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道侶 “生同塌，死同穴
第21章 道侶 “生同塌，死同穴。”
侍女擔心雲漣得風寒，特意擡了木桶打了熱水供他沐浴。
雲漣濕發披散在肩上，面色冷硬，骨子裏雲二公子的那份倨傲冰冷吓得小侍女束手束腳，玉面修羅的名號如雷貫耳，他一冷臉，很容易讓人忘了他如今的身份是俘虜。
“淩九霄人呢？”
他怎能直呼少宗主名諱？侍女點燈的手一抖，火折子燒到了手，她忍着疼痛道：“主子去冷泉了，您不如先歇息下。”
“下去吧，把那盞燈放到我面前。”侍女挪過燈，乖乖掩門退下。
淩、九、霄。
他今晚就在這兒等，等一個合理的解釋。
一等就等到子時，雲漣盤腿坐在床上，從始至終動都沒有動一下，身前蠟燭燃去了三分之一，他越等越生氣，心裏惡狠狠記了淩九霄一筆，哼，要是蠟燭燃去一半還不回來，以後就、就別親他了！
親也親了，衣服也脫了，結果把他晾在那裏，怎麽，他是什麽很掃興的人嗎？對不起，對不起……煙青外袍被雲漣粗暴地團成一團，洩憤一樣扔出去。
淩九霄死混蛋！
“混蛋！”
雲漣氣急了，沒忍住把心裏話罵出來了。
門突然極輕響了一聲，雲漣敏銳的察覺到了，“淩九霄？跑什麽？！”
淩少宗主進自己房間好像在做賊，心虛的不敢對視雲漣，“今晚上……那事，對不起，我不想那樣的。”
雲漣“呵呵”兩聲，握着燭臺湊到自己臉前，微弱的燭光映照在那張充滿幽怨的臉上，“所以？少主不打算解釋一下？今天晚上，把我扒幹淨，勾起了一身火，然後就扔下我跑了？”
“親夠了就提褲子跑，少主，你也忒不地道了。”
雲漣一連串的斥責箭尖直指淩九霄，于是，淩九霄肉眼可見的手忙腳亂起來，雲漣眼也不眨，直勾勾的盯着他看，看他撿起外袍，握拳抵在唇間假咳，将蒼麟握着懸在身側，不一會兒又背到身後……
人站在那裏紋絲不動，小動作倒是一息間八百個。雲漣偏不開口，就這麽盯着淩九霄，跟他熬，看他能憋到什麽時候！
相對無言。
淩九霄第五次尴尬假咳的時，終于忍不住開口，別扭道：“你怎麽不說話？真的，對不起。”
雲漣：“？？？”
“我說的話還少？回答我。”
“對不起。”
雲漣失笑，“你！”他一時間被氣得哭笑不得，又是這句，這小少主真打算跟他幹瞪眼一晚上？
年紀不大牛脾氣倒大，天底下竟然會有自己跟自己鬧別扭的犟種，幸虧好哄，要是不好哄，淩九霄豈不是要自己被自己難為死？
思及此，雲漣自己先憋不住笑了，嘆了口氣，終究是軟下态度，“先扔下我，再轉頭跟我道歉，我有時候挺想掰開少主的腦袋看看裏面裝的什麽？”
“知道事幹一半扔下人跑了不好，所以先道歉再跑，少主，玩呢？為什麽？”雲漣是真的搞不懂淩九霄的想法，但直覺告訴他，這人又鬧別扭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對不起，我說的字字句句都是真心實意。我不逼你，也絕不會放手，修煉之事，你若是不願意，我可以再尋其他不用爐鼎的辦法，等回了玄天劍宗主仆契我立刻解了，你不喜歡無需與我虛以委蛇。”
“你覺得，我接近你，親近你，是因為另有所圖，你覺得我做這些是心懷不軌，與你歡好是受脅迫？”
“今晚是你主動親我的，我以為你想做。”
雲漣心髒酸痛，腸子都悔青了，他不該那麽敷衍淩九霄，讓他誤會你。
淩九霄趨身上前，半跪在雲漣面前，滿含歉意解釋道：“我喝多了，沒忍住就……對不起。”
淩九霄的每一聲對不起都像是一柄鋒利的尖刀，來回反複地刺穿雲漣心髒，将那裏捅的千瘡百孔，血肉模糊。
雲漣态度強硬的與他十指相扣，額心抵着額心，他其實很少真正生氣，大多時候都是假模假樣地逗一逗淩九霄，但這一次他真的很生氣。
氣的是自己，心疼的是淩九霄。
雲漣：“我願意的，是我強迫你的，是我不好。”
淩九霄猛然擡眼，眉宇間俱是不可置信，有些反應不過來自己話裏話外的意思。
“先前是我不對，不該敷衍了事讓你誤會，我……”十指相扣，雲漣的心跳如鼓雷，大腦中罕見的一片空白，他不知道這樣對嗎？
要告訴淩九霄自己的心意嗎？
如何隐瞞下那些見不得人的血腥仇恨，告訴淩九霄自己不可能陪他白頭到老，他早就看到了自己還剩寥寥幾年的終點。
不只是為了報弑母之仇，如果他殺不了宗主，不僅報不了仇，甚至淩九霄和修真界都要被宗主用來祭祀，一将功成萬骨枯，大半個修真界都要成為他成神路上的養料。
