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聽誇 誇得甚是動聽,喊你出來聽聽……
第96章 聽誇 誇得甚是動聽,喊你出來聽聽……
看到著書人旁的“陸婵玑”幾個字, 玉蟬衣眉頭蹙起,她看了薛铮遠一眼,顧不得許多, 伸手将書拿起來, 匆匆翻了幾頁。
機關術方面的書籍, 玉蟬衣看過一些, 一千年前,機關術沒落, 典籍多是殘籍, 并沒有眼前的這本書這麽細致全面,也沒有那麽多的獨家法門。
如若不是書籍作者的名字是叫“陸婵玑”,玉蟬衣只會被裏面詳實嚴謹的內容吸引。
“興許……只是同名。”玉蟬衣道。
她肯定她自己沒寫過這種書籍, 對機關術她一向是會用即可, 并沒有深入鑽研過什麽。
沈笙笙也将這本機關術的書拿過去看了兩眼, 說道:“樞機閣教的是機關術沒錯, 但——閣主姓陸, 是個女人這一點, 我卻是聞所未聞, 少谷主, 這消息當真?”
薛铮遠咬牙道:“我以我風息谷少谷主之位擔保,當然是真的。”
他查了七百年, 蛛絲馬跡都沒放過,最後無意在鄧林秘境旁聽到兩個樞機閣弟子聊他們那位姓陸的閣主,想順藤摸瓜繼續查下去, 卻阻力重重。
當時薛铮遠就隐約覺得自己也許是查到了關鍵之處。
巨海十洲修行機關術的修士不多,近四百年間突然多了起來,樞機閣是其中一個強大而神秘的存在——薛铮遠曾認定, 能掩人耳目殺害薛懷靈的人一定修為高深、且極其擅長隐匿行蹤,樞機閣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姓陸的閣主,完全符合他的構想。
而在鄧林秘境旁,他從那兩位樞機閣弟子口中聽到的是,樞機閣的閣主姓陸,是個女人,但行蹤成謎,從不露面,哪怕是樞機閣弟子當中,也沒有人見過她的樣貌,也不知其名諱。
同樣姓陸,同樣是修煉機關術的修士,巨海十洲修習傀儡機關術的人又少之又少,修為又得高到能殺得了薛懷靈。這使得薛铮遠推測出來,他手上的這本關于機關術法的著作人,陸婵玑,就是樞機閣的閣主。
他拿這本書給機關術師看過,上面提到的機關術不是一般的偃師能想出來的。許多機關術的制作、傀儡的操控之法精絕出彩,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手法十分高超。
頓了頓,意識到什麽,薛铮遠垂下眉眼,将剛剛的話重新說了一遍:“……我以我性命擔保,我說的都是真的。”
差點忘了,他已經不是風息谷少谷主了。
沈笙笙沒所謂地擺擺手:“看你擔保得這麽認真,那姑且先相信你的話。”
“陸婵玑。”沈笙笙看着書封上的那三個字,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又翻到最後一頁,念着最後一頁上的兩列字,“僅供樞機閣弟子研習,密不外傳……少谷主,這樣一本密不外傳的書,你是怎麽拿到的?”
“當然是用正當途徑,自樞機閣弟子手中……借來的。”薛铮遠腰杆一下挺直,“好不容易遇見兩個樞機閣弟子,我當然得想辦法從他們那拿到點東西,方便我繼續查探。”
玉蟬衣瞥他一眼,算是明白了薛铮遠為何說他沒辦法去同陸聞樞虛與委蛇。
太不會撒謊了,簡直是将“做賊心虛”這四個字寫在臉上。
恐怕任誰都能看出來他強調“正當途徑”時的心虛,都能看出來他所說的“借來”,應該換成“偷來”要更合适。
沈笙笙聽了薛铮遠的話,眼睛一下亮起:“你竟然遇到過樞機閣弟子?上回我來炎洲調查,都是通過線人和他們交易的,一個樞機閣弟子都沒見着,那線人嘴巴也嚴實,我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知道大肆收購水梭花魚骨的是樞機閣。”
“你才查了幾年?知道的當然沒有我多。”薛铮遠道,“不過我也是頭一回聽說,這樞機閣竟然在大肆收購水梭花魚骨。”
薛铮遠聲音逐漸緩慢下來,似乎在思量着什麽。
他沉默了半天,最後緩緩開口,對沈笙笙說道:“小道友,你要是信得過我,就往承劍門上查吧。這樞機閣,背後的支撐興許是承劍門。”
沈笙笙立馬攢緊眉頭,她道:“怎麽可能是承劍門?”
