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稱呼

第0016章 稱呼

晚膳之後,所有人聚在寒柘寺最高處朝西的平臺上,一邊閑聊,一邊欣賞了一場落日餘晖。

裴少成說到做到,善始善終,一直緊緊跟随在柳舜卿身邊。不管柳舜卿是跟好友聊天,還是對着夕陽狂喜發癫,絲毫不影響他默默守好一個搭檔的本分。

到後來,柳舜卿到底還是有些過意不去了,悄悄跟裴少成說:“裴公子,現下大家都聚在一處,你想找誰說話就去說呗,這樣應該不算破壞規則吧?”

裴少成道:“當然不算。我也正是這麽做的啊。”

“嗯?”柳舜卿歪頭表示不解。

裴少成淡淡笑道:“我現下恰好就想找你說說話,不行麽?”

“啊……當然行啊……”可是,說什麽呢?不能誇你好看,不能聊那些纨绔無用的東西,他也不懂國計民生、黨争派系……柳舜卿心裏這樣想着,臉上讪讪地半天說不出話來。

裴少成也不為難他,只靜靜陪在身邊,看他轉回頭又跟崔明逸叽叽咕咕聊個不停,神色淡然安逸。

呂質文還像往常那樣,一有機會就湊到裴少成身邊。可是這次,裴少成身邊多了個柳舜卿,柳舜卿身邊又跟着崔明逸。他只聊了一會兒便覺出幾分不适。

不适應柳舜卿和崔明逸旁若無人、天馬行空地聊天內容,更不适應裴少成對柳舜卿近乎無限包容的态度。

沒呆多久,他便覺出自己有些多餘,最終還是跑回謝樵行身邊。兩人如往常一般談古論今,針砭時弊,這才讓他重新變得自在起來。

當天邊最後一抹淺淡的橘色徹底落盡,衆人方三三兩兩慢慢散步回了各自房間。

在盥洗房最後嬉笑打鬧一番之後,夜幕徹底籠住了所有禪房僧舍,只餘一方又一方淺金色暖光點綴在青黑色屋檐下。

柳舜卿靠在床頭看自己帶來的話本,裴少成從床邊的書架上拿了本佛經随手翻閱。

餘光裏,柳舜卿察覺旁邊床上的人似乎在往這邊看。他下意識偏頭,發現裴少成的确是在看他,對方手裏的佛經壓根兒就沒翻過幾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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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舜卿這才意識到,兩人同住一屋,燭光也是共用的。他旁若無人地點燭夜讀,怕是要擾了別人的規律作息。

于是,他将手頭的書收起來,拍拍枕頭和被褥,乖乖在床上躺好。

裴少成問他:“這就不看了?”

“嗯,不看了。明日還要早起,還是早點睡比較好。”

這倒也是實話。明日說好在外面野營垂釣,需得先爬一段山路才能到達目的地。為了多玩些時間,大家約定明早卯時正集合,的确需要早起。

聽他這樣說,裴少成也把佛經放回書架,坐在自己床沿上問:“蠟燭可以熄了麽?”

“可以熄了。”

等房間徹底陷入黑暗,柳舜卿不光沒有睡意,反而無端興奮起來。

這是他第一次在沒有家人和貼身侍從的環境裏睡覺。旁邊躺着的,還是個忽冷忽熱、性情難以捉摸的大美人。所有這一切,都令他感到新奇和緊張。

想到躺在身邊不遠處的裴少成,柳舜卿的思緒忍不住停頓了一會兒。這人當真性情難以捉摸麽?似乎也不是。

跳出他們二人從前的關系來看,裴少成對待其他人都稱得上彬彬有禮,溫和謙遜。

近來,他對自己的态度也變了許多。

主動幫他說話、替他主持公道;做出好看的兔子米飯規勸他吃飯;還一直跟在身邊表示願意跟他聊天……

雖然最終也沒聊什麽,可是,這樣的表現,再用性情難以捉摸來評價對方,似乎并不恰當。

所有變化,大概都源于裴少成知道了他對他其實并沒有心懷觊觎、別有用心。

黑暗中,柳舜卿忍不住無奈地笑了一下。

看起來,外面那些傳言,也不能全然不管不顧啊!所謂清者自清這種話,原來不過是一種自我安慰。那些流言的殺傷力還是相當驚人的,連裴少成這樣睿智的人都被狠狠影響到了。

好在,一切似乎都已經澄清了。或許,從今以後,他真的能跟裴少成正常交往,甚至能進一步結交為朋友了……

胡思亂想了好一會兒,柳舜卿還是睡不着。他後知後覺意識到,是床上鋪的褥子太薄了,堅硬的床板硌得他後背生疼。

為了不吵到鄰床的裴少成,他以極其輕柔緩慢的節奏翻了個身,側躺在床上。

這次持續的時間更短。側躺在硬板床上,胯骨遭到的擠壓比後背嚴重得多。不得已,他只好再次翻身躺平。

突然,旁邊的人出聲了:“怎麽了?睡不着麽?”黑暗中,這聲音聽起來不光沒了平日的沉冷淡漠,反而有股莫名的溫柔。

柳舜卿覺得耳廓有些發熱,說不清是因為這過分柔和的聲音,還是因為自己到底還是吵到了別人。他老老實實答:“嗯。這床好像有點硬,睡不習慣。”

旁邊的人輕笑一聲。接着,桌子那一側便響起窸窸窣窣的動靜。片刻後,火折子亮起來,桌上的蠟燭被點亮了。

柳舜卿先眯了眯眼,等适應了突然明亮起來的光線,他睜大眼睛看向站在地下的裴少成,問道:“怎麽了,裴公子?”

