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鄭夫人還想再解釋兩句, 可一看鄭容汐臉色慘白,雙目無神地盯着前方,嘴裏還在喃喃自語, 不知在說些什麽整個人像是失了魂一般, 她知道,她再說什麽,恐怕鄭容汐都是聽不進去的。
蘭心也很緊張, 她從未見過鄭容汐這種樣子。
“娘娘, 您沒事吧?”
初聽到這個消息, 她也是震驚非常。
可是她沒想到這件事會對鄭容汐有這麽大的打擊。
在知道真相以後,再回過頭去看當初發生的一些事情,果然都有了原因。
蘭心記得,她們還在鄭家未進宮的時候,夫人其實就對少爺更關心些。
小姐那時候很調皮, 總會惹出些事來,要不就渾身弄得髒兮兮的, 時常闖禍搗亂惹得老爺發火,但是那時候少爺總是幫着小姐, 把這些事都攬到自己身上,每次老爺數落少爺的時候,夫人總是不滿, 想要為少爺解釋,但是都被老爺呵斥住了。
事後,夫人總是一臉關切十分心疼地看着少爺, 幫少爺整理衣物, 心疼少爺被老爺責罰, 但是同樣被罰的小姐就被冷落在一旁, 一個人跪在那裏,沒人關心。
那時候她總以為這是因為小姐愛玩愛鬧,總是闖禍,所以夫人不喜小姐連累少爺,才那麽區別對待,但如今想來,除了這個原因之外,更重要的是,小姐根本就不是夫人親生的,那麽小姐在夫人的心裏又怎麽比得上懷胎十個月生下來的少爺呢。
其實夫人已經做得很好了。
這麽多年,夫人對小姐确實也是視如己出,并未苛待小姐,只是相比于親生的,總是要差那麽一點,但也已經努力在平衡了。
鄭夫人一把握住鄭容汐的手,試着挽回:“都怪娘不好。”
“我不該把這件事告訴你的。”
“本來我們是打算瞞你一輩子的,即便你不是我們的親生骨肉,但是我們依舊把你當自己的孩子,是不是親生的,其實沒什麽關系的。”
“你不要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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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容汐卻撥開了鄭夫人的手。
以往她總覺得娘親跟她有那麽點疏遠,她一直不知道原因,以為是自己不常陪在她身邊,所以關系沒那麽親近,可是今日得知這個真相,她才終于明白過來,原來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小時候,娘親對她總是稍微有那麽些冷淡,看到哥哥的時候,娘親會更高興些。
她總是在努力引起娘的注意,有時候會有些闖禍惹出亂子,想讓娘關注到她,但是這樣做的後果只是讓娘親對她有了更多的埋怨,指責她牽連了哥哥。
她總是希望能像其他人家一樣,跟母親有說不完的話,像是朋友一般,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做錯了事,母親也會教訓她,也會說她做的不對,而不是像她跟她娘親一樣這麽生疏。
娘親對她很好,不會刻薄她,她要什麽也有什麽,但這樣的關系總感覺不是那麽親近,她苦惱了這麽多年的事情,原來症結在這裏。
是,他們可以對她很好,但更親生的相比,總歸是不一樣的。
鄭容汐失魂落魄地朝着床邊走去,連鞋子也沒脫,直接躺到了床上。
她拉上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
蘭心十分擔心,問鄭夫人:“夫人,如今該怎麽辦啊?”
“讓她先靜一靜吧。”
鄭夫人也知道這樣的消息對鄭容汐來說是極大的打擊,她一時半刻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需要時間來緩沖。
“我先回去了。”
“你好好照顧娘娘。”
蘭心看向不遠處的珠簾,後面是層層疊疊的幔帳,看不清鄭容汐的臉,只能隐約看到隆起的被子。
蘭心沒法跟鄭夫人說明自己的擔憂。
蘭心能看出來鄭容汐最近的情緒很不對,是十分消極厭世的狀态,說直白點,是一點繼續活下去的意願都沒有。
起初被皇上冤枉與人有染,她連解釋都沒有解釋,連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了,仿佛這世上沒有她所在乎的人事了。
但是沒想到這麽突然有了身孕,這也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鄭容汐因為腹中的孩子受了很多苦。
這十多天來,蘭心一直都看在眼裏。
明明一吃東西就會吐,但鄭容汐還是強忍着惡心逼自己吃下去。
蘭心知道,鄭容汐也是為了腹中的孩子。
她不吃的話,她的身體受不了,孩子更受不了,所以她強逼着自己要咽下去,但是這樣起的效果微乎其微,因為她吃下去的東西沒過多久又全部吐了出來,這麽久以來,她幾乎只能喝下些湯水,身形越發清瘦了,臉色更差,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憔悴。
本來為這孩子,鄭容汐已經在努力改變,可是沒想到又突然得知這樣晴天霹靂的消息……
蘭心是真的怕了。
她不知道鄭容汐還能不能承受住這樣的打擊。
她能看出來,無論是身體還是情緒,鄭容汐都已經到極限了。
鄭容汐躺在床上,盡管身上裹了厚重的棉被,但她還是覺得很冷。
這麽大的屋子,燈火明亮,但她還是覺得心裏空空的,前所未有的孤獨感湧上心頭。
她一直以為,即便在宮中,她融不進去,永遠是局外人,是孤身一人,但至少她還有爹娘,還有哥哥,還有親人。
可是,直到今日,她才知道,這一切都是她的一廂情願,都是她在自作多情,她從來都是孤身一人的。
她以為的流着相同血液的親人其實只是陌生人而已。
如今她又該去哪裏呢?
