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藍芒其一
第33章 藍芒其一
二十二年後。
無淵大陸,朱雀地與青龍地交界之處。
正值無淵的早春, 夜風仍夾雜着細碎的冰粒。
夜色籠罩之下, 兩地交界處燃着十裏燈火。細看竟是一個個帳篷, 綿延在邊界處,暖黃的燈光透漏出來,在寒風中卻是說不出的肅殺。
走近了,能聽到風聲中混雜的交談聲。
“新來的,你還不知道吧,王說,這些小帳子叫作‘營帳’,打仗休息的地方, 就叫‘營地’!”一個粗犷的男聲。
“這是王取的名字?”一個細細低低的聲音,看樣子對此地還不太熟悉。
又一個嬌滴滴的女聲插進來:“王說這些是人界某些地方的叫法, 無淵以前都沒有的。”
“這麽講究,真是拗口!”細低聲音咕哝一句。
粗犷男聲立即道:“哼,你懂什麽喲!我們王可最好了, 說什麽都是對的!”
他言語間透着股矯揉氣,讓人聽了十分膽寒。別的聲音也附和着,尖銳的、沙啞的、嬌弱的,什麽款式都有。
玄阿四匆匆穿過營地,周圍花花綠綠的妖魔鬼怪看到他, 立刻停下了交流。随即,聲音變得更大。
那粗犷聲音的主人捂着胸口千回百轉地驚叫一聲,招手道:“哎喲!阿四護法, 你幫我跟王帶個好!”
但這聲音很快就被各種各樣的起哄聲淹沒了。這一衆妖靈的眼神全部眼巴巴地随着玄阿四移動。
而他們目光最終的彙聚處,是營地中央一頂純白的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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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白營帳裏的,就是這十裏營帳的主人。
*
灰毛的大貓聽到撩開帳門的窸窣聲,睜開碧綠的眸子,看到是玄阿四後又閉上了眼睛,懶洋洋地咕嚕了一聲。
“王,原石屬下找來了。”玄阿四在案前單膝跪地,低頭,平舉起一直小心護在懷裏的黑盒子。
上方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放下吧。”
玄阿四起身道:“是。”便将盒子端端正正地放在了案上。
案後端坐的那個青年,身着如雪白衣,只在衣角有精巧的銀、藍二色繡紋。
一頭黑發以銀冠束起,面上扣着一張銀色面具遮住了眉眼。然而單看下半張臉,也能看出此人生得精致。
他面前的案上擺着暗黃的圖卷。戴着白手套的手指輕敲着案幾,似乎正凝神沉思,唇形極美,卻沒有笑意,讓他顯得過分冷淡疏離。
青年的銀冠和面具上分別綴着一顆冰藍的小墜子,右耳也有一滴玲珑銀墜。燭光鍍在銀色上,将冰冷化出了幾分柔和。
玄阿四被那銀白中的冰藍晃了下神,趕忙低頭打開盒子。
這營帳之主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喚作“臨畫”。
他的興起也不過二十多年。朱雀地千百年來未曾有過一位主人,這位卻只用了二十年就成了名正言順的朱雀之主。
朱雀主沒有取字,但也沒人敢直呼其名。屬下皆稱其“王”,對外稱“藍陵王”。
據說這個名號來歷只是朱雀主的一個玩笑。
那是他剛剛讓人訂做了面具的時候,戴上面具對鏡自照,失笑般道:“倒像是蘭陵王了。”
這個名號來歷沒人知道——玄阿四不禁感慨王真是博學,經常說的東西從未有人聽過——也沒人知道他說的是“蘭”還是“藍”,但因朱雀主佩劍劍心與靈火皆是藍色,屬下人就自作主張地用“藍陵王”叫開了。
“咔噠”一聲,盛着原石的盒子被打開,珠光頓時搶了燭火的風頭,讓那伏案讀書的藍陵王也擡起頭來了。
這一擡頭,肩頭的黑發垂落下去,發絲烏黑,脖頸雪白,燈光暧昧。玄阿四趕忙移開眼,暗罵自己分神。
玄阿四道:“王您要的石頭,還是在青龍地裏。這裏是屬下能搜集到的最好的原石了,您看有沒有能夠得上您要求的?”
至于這位藍陵王為何要戴面具?
那還不是因為……
青年取下面具,因為這動作,冰藍墜子晃了一晃。面具下,一雙黑眸映着細碎光輝,長長的眼睫在眼尾投下陰影,像一把戳人的小鈎子。
玄阿四眼睛一眨不眨。
那還不是因為,實在長得太好看了!
無論看多少次,還是驚豔得讓人忍不住放輕了呼吸。
“阿四辛苦了。”青年道,嘴角很小幅度地笑了一下。他取出一枚石頭仔細查看,黑色石料裏透出寶石的藍光,在白手套間輾轉。
玄阿四立刻道:“不不、不辛苦!”
王能和他說幾句話就足夠了,哪裏還顧得上什麽辛苦不辛苦!
