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采釀其三

第29章 采釀其三

昔日的亭臺樓閣都成了坍塌的廢墟,四處可見焦黑的痕跡。在瓦礫沙石的縫隙裏, 冒出了很多白色的花。

淡淡的霧氣缭繞其間, 若不是一片荒蕪, 真如仙境一般。

那些花朵潔白如雪,形似蘭花,點綴在廢墟上。山風吹過,珠蕊搖曳,美好與淪陷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

“蘭君,還好嗎?”臨畫偏頭問道。

蘭淵玉卻面色平靜,道:“無甚大礙。”

他凝視着廢墟,道:“大約是這裏和我的記憶中已經完全不同了吧。”

臨畫原以為會看到些焦骨, 卻發現這裏連一點人的痕跡都沒有留下,只有建築殘骸, 風穿過發出輕微的聲音。倒也是,某種意義上的清清靜靜。

“蘭家子弟,信奉來去無痕。出生時便會将忘業露點入額頭, 死後便化為清露。幹幹淨淨,身毀道消。也無功勳,也無祠堂,只有一片衣冠冢。”蘭淵玉道。

忘業露,原著中是一些清修的道士會用的。死後直接化露, 被視為“羽化登仙”。在蘭家卻只是為了求一個清靜。

“所以我那次立碑,并未到遺跡這裏來看。只是去了蘭冢。”

也就是說,這是他百年來第一次來到蘭家遺址。

再走幾步, 便看到在最前方,白霧顯出一塊豎立的扁平白色巨石。哪怕經歷了大火,這塊巨石依舊潔淨雪白,煙水環繞,顯出一種聖潔的美好來。

上書四行飄逸的大字:

“蘭生幽谷,種蘭山中。醫者蘭心……君子如蘭。”

臨畫讀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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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句皆嵌入一個“蘭”字,斜向連成一線。

“此為蘭氏家訓。”蘭淵玉道,“為初代家主蘭真所刻。”

那天阿朔質問為何要救,蘭淵玉所答的便是“醫者蘭心”那一句。

十六個字遒勁有力,不失潇灑。

建築幾乎都焚毀得只剩框架,半遮半掩于霧氣中。只有山體旁的建築還顯現出較為完整的黑影。

臨畫鼻腔中皆是水汽,微微皺眉道:“蘭君,你不覺得這裏的霧太大了嗎?”

蘭家本就在山谷中,地低潮濕。時刻愈近正午,不知是不是臨畫錯覺,這霧氣非但不散,反而越發濃郁。

“蘭氏除醫術外,還精通陣法。原本大藥谷遍布風水陣,能将濕氣往上引,是以家中常年幹燥清爽。現在風水陣歷經百年,大約是損壞了。”蘭淵玉也有些疑慮的樣子,“但這霧氣是有幾分古怪……”

這霧氣不似海市的藍霧那般,讓人心裏發慌。反倒如夢似幻,如鏡花水月的仙境。

大火過後,這裏看不出格局。二人慢慢往裏走,前方出現了一根斷裂的房梁,擋住了去路。

這裏似乎是一個庭院。

“啪嗒”一聲,臨畫感到自己似乎踩中了一個水潭。低頭看去,卻猛然發現自己腳下原本是地面,現在卻成了水面!

那一腳踏出,在水面上蕩起圈圈波紋。“叮咚”的聲音霎時擴散開來,不像水聲,卻像是樂器的彈撥聲。

這一驚非同小可,臨畫看到水面上自己的表情驚異,随即腳下一空,整個人墜入了水中!

水面頓時激起無數漣漪,滿世界都是叮叮咚咚的奏聲。

臨畫喊了一聲“蘭君!”,卻只灌了滿耳樂聲。

水在一瞬間淹沒了鼻腔,漫過頭頂。

這水,苦澀而又冰涼。

……

從水中墜入,卻是從空中掉下來的。

臨畫穿過一片銀亮的水光,再次掉到了地面上。

他立刻咳嗽起來,卻發現并沒有料想之中溺水後的酸澀感。

“看來又是幻覺……”

臨畫心裏有了數,一看自己的白衣也分毫未濕。

《千煉》中能給人制造幻覺的方法有很多種,有可以造成攻擊的“幻境”,也有只是單純的幻覺。他現在還并不能确定是中了哪一種的招。

放眼望去,臨畫此時仍舊身在藥谷蘭家——至少看上去是。

周圍還是缭繞着白霧,卻從上方一寸寸地透出陽光來。霧氣竟是漸漸散去了。

“我靠?系統,這是……”随着霧氣消散,臨畫睜大了眼睛。

多不可思議的一幕。

霧氣後顯露出來的,不再是破敗的殘骸,而是完好無損的建築!

亭臺樓閣,廊橋環繞,樹木蔥茏,光鮮亮麗。

一個寬闊而雅致的蘭家庭院,出現在他的眼前。

春光明媚,甚至,院角的一株梨樹還開得正盛,滿樹梨花飄下片片雪白花瓣。他漸漸聞到了草木的清香和花朵的芬芳。

他面前的牆壁上是一扇雕着蘭花的小窗。窗內傳來細微的人聲。臨畫不由走上前想聽得仔細些。

那是位少女的聲音,尚還稚嫩,帶着幾分奶裏奶氣的天真。

這應當不是幻境,只是一段曾經在這裏發生過的事。

那少女說:“我不要讀這破書!我要去外面打野雞……上次蘭芙打了一只!我看見了,她在後院把它烤了吃了!哥哥你就帶我去嘛。”

接着是一位少年無奈的聲音:“不許直呼家主的名字。”

少女“嘿嘿”笑了幾聲,道:“她也沒有不準我叫嘛。除此之外,那就是同意了對不對?我知道槿哥哥向來對我最好!走了走了,我去拿彈弓……”

好一陣稀裏嘩啦的聲音,似乎有什麽書本物件被推開掉到了地上,少年的聲音有幾分咬牙切齒:“我什麽時候答應了!不準丢書!……喂!”