這世上這麽多人,卻沒有一個是她的親人,她的愛人,皇宮這麽大,即便這座宮殿是屬于她的,她卻沒有一點歸屬感。
因為從始至終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為什麽要這樣對她?
如果蕭邺知道這件事,對她的态度又會不會有所改變?
她一直想知道,蕭邺對她的厭惡到底是建立在她這個人的身份上,還是她這個人本身。
想到這裏,鄭容汐竟然還能笑出來。
她知道,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是能讓她接受的。
眼角有淚水滑落,鄭容汐攥緊了胸前的被子。
原來到這種時候,她連大哭都哭不出來。
到如今,她唯一的寄托似乎只有腹中這個孩子了……
可是,這個孩子不可能順利降生的。
蕭邺不允許,宋嘉茵不允許,連她自己也沒有信心。
蘭心在床邊候着,見鄭容汐一動不動,似乎是睡了過去,她不敢說話。
但是鄭容汐身形的微微起伏在告訴着蘭心,鄭容汐根本沒有睡着,她在哭,在默默地流着眼淚,卻不肯發出一點聲音來。
蘭心也忍不住跟着哭了起來:“娘娘,您要是難受就哭出來吧。”
“別憋着,您有什麽話想說的,都跟奴婢說,奴婢在聽着呢,奴婢會一直陪在您身邊,不會離開的。”
蘭心哭得不能自已,說話時都斷斷續續的:“奴婢知道您肯定很難受的。”
“您放心,不管其他人怎麽樣,奴婢肯定不會離開您的,只要你不嫌棄奴婢,奴婢一直陪着你,哪也不去。”
淚水浸濕了枕頭,鄭容汐的眼淚止不住,可她一直緊咬着嘴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如果不是因為鄭容汐這個名字這個身份,她的命運又會如何呢?
她或許根本不用進宮來,不用受這樣的折磨,不會被蕭邺這麽對待。
又或許她根本沒有機會活下來……
也許她只會被撿到一戶普通的人家,生活清貧,但她覺得,即使貧苦,她也更願意過那樣簡單的生活。
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她這麽多年受的委屈又算什麽?
“娘娘,您心裏不痛快就說出來,朝奴婢撒氣也可以的,不要自己憋在心裏,您要想着您肚子裏還有孩子呢。”
鄭容汐的手往下移,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孩子才三個月,應該還沒成形。
此刻她的手放上去,竟然還覺得自己感受到了孩子的心跳,她知道,這都是她的想象而已。
對了,還有這個孩子。
如果她的身份都是假的,那這個孩子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麽?
為什麽要讓她生下來呢?
對的,這個孩子不該存在的。
蕭邺對她沒有期待,即便生下來也只是受苦而已。
整整三日,鄭容汐一粒米都未進,在蘭心的勸說下才喝了些湯水。
“娘娘,您多少吃一點東西吧,這麽下去真的不行啊!”
鄭容汐依舊躺在床上,望着床上的帳幔,沒有作聲,像是根本沒聽見蘭心的話。
“娘娘,您再這麽下去的話,奴婢只能去請皇上來了。”
蘭心知道,鄭容汐根本不可能聽她的,她根本勸不動鄭容汐。
她只能搬出蕭邺來。
果然,聽到蕭邺的名字,鄭容汐的嘴唇微動了動,終于有了些反應。
若是蕭邺看到她這副樣子,會有什麽樣的表情?
恐怕又會拿身邊的人威脅她,讓她吃東西。
其實她都不懂,蕭邺為什麽要這麽做。
她不吃東西,身體受不住,出了問題,對蕭邺來說應該是好事才對。
蕭邺要用她身邊人的性命安危威脅她,她不可能完全不在乎的。
但是……如果她死了……
她死了……她死了的話,就不用再受蕭邺的威脅了。
蘭心打定了主意,若是鄭容汐再這樣下去,她是真的要去請蕭邺來,她不能眼睜睜地看着鄭容汐這麽不吃不喝折磨自己。
只有蕭邺拿鄭容汐有辦法。
蘭心這麽想着,殿外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皇上駕到!”
蘭心心裏發慌,覺得十分巧合,怎麽她正想着要去請皇上,皇上就來了,這也太過巧合了。
蘭心起身,正要往出迎接蕭邺,還沒走到門口,蕭邺的身影就出現了。
“奴婢參見皇上!”
“不知皇上駕到……”
蕭邺沒有耐心聽蘭心說完,直接打斷了,問道:“皇後在哪?”
聽到蕭邺問起鄭容汐,蘭心不敢說話。
“朕問你話,沒聽見?”