“沒事,我出去一下。你稍等會兒。”

柳舜卿不知道要等什麽,便照舊在床上靜靜躺着。

過了大概一盞茶的功夫,裴少成從外面回來,懷裏抱了一大卷床褥。

柳舜卿微微仰起上半身定定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還有點不知所措。是他想錯了麽?

裴少成見柳舜卿愣愣地不肯徹底起身,忍不住笑道:“勞煩柳少爺先起來一下,容在下把這床褥鋪上去您再睡。”

柳舜卿一骨碌翻身下床,兩只手往前伸了伸,想自己接過來,又覺得不妥,再緩緩放下,滿臉震驚道:“裴公子……這怎麽可以……這都是下人幹的活兒,怎能勞煩你?”

裴少成扯開唇角笑了笑:“我也知道這是下人的活兒,可你的下人不是不在麽?我今兒才答應他們要照顧好你,總不能出爾反爾吧?”

柳舜卿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伸手笑道:“那讓我自己來吧!你這樣一個人,怎能做這種粗活?”

“我哪樣一個人?”裴少成偏過頭,像是在很認真地詢問。

柳舜卿頓時又不敢說話了。他總不能說,你這樣仙姿玉貌的一個絕世美人……以前因為說這種話讨了嫌,他怎麽敢再度說出口?可他心裏的确就是這麽想的啊。

見柳舜卿不吭聲,裴少成轉頭笑道:“還是我來吧。我猜你自己應該從來沒做過這種事。我跟着父親住在北境的軍營時,這些事都是自己動手,已經習慣了。”

柳舜卿确實有些無從着手,他既不清楚那軟綿綿的一團到底哪邊是頭,哪邊是尾,哪邊是正,哪邊是反,也不知道該怎樣才能讓它跟床面完美貼合。

裴少成手腳麻利,很快幫他鋪好了床。柳舜卿摸摸鼻子笑道:“多謝裴公子。”

裴少成靜了一刻,擡眸道:“謝倒不必,能不能跟你商量件事?”

“什麽事?你說。”

“我們同窗共讀已有數月,如今又是互為搭檔的關系,這幾日還要同吃同住,你能不能把對我的稱呼改一改?”

“啊?怎麽改?”柳舜卿有些意外和吃驚。

“跟崔明逸一樣,你怎麽稱呼他,便怎麽稱呼我,我對你也以名字相稱,可以麽?”裴少成定定看着柳舜卿,神色懇切。

柳舜卿心底忍不住微微一跳,跟崔明逸一樣……那便是願意同他進一步結交的意思了?

察覺到對方殷殷的目光,他忙收斂心神,彎起眼睛笑道:“當然可以啊。那……便多謝少成幫我鋪床。”

“不必客氣,舜卿。”裴少成也跟着展顏一笑。親昵的稱呼出口的那一剎那,他的容色簡直比上元夜的燈火還要璀璨。

再次躺下,厚厚的床褥果然舒服了許多。身旁的人,也不再是那個對自己諸多防範和顧忌的冷面郎君,而是可以以名字相稱的同窗學友。

柳舜卿無論身體還是心靈,都感到無比熨帖舒暢,整個人如同浸潤在汩汩冒泡的溫泉中,不過片刻便被睡意徹底侵蝕,沉沉入了好夢。

第二天一大早,柳舜卿是被裴少成從睡夢中喚醒的。對方一張俊臉就停在他眼前,低頭微笑着溫聲道:“舜卿,再不起來,怕要趕不及早飯了。”

這場景沖擊力實在太強,柳舜卿狠狠眨了眨眼,有點懷疑自己還沒從夢中清醒過來,他用晨起略有些低啞的嗓音試探着輕喚了一聲:“……少成?”

裴少成喉結輕輕滾動,淺笑道:“嗯……是我。”

哦!原來不是夢,是真的!他居然真的跟裴少成成了以名字相稱的朋友。這便是所謂的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麽?

柳舜卿喜氣洋洋地起床更衣,洗漱收拾。等整理起那一把烏黑濃密的長發時,他有點犯了難。

在家裏,他這一把長發一直都是照琴和錦瑟負責收拾,他從來沒自己梳過頭。

原以為不是什麽難事,沒想到這三千煩惱絲還着實令人煩惱。左邊才梳上去,右邊又零零散散掉下來;好不容易左右都攏上去、也勉強用發冠扣住了,沒想到頭頂鼓起一個大包,像長了個墨色的雞冠子。

裴少成早已收拾利索,一直抱着手靠在櫃子邊看着他跟頭發做鬥争。看到最後,他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舜卿,你再不求助,怕是真要遲到了。”

柳舜卿緩緩轉過頭,莫名還是有點開不了口。如果身後站着的人是崔明逸,他早就毫不客氣地叫對方上手幫忙了。換成裴少成,他還是有點難以适應。

裴少成也不主動過來,就那麽笑吟吟看着他,非等他親自開口。

半晌,柳舜卿只得彎起唇角笑道:“少成,來幫幫我吧。”

【作者有話說】

柳舜卿:“同樣是朋友,為什麽叫你幫我梳頭感覺就那麽怪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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