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小卡
第40章 小卡
贏球後很久, 直到站在水柱下,像被澆灌的草皮一樣被花灑沖得睜不開眼時,卡爾的心髒依然在不正常地跳動着。
熱氣蒸騰, 水霧彌漫。
成人隊沒人像青少年那麽不長眼地在浴室中騷/擾別人,或笑或抱怨的三兩句人聲像空曠視頻中的白噪音, 卡爾仰起頭, 臉龐依然滾燙,水流從他年輕的眉眼、挺翹的鼻梁、柔/軟/鮮/紅的嘴唇和無暇的身體上嘩嘩滑落。
他幹涸到近乎想張嘴喝這些洗澡水,因為無論它們如何澆上他的肌膚, 都好像猶嫌不足。
有人總是開顏/色玩笑說很多球場更衣室的水要麽太冷,要麽太燙,其實不是技術上馬虎, 而是貼心地希望幫助球員們在賽後快點“冷卻”下來, 卡爾腦子裏忽然想起從前不愛聽的這些話來。
他忽然覺得那些人雖然猥/瑣又讨厭, 但好歹是坦蕩的, 他們敢說是因為不覺得自己的念頭有任何羞/恥之處。
而他看起來老老實實地站在這兒,心裏想的事卻糟透了。
任何一個球員都不該滿腦子想着自己高/大/強/壯的隊長,想着擁/抱他、撫/摸他、親/吻他。想着被/擁/抱,被/撫/摸, 被/親/吻。
卡爾感覺自己簡直可以被直接抓到十幾公裏外的科隆大教堂, 在那兒被判處死|刑。
每次和巴拉克接觸都是這樣,有多幸福就有多痛苦,他們從沒這樣擁/抱過——在那個瞬間, 卡爾無措擡起頭的瞬間, 巴拉克正好低頭,他們因運動而變得滾/燙的呼/吸/繞/在一起,他仿佛看清了對方的眼睛, 又仿佛沒看清,因為實在是太近了……
随時可以親/吻的距離。
盡管只有那麽一秒鐘。
對方很自然地攔在他後背上的手,也讓卡爾覺得自己不比一個沒裝魚線的小木偶更結實。只要巴拉克想要,他根本就不會動,也不會跑,他只會在他寬大滾燙的掌心裏,用各種形狀散掉。
這讓他不得不又一次像躲避病毒一般躲開了巴拉克,轉頭去用力擁抱施魏因施泰格,在另一個人的手臂中隔離自己與失控的空氣。
和巴拉克接總像小美人魚走路,走得越多,幸福越強烈,恥和忍也越強烈。他的痛苦如此多,甚至都快超過思/春/期的範疇,到達生理性的病痛了,卡爾覺得自己像得了重感冒或腦震蕩似的,洗個澡都像大病初愈,安靜地在座位上坐下時,甚至有點沒力氣扣上自己的腕表。
看着它,他也有種無法描述和表達的委屈與迷茫。
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真的可以靠近嗎?
應該是不可以的。
可既然不可以,又為什麽會有這樣一塊手表呢?
可即使有了這樣一塊手表,就可以靠近嗎?