“皇後在哪?”
“出什麽事了?”
蘭心撲通一聲跪到在蕭邺腳邊,結結巴巴地說道:“娘,娘娘不太好。”
“已經好幾日沒吃東西了,奴婢怎麽勸都沒用,娘娘都不肯聽,奴婢本就打算去請皇上來……”
蕭邺也是才得知這個消息的。
一聽到,他就立刻趕來了鄭容汐這裏。
他知道,這對鄭容汐無疑是巨大的打擊。
蕭邺走進屋內時,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睜着雙眼望着上方的鄭容汐。
他知道鄭容汐是清醒的,但是聽到他來,鄭容汐也沒有起身迎駕,這在往常是絕不可能出現的情況。
蕭邺緩緩走近到鄭容汐身邊。
他看到,鄭容汐眼角還有未幹的淚痕,他不知道鄭容汐哭了多久,眼睛明顯地腫起。
一直到他來,此時此刻,鄭容汐眼角還有淚水滑落。
鄭容汐一直在默默流着眼淚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為什麽不吃東西?”
鄭容汐沒有說話。
“去準備吃的。”
“娘娘餓了,要吃東西。”
蕭邺沒有給鄭容汐選擇的機會,直接就幫她做了決定。
鄭容汐如今的情況,不是看她的意願想不想吃,而是必須得吃東西。
鄭容汐依舊直直盯着床頂的幔帳,沒有看蕭邺一眼,說出的話卻是在問蕭邺:“皇上都知道了。”
蕭邺沒有說話。
他是知道了,他也沒想到這其中竟還有這樣的曲折。
他從未想過鄭容汐的身世竟是如此,鄭容汐竟然不是鄭家的血脈。
鄭韞這個混蛋,竟然連他也敢瞞着。
“皇上此番前來是為了什麽?”
“是想看看我知道這個消息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現在皇上看到了,應該高興了吧。”
“不知道我如今的模樣是不是能讓皇上滿意?”
“我一直想問皇上一個問題。”
“雖然在皇上看來可能沒什麽意義,但對我來說還是重要的,我很想知道。”
“你想問什麽?”
“皇上這麽讨厭我,究竟是讨厭我這個人,還是因為我是鄭家的人,所以讨厭我?”
見蕭邺面色冷峻,眉頭皺起,盯着自己,鄭容汐也不在意,繼續問道:“皇上怎麽不回答?很難回答嗎?”
蕭邺滿不在乎地答道:“不難回答,只是沒什麽意義。”
“為什麽沒意義?”
“不管你是不是鄭譽的親生女兒,反正你已經進宮了,而且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再也回不去了,再追究因果有什麽意義?”
“可是我想知道。”
如果就因為她是鄭家的人,所以蕭邺才怎麽苛責冷待她,甚至折磨她,那她……
鄭容汐想了很久,就算是這樣,她又能如何呢?
她難道能耐蕭邺如何?
蕭邺是皇帝,就算蕭邺做錯了,又怎麽樣了?
“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養好身體,別的事以後再說。”
蕭邺依舊沒有正面回答。
鄭容汐輕輕地閉上了眼,眼淚從眼角頰上滑過。
再睜開眼時,鄭容汐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手中握着不知從哪裏拿到的珠釵,尖銳的頭部緊緊抵着手腕。
因為多日不曾好好進食,鄭容汐沒什麽力氣,緊握着珠釵的手微微地發着抖,手背上青紫色的血管凸起,似乎只剩薄薄的一層皮,沒什麽血肉。
蕭邺沒想到鄭容汐會有這樣的舉動,第一次慌了神,臉色大變,眼中也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慌亂:“你幹什麽!?”
鄭容汐卻很平靜,望着蕭邺:“我知道我逃不出皇上的手心,可是現在我累了,我不想繼續了,皇上拿我身邊的人威脅我,我做不到不顧她們的性命,但是我想,我死了的話,皇上也就沒法再繼續威脅我了。”
蕭邺厲聲喝道:“鄭容汐,你瘋了!”
“你不要命了!”
鄭容汐沒想到,自己到這個時候還能笑得出來。
“皇上真是明知故問,我本來就不要命了,我不想活了。死了的話就再也不會遭受這些痛苦了吧。”
“我很難受,我已經受不了了,不想再堅持了。”
她也沒什麽堅持的必要了。
活着都只有痛苦而已。
蕭邺上前一步,想奪過鄭容汐手裏的珠釵,可鄭容汐卻往後退着,原本抵着皮肉的珠釵已經紮進了血管裏,滲出點點血珠。
蕭邺最終還是停了下來。
“既然你覺得朕想看你死的話,就不該拿你的命來威脅朕。”
“我沒想過能威脅到皇上,也沒覺得自己的生死能對皇上造成威脅,我沒資格能威脅到皇上。”
“我的命對皇上來說又算什麽呢?”
蕭邺雙眼通紅,死死盯着鄭容汐已經出血的手腕,鮮血在不停地流着。
“只是一個人連命都不在乎的話,那也沒什麽可怕的了。”
她只是生無可戀,沒什麽在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