他不能再眼睜睜地看着重要的人離他遠去。
母親已經身亡了，他要淩九霄長命百歲，歲歲安瀾。
雲漣選擇聽從心聲，告訴淩九霄他的心意，“淩九霄，我沒辦法許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海誓山盟，我也不相信那些所謂的白頭偕老此生不換。”
命不久矣，雲漣不想立下誓言，更何況他見證過生死交托的少年夫妻反目成仇，從“你我聯手，何懼世間腥風血雨”到“道不同不相為謀”，十年百年之後的事誰又說的準？
雲漣一字一頓，“我從不質疑真心，但真心瞬息萬變。”
淩九霄拽過雲漣的兩只手，交疊覆蓋在心口，急的語無倫次地想要證明自己，“不會的！我只喜歡你！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雲漣淡淡道：“或許吧，少主，你才将将及冠之年，還會有很長的路要走。”淩九霄根本不明白心上人憂心的是什麽，莽撞的試圖證明自己的真心，卻被雲漣捂住嘴。
有的雲漣能告訴淩九霄，有的不能，他在最大限度內給了淩九霄他能給的承諾，“我活一日，就愛你一日，就願意同你纏綿、歡好。”
“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1]
身死道消後他還會愛淩九霄嗎？
雲漣和淩九霄碰了碰唇，重複道：“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一字一句，情深義重。
無論生死，無論身死後淩九霄還會不會記得他，他都一如既往的愛着淩九霄。
淩九霄擁他入懷的手臂滾燙又強勁有力，兩個人靠在一起，心跳似乎要穿透胸腔合二為一，兩顆心同時跳動，一時間分不清彼此，再不需要什麽別的動作，彼此就早已默契的融進骨血裏。
淩九霄同他耳鬓厮磨，很多很多年後，那句誓言依舊振聾發聩。
雲漣頸側淡金色的“淩”字化成齑粉散去，一剎那，淩九霄心尖一道猩紅紅線沖出！心頭血化作紅線，系三生三世情緣，生死道侶契結下便是此生不負！
每個人一生只能結一次道侶契，若違背對心上人的誓言即為欺天，欺天之罪身死道消，三界除名永不入輪回！！
！！！
雲漣拼命掙紮，生死道侶契便是将兩人性命綁在一起，他命不久矣如何能結此生死契？！！
“淩九霄！你放開我！我不要！！！”
他像是砧板上的魚肉，發了瘋一樣去捶打淩九霄，“不要！！”指尖徒勞地勾着血線，心頭血化作的紅線哪裏是人力能左右的？就像愛恨情仇随浪來，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淚珠滾落，止都止不住，這是雲漣第一次為了神女之外的人哭，哭到無語凝噎。
“我想你長命百歲，歲歲，安瀾。”
“解開，你傻啊……”
淩九霄拇指一點點為他拭去眼淚，觸及連接兩人心尖的紅線時，笑的是前所未有的開心，兩顆虎牙雪白一點，“我的情緣我樂意。”
淩九霄溫柔地擦過他淚濕的眼角，“我知道你不想告訴我魔宗的事，我也不逼問。但你說你喜歡我，那便是兩情相悅，兩情相悅就可以結下生死道侶契，不是嗎？”
“我活不過五載！”
雲漣淚水打濕了眼眶，費心解釋道：“生死一體，你會被我拖死的。”
淩九霄吻上濕漉漉的眼睫，斬釘截鐵道：“不會的。”
若要你死，那就先踏過我的屍體。
雲漣臉頰被淩九霄捧起，窗外四更天的黎明将至，淩九霄與他許下同生共死的諾言。
“生同塌，死同穴。”
……
神女曾經說過，假若真正相愛是可以無懼乎生死的，殉情從來就不是古老的傳說。
有人為了權欲利貪嗔癡殺妻謀子，有人卻能為了相識不足一載的心上人許下生死相随的誓言，何其諷刺。
雲漣被淩九霄困在床榻和懷中，安撫的親吻一下一下落在臉上，聲音動作極盡溫柔，在他歇斯底裏的哭聲中，淩九霄一次又一次許下承諾。
“等哪天你肯離開魔宗，若那時你我還活着，你願意與我結下生死道侶契嗎？”
淩九霄絮絮叨叨的安慰心上人。
“我不清楚你是因為什麽猶豫，但我想告訴你，你在我心裏，不是一個爐鼎、脔寵，而是我想共白首同生死的心上人。”
“不論發生什麽，淩九霄永遠站在雲漣身後，半步不退。”
雲漣早已溺死在名為“淩九霄”的溫柔裏，泣不成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