這是蘭槿和蘭芷?

看來蘭淵玉“只吃素、忌飲酒”的習慣,确實只是他個人的選擇,不是蘭家的要求。畢竟蘭家家主本人已經把吃肉飲酒都犯了個遍……

“咚咚咚”,少女從地板上跑過的聲音。

臨畫趕忙往花樹下一躲,卻想起來回憶裏的人是看不到他的,便又走了出來。

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一位白衣少女探出頭左右望望,回頭高聲道:“沒人!哈哈哈,我們走!”

她面容清新可愛,一雙黑眸尤其大而明亮。

“家主知道你把她的硯臺摔壞了,定會罰你打掃一個月的屋子。”蘭槿跟在她後頭走出來,舉手投足都比他妹妹沉穩許多,輪廓已經顯露出少年的銳利。

看來,這個院子是家主蘭芙的。

“好啦好啦,反正蘭芙最喜歡我,每次罰我最後都不舍得!”蘭芷拉着他哥哥,沿着走廊往遠處走去,“而且你和阿淵都會幫我的,嘿嘿……”

“阿淵近來忙于修煉,你不要去煩他……”

二人漸漸走遠,白霧又起。臨畫面前的景象也逐漸改變了。

這一回不是春天,而是秋天。

院落很大,種了許多樹。銀杏葉落了滿地明黃,也鋪滿了廊檐。

大概是秋雨剛過,空氣裏有一股清甜的氣息。

一位白衣女道正盤腿坐在走廊上,廊檐上不時飄下一片葉子。她眼如秋水,鼻梁高挺,便生出幾分硬朗來。秀美和英氣完美地融合在這張臉上。

這就是家主蘭芙了吧。

臨畫看到她身邊盛着一碗酒,不知是不是谷薇;膝上橫着一柄銀劍。

走近了看,發現她正往劍鞘上裝一小塊玉石。

專注的人不分男女都自有一股魅力,她凝神屏氣,臨畫也不由放輕了呼吸。

玉石契合的那一瞬間,整個劍柄冒出銀光。臨畫能看出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但當中必然是有靈力的精密運作的。

随即,她膝上的銀劍劍身也抖動起來,兩相共鳴。

這把劍,就是蘭淵玉的雅樂之華。

蘭芙勾唇一笑:“成了。”

她放下劍,潇灑地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院外忽然傳來一個女聲:“家主!!我來啦!”

蘭芷狂奔進來,她比前一段記憶裏長大了不少,卻還是跳脫。想來這記憶并不是連續的,中間跳了幾年。

她一屁股坐到蘭芙身邊,拿過雅樂之華,“锵”地一聲收劍入鞘,笑道:“劍鞘已經做完啦,雅樂就是完成了。我的劍什麽時候開始做啊?你給他們都打了劍,我的呢我的呢?”

一把劍要有了劍鞘才算完整,否則銳氣易生戾氣。這些臨畫是知道的。

蘭芷坐下沒幾秒,話已經說了一大堆。眨眨眼,又要去搶酒碗,道:“給我喝一口!就一口好嗎家主家主!”

蘭芙嫌棄地推開她的臉,把酒碗拿得遠遠的:“你個不學無術的玩意兒,好劍給你是醜馬配好鞍!”

雖是這樣說,嘴角卻還是帶着笑的。

“好好練!水月劍法練到第九式,我就給你劍。”蘭芙從身後拿出小酒壇,倒了點酒,蘭芷立馬接過,誇張地嘆了口氣,貓舔水似的舔了下去。

蘭芙撐着膝蓋,手指在少女額頭上點了一下:“個沒出息的,就知道喝酒!”

蘭芷喝到酒,終于坐得端正了些,卻又開始撒嬌賣乖道:“家主,這不對呀!你看,槿哥哥也就練到第八式,他還比我大呢,大好幾年呢!”

“喲,”蘭芙氣笑了,“你是想我誇你還是怎的?你天分比你哥好,你自個心裏清楚。況且,阿淵不是練到第九式,你怎麽不說?他還比你小……”

看到蘭芷嘻嘻笑起來,蘭芙語塞。蘭淵玉化成人形的年齡是比蘭芷小,但他還是靈蛇時已經活了幾百年了。

“反正他也叫你姐姐呢!”蘭芙索性不管,屈指敲了下少女的腦門,“不像話。”

臨畫已經走到屋內,聽到外面的對話,有幾分感慨。

因為他面前,蘭芙的案上正擺着一把劍。準确來說,只是劍刃,劍柄和劍鞘還都沒有。旁邊散落着幾個木質模具。

其實家主心裏早就打算好了要送蘭芷一把劍了吧。

臨畫轉身時,又籠罩起了白霧。場景再一次變幻。

他聽到這次外面有兩個聲音。一個是蘭芷,另一個,他更為熟悉。

臨畫的心不由自主地“怦怦”跳起來。

“好冷……魚都懶得動了。”蘭芷的聲音懶洋洋的。

屋外銀裝素裹,臨畫猜這個片段與上一個秋天的片段是連續的。

院落裏的魚池像一片銀白裏透出的一只含笑的眼睛。

少年蘭淵玉的嗓音格外清潤,他道:“別喂魚了。家主馬上要來試你的劍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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