好像還是不可以。
他無處求助,又一次只能自己消化,自己研磨,自己忍耐。
“我有點不舒服。”他和大家乖乖地說:“我想回去睡覺。”
“好像額頭是有點燙。”拉姆檢查着他的腦袋輕聲說,沒人注意到巴拉克已去喊了隊醫。隊裏小小地折騰了一通,不過結果自然是卡爾并無大礙,最多是累了,于是他獲得了社交豁免權,可以安安靜靜地躲進屋子裏。
卡爾過早地卷入被子中,顯然仍舊毫無睡意。他感覺自己簡直要瘋掉了,真的要瘋掉了,他要現在去大教堂嗎?趁着神父還沒離開,跪進告解室中,哭着訴說自己的罪孽。但神父們又是什麽好東西?很多小男孩都是這樣跪在聖殿下,然而換來的卻可能是一根**。
在全是男性的世界中,大部分事都永遠不會得到真正的諒解和幫助,只會被批評和傷害,或得到一根堵住嘴的**。
女性才能真正平淡地理解或接受許多事情,但卡爾也沒有女性可求助。
小女孩們被套上小裙子和蝴蝶結,睜着天真的大眼睛,不被鼓勵劇烈運動和生長肌肉。母親是失落的神明,母親是被剝奪了權柄的,母親是無力的,她們神經過敏、纖細、脆弱,還不如小女孩健康——她們只是被管着不讓玩泥巴和摔跤,但媽媽們是真的看了這種場面就想尖叫昏厥。
卡爾從小到大成長的環境都太“體面”了,體面的世界裏沒有生機勃勃的強壯女人,因為女人在體面中屬于面那個部分,主要負責做端莊的花瓶。
哪怕是在俱樂部裏,在同樣踢足球的女隊成員中——就連她們都會發愁大腿的維度好不好看。他唯一見過一個這樣的女人,是學校裏曾聘用過的一個清潔工,對方又高又壯,胸膛飽滿,頭發粗得像銅絲,手臂和大腿宛如不可撼動的巨柱,輕而易舉地把卡爾舉起來挪過六七層樓梯,叫他不要妨礙她拖地板。
回家的路上卡爾恍惚了好久,他以為自己被吓到了,回去小聲告訴媽媽這件事。
他試圖依偎進母親的懷抱,但埃裏卡瘦弱,手指冰涼,而且不能允許已經七八歲的兒子沒形象地往自己的懷裏鑽,于是把他推開去,只生氣地檢查他的衣服,發現褶皺後為清潔工的手勁抱怨:
“哦,這粗魯的女人!”
卡爾莫名不開心,他明知道這确實會被媽媽定義成粗魯,卻又不希望媽媽把這定義成粗魯。不知道為什麽,他一點都不讨厭那個女人,反而滿腦子都想着她。到了晚上,被父母輪流親吻告晚安後,卡爾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了自己短短圓圓的肚子側面焐熱,忽然意識到了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他想把臉貼到她的臂彎裏去,像個小嬰兒那樣。
爸爸媽媽的胳膊加起來都沒那個女人粗,他們根本不可能把已經長好高的卡爾一把子舉那麽高。
可她沒過多久就被開除了,理由是太過粗魯。卡爾不懂有沒有家長投訴,是不是他的家長投訴了,他只知道自己從那一刻起再也無法喜歡學校那精美華麗的大理石拱門,他甚至讨厭上了穿着束腰來套進優雅連衣裙來接他放學的媽媽。
卡爾不覺得這是他喜歡上了一個男人的原因,但這确實是他沒有很多女性好友的原因——都不是戀愛和*,而是能聊兩句真心話的女性好友,他都沒有哪怕一個。
他害怕所有原本看起來陽光健康的女同學,忽然在某一刻就露出埃裏卡的憂愁和脆弱。遇到這樣的情況,他沒有辦法逃跑,只能被迫拿出應對母親同樣的溫柔來安撫對方,這很容易被當成善意、美好的品格和純潔的情感。
她們覺得卡爾那樣好,更加願意與他坦露自己的細膩、脆弱和悲傷,完全沒想過對面這個男生只是在備受煎熬地死裝,并越來越裝不下去,而後遲早有一天忽然被他冷冷拒絕,更加崩潰,最後認清卡爾根本不是個可靠好友的現實,情感鏈接破碎,深刻地厭惡上他。
卡爾感覺在情感溝通這方面,他簡直比養胃還養胃,他根本沒法滿足女性的情感需求,他也不想向她們索要柔情和安撫,他害怕坦露真實得到的不是理解,而是更尖銳可怕的創傷。
如果你不露出自己的肚皮,确實沒人能揉揉它,但也沒人能刺穿它。
卡爾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從具體的比賽、具體的巴拉克和具體的苦惱中掉進了亂七八糟的回憶旋渦。童年清晰或不清晰、不知究竟發生在何時何地的事情亂飛,戳得他的腦子痛痛的,仿佛一大把尖銳的玻璃碎片在頭腦中翻攪,這讓他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自己的額頭。
也許我是在思考自己的x取向吧,卡爾只能這麽理解。
好歹他不是因為害怕女孩才去喜歡男人的,這是完完全全的兩碼子事,讓卡爾感到好受了許多,在這兒頭疼了半天,也不算是白疼,心情又有點好起來了。
他希望他的喜愛是純粹的、肯定的。
這樣如果有一天他去同對方訴說,好歹不是稀裏糊塗地“搞錯了”,人要學會對自己負責。
這念頭讓卡爾吓了一跳,接着心情又慌亂沉悶下來:他會同對方說嗎?
