鳳。

上官飛燕這樣想着,剛要說話,外面那些“追殺”她的人已經沖進了小樓裏,開始演戲。

上官飛燕咬牙,她本來準備給花滿樓的英雄救美被攪了個一塌糊塗,但……

“花公子是個好人,小樓裏的花草這般精致,飛燕絕對不會讓這些人毀了花公子的心血的!”上官飛燕語氣堅韌地開口,不等花滿樓開口便朝着樓梯下方跑去。

只聽到下面亂糟糟地一陣叮叮咣咣的聲音,那個帶着香風的女孩子和一群兇神惡煞的追殺大漢便都消失在了小樓裏。

“陸小鳳會哭的。”花滿樓嘆了口氣,柔聲道,“他惦記我這的酒好多天了。”

陸小鳳自從出師,第一案就遇上花滿樓後,便于花滿樓恢複了聯系,隔三差五跑來他的小樓裏賴上幾天,尤其在秋日花滿樓釀的酒到時候的那段時間,幾乎是雷打不動地往臨安府跑。

“沒關系啊,不管是上官飛燕還是上官丹鳳,長得其實都還不錯。”小姑娘無所謂地擺了擺手,“情報裏都說了陸哥哥素來英雄難過美人關,他一定會很開心的。”

花滿樓頓了頓,心裏居然覺得這話還挺有道理。

小姑娘像是想起什麽似的拍了下手:“差點把正事忘了。”

花滿樓:“?”

一封信被遞到花滿樓面前,花滿樓剛伸手接過來,還沒拆開,就聽到身前的小姑娘道:“阿樓哥哥,我能不能在你這裏住幾天呀?”

小姑娘的年齡雖然并不大,但是從方才那枚飛镖和小姑娘對他和陸小鳳的稱呼來看,花滿樓大概猜出了她的身份。

雖說年紀尚幼,但花滿樓還是道:“你是女孩子,住在我這裏與你的聲名有礙,不如……”

小姑娘歪了下腦袋,恍然大悟,将花滿樓手裏的信往他的方向推了推:“阿樓哥哥先看看信。”

花滿樓于是抽出信紙,上面的用墨很重,足以讓花滿樓輕松摸出內容。

前半段的筆跡是玉叔的,絮絮叨叨說了一長串家常,“看”得花滿樓唇角忍不住勾起,到後面便是晏姨的字跡,詢問了兩句近況後又說了這次大金鵬王朝的案子。

大概意思是大金鵬王案子牽扯到朝事,晏姨那邊雖然派了錦衣衛過來,但是這次的錦衣衛沒什麽江湖經驗又是個不省心的混世魔王,怕鬧出太大動靜,想讓花滿樓管束一二。

讀着讀着,花滿樓的手指戛然停滞,笑容凝固——

“愛子……晏川?”

……錦衣衛?!

五歲便打贏了錦衣衛教習,成為了年紀最小錦衣衛暗使的“小姑娘”點頭,擡手撓了撓下巴,晃了晃手腕上叮叮當當的鈴铛,毫不在意道:“女孩子的衣裙多好看,每次犯了錯,打扮得漂漂亮亮撒個嬌,娘親一準不會罰我,都去打我爹爹來着。”

“唉,可惜我個子長得太快了,再過幾年可能這招就不好用了。”

“娘親還是更喜歡爹爹那樣的風情美人……”繼承了自家爹爹眸色的晏川揪過來自己的發尾,語氣遺憾,“我怎麽就沒繼承爹爹的卷發呢?”

娘親可喜歡爹爹的頭發了!

花滿樓欲言又止,神色微妙。

怎麽說呢……

聽上去莫名有種親切感。

就,的确很符合晏姨和玉叔的相處模式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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