沈笙笙信誓旦旦道:“要真是承劍門,做事何必這樣遮遮掩掩?而且,何必花那麽高的價錢買水梭花魚骨啊?陸掌門直接來找我們掌渡要就好了,這樣我還能見他一面。”
她說着,不滿質疑的目光看向薛铮遠。
觸及沈笙笙如此懷疑的視線,薛铮遠心頭羞愧難當。他想起不久前在千月島,他恐怕是以沈笙笙更堅決的視線,懷疑地看着玉蟬衣和微生溟。
薛铮遠苦笑:“直覺。”
沈笙笙猶在狐疑:“少谷主的直覺真的準嗎?”
薛铮遠嘆了一口氣,竟然是将之前那句他聽到後覺得無比刺耳的話,說給了沈笙笙聽。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小道友,你別急着信,也別急着不信。等水落石出,一切就都明朗了。”
沈笙笙想了想,點頭道:“好吧,少谷主應當不是個亂說話的人,就當給少谷主幾分面子,我好好順着這條線索查一查。”
沈笙笙的想法并不複雜,薛铮遠和陸聞樞一向交好,興許是知道承劍門什麽密辛,雖然說和陸聞樞交好的薛铮遠會說這種話還是讓沈笙笙有些意外,但見玉蟬衣對薛铮遠的話也沒有加以反駁,綜合下來,沈笙笙願意先信上一信。
再說,能大肆收購水梭花魚骨的定然是個大宗門,這次來炎洲,承劍門也确實在她的排查範圍之內。
“多謝少谷主提醒。”沈笙笙道。
聽到沈笙笙這麽快就将這番話聽了進去,薛铮遠自嘲地苦笑了一聲。
笑他自己白長了兩只眼睛,似長了兩只黑漆皮燈籠,笑他自己之前蠢鈍。
接着,沈笙笙問:“少谷主,這本書可否轉讓給我?”
“不,不能給你。”薛铮遠連忙将書取回,推到玉蟬衣的面前,“玉道友,這本書,放在你的手裏,應該最為合适。”
他将書重新推回玉蟬衣的面前,小心看了玉蟬衣一眼。
看着玉蟬衣的目光比之前複雜了許多。
沒有了不爽,沒有了防備,多的是小心翼翼的試探與愧疚。
見薛铮遠不肯将書給她,沈笙笙繼續争取道:“我可以出高價。”
“你能出的高價,能是多高?靈幣這種東西,可打動不了我這個人。”薛铮遠挑眉道:“沈笙笙,你又不修機關術,你知道有這麽一本書,知道樞機閣有陸婵玑這個人,不就足夠?何必将書也拿去?要是你實在想要,過幾日我幫你做拓本,方便你以後拿回玉陵渡,給那幫老腐朽們做個交代。”
沈笙笙一想,這樣也行,于是點頭道了謝,又咕哝了聲:“這人,幾日不見,怎麽對老家夥們的火氣更重了?”
