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鑒辭其二
第53章 鑒辭其二
蘭真,蘭真道人。
這不是蘭家那個祖上嗎?
臨畫看着這個蘭真道人, 他全身上下都沒有多餘的佩飾, 這時藥谷蘭家還未誕生, 也還沒有“君子如蘭”的玉牌, 是以蘭真腰間只有一只半透明的玉壺。
他散發出來的靈力場也還未到高深的境界, 卻透着股肅殺傲意, 年輕而張揚, 絲毫沒有收斂的意思。
這時的蘭真, 還不是蘭淵玉說的那個能起死人肉白骨的蘭幽家主,也不是盡攬人間風華的蘭真神醫。這段記憶, 應當是在他成名之前。
只是不知, 這對面的銀發男子是誰。他的氣息非常收斂,像一團看不清的霧。
蘭真冷冷道:“你喚我來, 就是為了幾樹梅花?”
“蘭真真不要這麽絕情嘛。”銀發男人自顧自地飲下一杯酒, 笑眯眯道, “這可不是幾樹,這是一大——片梅林呢。”
他舉起銀質的酒壺, 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道:“蘭真真,你真的不喝?”
見蘭真面無表情,銀發男人笑起來:“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知道你行醫的不喝酒,喝多了會手抖。”
“若無事,在下就不奉陪了。”蘭真站起來, 拂袖欲走,卻被銀發男子一把抓住了手腕。臨畫注意到,男人指甲皆是黑色,五指上皆戴着銀戒,其間還有銀鏈相連,手背上也繪着墨色紋身,豔麗而詭谲。但他整個膚色過分蒼白,看起來比白雪還少幾分生氣。
蘭真輕垂下眼,也不多話,手腕一轉,兩人竟眨眼間過起招來!一黑一白兩道身影繞着石桌移動,臨畫微微睜大了眼,盡管只是樸素無比的招式,其間卻仿佛有刀光劍影。
銀發男人笑道:“喂,你今天還沒叫我名字呢,就這麽打起來了?”
蘭真睨了他一眼,并沒有回答的意思。
雪花四散飛旋,臨畫看得出來,蘭真是一招一式淩厲無比,就算不露殺氣,也是一副不留退路給對方的戰意;反而那個銀發男子,多有收斂,基本只是在抵擋而沒有主動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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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的蘭真渾身上下都寫着四個字:年少輕狂。冰冷、傲慢,還未參悟過生死。
銀發男人這種軟綿綿的招架似乎激怒了蘭真,他嘴角微勾,猛然提高了出手的速度。中間的石桌發出抖抖索索的咯啦聲,臨畫生怕它被擊碎。
一個進攻,一個只會逃避抵抗,勝負已分。最終,蘭真袖袍一甩,捏住了銀發男子的脖子!
銀發男人仰起頭,臨畫看到他脖子上也有黑色的刺青,連綿到衣領之下。被蘭真卡着脖子,他也未見怒态,反而笑起來:“蘭真真,一見面就只會打架不是好習慣。”他伸手,輕握住捏着自己脖子的手,無辜地眨了眨眼——盡管以他的容貌,無辜眨眼看起來也像挑逗。
蘭真見他不做抵抗,松開了手。低頭理了理自己打鬥中散亂的袖袍衣擺,看樣子準備離開了。就在這時,銀發男子忽然露出一個惡作劇似的笑。
然後,一掌擊飛了銀質酒盞,裏面的酒水灑了蘭真一臉。
蘭真終于怒了:“梅鑒!”
這畫面是分外好笑的,蓮花形的銀色酒盞倒扣在蘭真頭上,冰涼的酒水順着他的睫毛和下巴往下滴。
梅鑒在他把酒盞丢到自己臉上來之前,一退退出去數丈,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蘭真真,難道非要我這樣逗你你才肯好好叫我名字嗎?”
臨畫心道,哥們,你也沒好好叫人家的名字啊。蘭真真是個什麽鬼?