朱雀主藍陵王,身邊的人都知道他話少,表情也少。比起無淵族衆一個賽一個花哨的着裝,他穿着又素,全身上下惹眼的也就那麽幾顆墜子。
若不是驚人的美貌,人多的地方他往哪裏一待,想找到他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縱然如此,誰也不敢輕視他。與藍陵王美貌齊名的,是他頂尖的身法,讓人只能感慨美人如花隔雲端。
玄阿四還記得二十年前他第一次看到王的場景。
那也是個早春,冰雪初消,寒風淩冽,玄阿四被幾個渾身黑甲的妖怪圍着,揍得眼冒金星。
“那鴿血石是你的命根子?!你都成這個慫樣了,還不交?”說着,黑甲妖又踹了他一腳。
玄阿四頓時吐出幾口血來,感覺這一腳大概是踩斷了他幾根肋骨,嘴裏卻還是道:“我找到的,憑什麽給你!滾開!”
他死死地護着背後一個洞口,寧願被踹得臉都變形還是死死抵住,扒着地面分毫不挪開。黑甲妖的言語愈發粗鄙,玄阿四臉色蒼白,咬着牙不再說話。
忽然,一聲慘叫。
他臉上灑了什麽溫熱的東西,擡手一摸——是黑甲妖玫瑰色的血。
“我這把劍沒有劍鞘,”一個聲音淡淡地道,“只有一身暴戾之氣。奉勸你們不要再搶我東西,否則下場和你們領主一樣。”
“轱辘轱辘”的聲音,猙獰的黑色頭顱被踢開,滾到了玄阿四面前。
一雙白色的靴子走到了他面前,玄阿四鼻青臉腫費力地睜眼望去,一時呆住。
他面前這白衣人,面貌才剛剛脫離了少年往青年轉去,眉目如畫。
他面上沒什麽表情,但那幾滴血濺在白皙的臉龐上,豔得幾欲燃燒。
白衣人低頭看到洞口蜷縮的身影,條件反射地将手按在劍柄上,看到玄阿四的慘相又放下,道,“鴿血石是你先找到的?”
玄阿四被黑甲妖圍住的時候還沒多恐慌,白衣人走過來時卻抖了一下。
他身上的靈力對于玄阿四來說,太龐大了,他甚至無法估量。
如果這人要殺他,他下場肯定也會像那些黑甲妖一樣凄慘。
玄阿四腦中竭力回憶,猛然想起來這白衣人是誰了。
這是朱雀地新冒出來的一小撮勢力,才出現不到兩年,剛剛的黑甲妖領主勢力就是被他給滅掉的。
無淵域大大小小的勢力,哪個不想當地域之主?
奈何除了玄武地那個戰鬥狂梵央,其餘三地沒有誰成功統一過地域。這個少年人若也是抱着這樣的心思,那可真是讓人發笑了。
“對,是我先找到的!”玄阿四硬氣地回了一句,心裏卻是覺得自己這下鐵定要完了,不如死前小小地逞能一把。
他就說這幫黑甲妖幹嘛要來搶他的石頭。原來是這個白衣人要找,黑甲妖想搶先報複他,讓他拿不到!
沒想到那白衣人卻道:“你受傷了。我給你療傷。”
玄阿四死死閉着眼睛:“要殺就殺我沒在怕……啊?什麽?”
那白衣人竟然半跪了下來,潔白的衣擺染了血污。
近看他顏色更是逼人。随即,玄阿四便感覺到一股溫暖的靈力流遍了四肢百骸。內髒的傷竟然有好轉的趨勢。
“我要的不多。鴿血石分我一塊就夠了。”白衣人微微笑了下,“傷好之前,不如你先跟着我?我叫臨畫。”
玄阿四一臉懵然,低頭看了眼自己髒兮兮的手,不知為何頓時羞愧起來。
玄阿四是個小妖,長得還算清秀,就是皮膚常年慘白,天一冷就泛青,屬于誰都能欺負上一腳的那種。
像他這種小妖怪,無淵域裏數不勝數,不是當幾方争鬥的炮灰就是被大妖怪吃掉。他靈力低,也胸無大志,除了雕刻石頭做些小玩意兒之外沒有別的愛好。
他跟着自稱臨畫的妖靈回了白色的帳篷裏,介紹完自己之後,就等着因為太沒用被攆出去。再一次沒想到,臨畫只道:“你會手工?那就留下來吧。正好我這有一把劍,需要劍鞘。”
于是,玄阿四就留了下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之後的一年,臨畫把四周小範圍全揍了個遍。
歷史上不是沒有人做到這個地步,而是,無淵域千百年來都沒有向臨畫這樣打的!
把手下收編成隊、要求軍紀整齊不說,還有一堆奇奇怪怪的要求。
最讓玄阿四驚奇的就是臨畫說的“能用腦子就不動手”。他親眼見過臨畫兵不血刃就收編了一方小領主後,就拜服得五體投地、決心這輩子都跟着這位主上了。
隔壁玄武之主梵央那是把所有人全揍趴下才當上的玄武之主,無淵族衆想當地域之主的都是效仿他的老路。臨畫的路子是聞所未聞。
更何況,除了手段之外,藍陵王本身的實力也愈發強橫。不服氣的、來找他決鬥的,最後全成了他的手下敗将。
藍陵王那一把藍沁長劍,成了許多魔物的夢魇。汀藍漂亮精致,藍陵王美貌似仙,二者卻都有與外表完全不同的殺伐果決。
那張面具也是玄阿四親手做的。他拿出了畢生工巧雕刻這張面具,那兩顆冰藍寶石是他此生找到的最好看的藍晶。
他心裏覺得,只有這樣的面具才配得上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