之前還是說老家夥,今日直接成了老腐朽。
玉蟬衣這時也道:“關于樞機閣,笙笙你要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我會幫你的。”
沈笙笙笑起來,也不推辭玉蟬衣的好意,直接應下來說:“那真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沈笙笙道:“上次過來,我見你要應付那麽多來找你比試的人,怕麻煩到你,沒有提過我在查水梭花魚骨去向的事。可這次過來,長老們交給我的任務比上次更重一些,一些事上,我确實有可能會需要你的幫助。”
她們二人聊天的時候,四人中最是安靜、一直不言不語的微生溟視線時不時輕輕掃過薛铮遠。他捏着茶杯的手不時輕輕點着杯沿,面上不動聲色,手指頭卻焦躁得很。
沈笙笙與薛铮遠都留宿在不盡宗,巫溪蘭不在,就由玉蟬衣做主安排,給他們一人安排了一間房間。
晚上,玉蟬衣坐在沈笙笙房間裏的長榻上,擺了一張小桌,拿來筆墨幫沈笙笙畫炎洲的地圖。
屋外,薛铮遠靜立在藤蘭樹下,看着被燈火映在窗上的兩道瘦影,他出神良久。
當“修月”離開弱水,帶着薛懷靈最後那一縷殘魂,重新現世的那一刻,連心咒最後一次發作,打那之後,不知為何,當他看向玉蟬衣,心頭總會泛起憐惜與愧疚。
他好像感受到了來自薛懷靈的某種執念,這種執念讓他無法将目光從玉蟬衣身上移開,可他又不知道為何薛懷靈的執念會讓他想看向玉蟬衣。不論怎麽想,他都無從想明白玉蟬衣和薛懷靈之間的聯系。
也許是因為她們都曾做過“修月”劍的劍主。
然,除此之外,薛铮遠也察覺到了幾分不同尋常的端倪。玉蟬衣在弱水之濱攔他下弱水時,曾說過——恰恰是因為兇手謹慎到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留下,她才知道他是誰。
她太了解陸聞樞了,比他還要了解。這樣的了解,只憑和陸聞樞幾面之緣,能做到嗎?
陸聞樞修為深厚,哪怕是能蔔會卦的高人,也算不出他的命數,和玉蟬衣相處這陣子,他也沒看到玉蟬衣有問卦的習慣,按理說,她不該那麽了解陸聞樞才對。
既了解,又篤定。仿佛她也曾親身經歷過什麽,才有了這樣透徹的見悟。
看着映在窗上的那道身影,薛铮遠陷入長久的沉默與思考當中。
“在猜什麽?”身後忽然鬼魅似的響起了一聲,薛铮遠冷不丁冒出冷汗。
轉頭一看,剛剛還提着花澆在藥田澆水的微生溟不知何時來到了他的身後。
薛铮遠連忙畢恭畢敬地說道:“微生前輩。”
微生溟只将笑未笑地看着他:“從剛剛開始,你的眼睛就一直長在我小師妹的身上。說說看,心裏在想什麽?”
微生溟坐到石桌前,為薛铮遠倒了一杯茶,又敲了敲桌面,一副願聞其詳的模樣。
薛铮遠自然無法将心頭湧動的那種沒來由的愧疚之情全盤托出,他垂眼道:“我……只是覺得之前對玉道友有頗多誤會,再想起來,心裏十分內疚。”
這也是薛铮遠的真心話。
薛铮遠長嘆道:“之前我怪她在論劍臺上用了‘鳳凰于飛’,如今卻想謝過她在論劍臺上用了‘鳳凰于飛’。”
“要是靈兒知道,有人将這雙人劍陣改成了獨靠一人就能用出來的劍招,知道有人用‘鳳凰于飛’挫了挫承劍門,不知道會有多高興。”
說到這,薛铮遠臉上倍感欣慰,淡笑起來,“說起來,玉蟬衣才三十來寸靈脈時就拿下論劍大會的頭籌,當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比陸聞樞當年還要厲害多了。”
卻聽微生溟打了一聲響指,窗戶上映着的屬于玉蟬衣的那道影晃了晃,像是探頭往外看了一眼,緊接着下了榻。
咯吱門開的聲音響起,玉蟬衣走到院子裏來。她走向微生溟,困惑問道:“叫我出來作甚?”
微生溟笑眼彎彎:“他誇你誇得甚是動聽,喊你出來聽聽。”
這院子裏除了他就是薛铮遠,那看來微生溟所說的“他”就是薛铮遠了,玉蟬衣聞言将目光看向薛铮遠。
看到玉蟬衣站在他面前,剛剛還在侃侃而談的薛铮遠卻一下啞了聲,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雖說已經朝玉蟬衣認了錯,但一想到他之前那副對玉蟬衣十分厭煩不屑的嘴臉,薛铮遠就想扇自己一巴掌。
在玉蟬衣好奇的注視下,薛铮遠眼神游移地躲着,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薛铮遠短暫喪失說話的功能,微生溟無奈搖了搖頭,輕聲對玉蟬衣說道:“他說你将‘鳳凰于飛’改得很好,說你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呢。”
“就這些?”