以蘭真的修養,他大概是做不出用袖子擦臉這種失禮的舉動的;但萬一酒液被風吹得在臉上結冰,豈非更加尴尬。于是他一聲不吭地翻翻翻,梅鑒遠遠地抛過來一方手帕:“你手帕上次被我燒了,你忘了嗎哈哈哈哈。”
蘭真神色更冷了,一臉厭棄地用手帕擦幹淨臉,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梅鑒擦擦眼角笑出來的眼淚,道:“我想蘭真真陪我啊。”
蘭真一眼不發地看着他,轉身要走。
“喂喂別走!”梅鑒跑上去,繞到他眼前擋道,“我錯了,我說實話。我想你來醫我。”
蘭真擡起一邊眉毛:“你終于承認自己有病了?”
梅鑒看着他,笑容漸漸淡下去,沉默不語。臨畫發現,這個男人不笑的時候,眉目是美得有些刻薄的,像一尊神龛裏的巫神像,神秘,且危險。
蘭真見他久久不語,眼中閃過微訝的神色,道:“……什麽病?”
就在臨畫以為他會說出什麽驚天爆料的時候,梅鑒忽然笑起來:“美病。我這麽美,萬一哪天把我美死了怎麽辦?”
蘭真臉色一黑:“……”
臨畫:“……”
梅鑒道:“蘭真真,你還真的信我啊,哈哈哈哈哈!”
蘭真緩緩吸一口氣,又吐出,甩開梅鑒,道:“我要走了!”
梅鑒臉被他推開,嘴裏還在叽裏咕嚕:“哇,蘭真真,你不要這麽絕情啊!”
“滾!”
臨畫發現,山頂最大的那棵梅樹下有一個石盤,與他們在第七重境裏看到的一模一樣。非常新,八顆紅色寶石還是璀璨耀眼的樣子。唯一的不同就是中央的字,臨畫猜,那應該是“八”。
這雪山梅林在梅山第八重境裏。原著秋恒一行人來到第八重境探索時,确實在西邊看到了群山;只是那時候,山上的樹已經全枯死了,且全是黑色,像滿山黑色的幽靈。
蘭真走到石盤前,敲擊出一串旋律後站了上去,逐漸被紫光吞沒。
梅鑒并未阻攔,遠遠地看着蘭真被傳送走,自己又回到石桌前坐下。風雪之中,自斟自酌。
畫面漸漸被雪花湮沒,臨畫知道,這是要轉場景了。
……
視線只模糊了片刻,這一轉卻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年。
臨畫再看清時,仍是冬日。滿山梅林仿佛沒有多少變化,但上一個場景裏還只能開幾朵的梅樹,現在已是繁花滿樹。沒有雪,一輪淡橘色的冬陽照耀着冰雪天地。
之前石桌的位置,多了一個石亭。
這石亭一點都不像中原風格,光禿禿的頂,四根灰撲撲的柱子。毫無審美可言,大刺刺地戳在梅林裏。
梅鑒靠在石柱上,姿勢豪邁地坐着。酒壺是原來的酒壺,石桌也是原來的石桌,但臨畫總覺得,他比上一次見要蒼白得多,唇色也有些淡。盡管如此,還是美豔不可方物。
這個位置,剛好能看見山頂。紫光閃動,一白衣人走出,梅鑒勾唇笑起來,喊道:“蘭真真!你看我這石亭好不好看?”
臨畫黑線。連句式都是一樣的。
蘭真緩步走來,随着他一步步,臨畫感覺到他的靈力場,不再逼人,而是如平靜的海面,底下是萬丈深藍。竟有了淵渟岳峙之感。這時的蘭真大約已出茅廬,神醫之名傳遍天下。
但他外表依舊年輕,眉間朱砂奪目。
以前的蘭真是不會回這種問題的,現在他仰頭看一眼,吐出兩個字:“好醜。”
梅鑒作心碎狀:“你也太沒有審美了!”
蘭真:“……”
他臉上有些疲态,坐在石桌旁,有一瞬間竟露出了怔然的表情。臨畫記得,他揚名天下時,也是人間混戰之時。各方都想要神醫庇護,他空有枯木回春之術,但越是這樣,死的人越多。
“來來來,陪我喝酒。”梅鑒仿佛沒看到他的神情,道,“哦對了,我拜托蘭真真釀的酒有沒有釀出來?要清甜可口,後勁又足,口感綿醇,香氣經久不散……”
“停!”蘭真手扶額,臨畫發誓他看到蘭真翻了個白眼,但手擋着梅鑒沒看到,還在滔滔不絕。
他解下腰間的玉壺,冷着臉道:“還在試驗,喝死了別怪我。”
那塞子一拔下,香味溢出來,臨畫就知道這是谷薇了。但比後世還差了些。原來,谷薇酒最早是蘭真給梅鑒釀的。
梅鑒一把搶過,道:“好聞!讓我試試!”
他仰頭就要灌,蘭真一下子黑了臉,“倒出來再喝!”然而梅鑒充耳不聞,一口氣灌完,還伸出舌頭舔了舔壺嘴。
蘭真額上青筋直跳,梅鑒把玉壺塞進他手裏,手撐着下巴笑眯眯道:“好喝。”
他像餍足的貓科動物一樣,眯起眼,舌頭在嘴唇上舔了一圈。
臨畫發現,蘭真年歲見長,但表情倒是比之前多多了——或者是,在梅鑒面前,他的情緒更為外露一點。
蘭真拿着玉壺,丢也不是收也不是,好像很想把它丢在梅鑒的臉上。但忽然,他臉色一變,放下玉壺拎起梅鑒的胳膊:“這是什麽?”
寬大的袖袍滑落下去,露出蒼白的胳膊。青年男子的手臂,肌肉線條流暢優美,恰到好處,布滿了刺青。但胳膊上卻有一條深可見骨的傷口,隔斷了紋身,竟然連包紮都沒包紮。傷口處也不見流血,露出黑紅色的皮肉。
這個傷口,也很不正常。
蘭真神色冷淡,道:“受傷了,你不能喝酒。”
梅鑒揚眉,另一手攔住了慢慢滑下的衣袖,輕輕掙開手臂,很是風流地揚眉一笑:“怎麽,蘭真真心疼我嗎?”
蘭真怒道:“梅鑒!”
“我想要當上家主,就要付出一點——小小的代價。”梅鑒不再開玩笑的時候,雖還是笑,卻會讓人聯想到那些顏色豔麗的、有毒的蛇蟲,“蠱王都是這樣産生的。”
蘭真道:“蠱王?”
梅鑒道:“梅家歷代家主,都被稱作蠱王。別關心這些了,來,喝酒!”
臨畫本以為,蘭真與梅鑒間是互知根底的,但現在看來顯然不是。蘭真不知道梅鑒在做什麽。
梅氏到底是個怎樣的家族?他們的風格有些巫族的氣息,家主的繼承也不像人界普通世家那樣。臨畫隐隐覺得,背景資料裏“神秘巫族”要守護的東西,與藥谷之下的地宮,有一定的關聯。
梅鑒要做蠱王,從這只言片語裏,也只能猜到一小部分腥風血雨。他露出的是一道傷口,誰知道他身上還有多少傷?
梅鑒似乎也不關心蘭真在做什麽。什麽人界大戰,濟世救世,他都不過問。
二人的交集,只有這幾重雪嶺,千樹梅林。在這裏只有對酌賞梅,不見二人背後各自要面對的風雨狂瀾。
雪漸漸落下來了,安靜無比。蘭真打破了沉默,道:“這個冬天,我都沒空再來了。”
梅鑒紫眸閃動,微笑道:“好巧——我也是。”
酒盞相擊,聲音清脆。
作者有話要說: 蘭蘭持續掉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