“就這些。”微生溟又笑了,“小師妹要是還想聽更多的,我可以親自來誇上幾句,保管比他誇得更好聽。”
“別別別……”怕他口出什麽驚人之語,玉蟬衣拒絕了,冷不丁想起之前他提起陸婵玑時哀痛到極致的那滴眼淚,再看他此刻看她時含笑的那雙眼睛,心尖忽然很奇怪地顫了一顫。
“聽到別人誇我,你很高興?”玉蟬衣突然問。
她發覺微生溟眼睛笑起來的弧度和之前似乎有一點微妙的區別,瞳子裏的笑意很平和很安定,而不是再像之前那樣——明明笑着卻沒太多的笑意,撇去他上揚的唇角,只看眼睛,分明更像是哭。
微生溟仍是笑着,只是輕啧了一聲:“不然呢?難不成要在別人罵你時笑嗎?”
玉蟬衣抿了抿唇,忽然有些不知道要說什麽。
她在石桌邊、微生溟身旁那個位置上坐下了,還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這時,玉蟬衣與微生溟兩人忽然都警覺起來,不約而同都看向了不盡宗的院牆。
薛铮遠也跟随他們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一道站在牆上的黑影迅速轉身離開,速度快到他并沒能看到那人的樣貌身形。
“鬼鬼祟祟的,莫非是賊?”薛铮遠立馬起身,正要去追,卻被微生溟拽了回來。
微生溟捕捉到了那人的身形,他嘆了一口氣:“只是個過路的,不用理會,不用理會。”
玉蟬衣也啜了一口茶,淡聲道:“的确不必理會。”
聽他們這麽說,薛铮遠暫且放下心來。他問玉蟬衣:“你和沈笙笙那邊,忙完了?”
“忙完了。”玉蟬衣道。
她話音一落,薛铮遠擡手為三人施下隔音的禁制。
但薛铮遠還沒開始說話,又一人跳過院牆,翻進院子裏來,跳下來時站立不穩,摔了一跤。
見不盡宗裏又來了人,薛铮遠只好先将這道隔音的禁制揮去。
樊小凡勉強站穩之後,揉着屁股往裏走,見到石桌旁坐着的薛铮遠,樊小凡猛地剎住腳:“這位是?”
薛铮遠忙站起來,向樊小凡自我介紹道:“鄙人姓遠名铮,一介散修,是你師兄師姐的朋友。”
“哦。”樊小凡笑着說,“看着有些眼熟,還以為是個大人物呢。”
樊小凡十分自豪地介紹自己:“我是不盡宗的小徒弟,我師兄師姐們的小師弟。”
“李道友呢?”玉蟬衣問樊小凡,“剛剛好像看見他了,他不是在陪你們一起找風水好的地方嗎?怎麽你們兩個突然回來了一趟?”
剛剛在牆上出現的那道人影就是李旭。
“別提了。”樊小凡搖頭說道,“本來巫師姐讓我們兩個一起回來幫她請師父——那個毛氈氈法器過去,一開始,李道友答應得是很好,也和我一起回來了,他還怕我搶了他功勞似的,和我說,他自己回來請小師父就好,結果跑回來一趟後,又告訴我說,他取不了,要讓我自己回來。哎,這些事,他早說嘛,早說我早回來了。”
樊小凡猶在咕咕哝哝:“這人也真是的,都和我認識這麽多天了,還是看我不順眼,每天不給我添麻煩就不舒心。真是不知道師姐為什麽一直誇他可靠。”
玉蟬衣心道李旭這是看見了薛铮遠之後,怕被發現,又要開始他東躲西藏、掩蓋身份的生活了。
但一想到剛剛薛铮遠介紹他自己的話,玉蟬衣在院落中的幾人身上一掃。
她還真沒點評李旭的資格。
現下這一方窄窄的院落當中,除了樊小凡之外,沒一個是身份裏沒藏着點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