他的另一個問題是,巴拉克真的看不出自己喜歡他嗎?
他每日都偷看,每日都被抓包的。
也許對方對他那樣冷淡,就是因為有點看出了他的“不正常”。
卡爾經常疑心巴拉克是故意不要與他做朋友,現在這樣的感覺就更強烈了。
就像今天的抱抱——本來也抱不上的,巴拉克象征性地抛了他一下感謝助攻,就把他又丢下了,是卡爾自己為了保持平衡伸手,才不小心抱上的。
他不推開對方,對方也該推開他了。
每當巴拉克察覺出卡爾在以過分的熱情去讨好他,好像都會立刻把他推開,像無視果盤,無視關心,從不在活動室和卡爾玩,這讓卡爾非常刺痛。
他是多麽成熟和游刃有餘啊!卡爾想。他只是再随意不過的分蛋糕、再随意不過地開了一場發布會、再随意不過地參加了拉姆的生日會、再随意不過地比賽,我就快在這裏面自己過完一輩子了。
卡爾覺得對方若有似無靠近他的片刻,就只是成熟男人的從容罷了。
只有這塊表是個無法解釋的意外,約莫是看他可憐。約莫是更糟糕的情況,真的是有別人送的,而卡爾到現在都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只一廂情願地當成是巴拉克,并為此開心了五個月。
他都快把被子給咬壞了,比起迷亂和痛苦,這一會兒幼稚勁上來,更多是小孩子脾氣的抓狂,氣得恨不得不管不顧撞穿十幾面牆,撞到巴拉克的面前去,大聲質問他手表是不是你給我的?你到底什麽意思呀?
原本他應該就這麽自己折磨自己一晚,直到精神衰弱的,可門鈴響了。
隊醫又來了,卡爾以為是拉姆拜托的,也沒多問,被繼續量了一次體溫,果然已不高,看着卡爾精神也行的樣子,他放心地走了。
隊醫走後沒多久,拉姆也跑來了,卡爾想着果然是他喊的隊醫,和他講了自己又量了體溫沒事了,對方果然也很高興,給他切了點水果吃。
拉姆還沒走,卡恩又來了。
他都來看自己,哎,卡爾有點後悔裝病了,紅着臉說沒事,體溫一切正常,可能單純累了。
卡恩粗聲粗氣地說你們這代小年輕就是矯情,把一大捧感覺像是把自動販賣機從頭到尾按了一通後得到的零食嘩啦啦|撒了他一床鋪後揚長而去。
卡爾和拉姆呆呆地大眼瞪大眼幾秒後,都沒忍住笑了起來。
“這就是愛啊,卡爾。”拉姆用舞臺劇旁白一樣的語氣說:“收下來自奧利弗·卡恩先生的好意吧。”
卡爾笑得更厲害了,拉姆毫不意外地看着他拆了一袋糖,把鹹味的替他收攏到旁邊,甜的放床頭櫃上。
卡爾自然也要分他吃,但擔心他不喜歡,拉姆卻笑着搖了搖頭:
“我超級愛吃甜,小時候換牙好多蛀牙,後來就不敢吃了。”
他現在好像還在正畸的最後一點療程裏,雖然不戴牙套,但還是很重視吃東西的問題。卡爾完全看不出拉姆會愛吃甜,驚訝地啊了一聲,拉姆撐着笑話他:
“幹嘛這麽驚訝?把我當成什麽老古董了嗎。”
“完全看不出來……”
卡爾驚訝的不光是拉姆不吃,克制是正常的,他驚訝的是真的完全沒感覺拉姆對甜品動心過。
拉姆從不會過度地停留視線,不會表達喜歡,放在他面前大家都吃的時候他也不一定會吃,吃了也就挖一口意思一下——哪怕是他自己過生日那會兒,他自己定的大蛋糕,也全然是為了客人準備的,也就卡爾做的那個小的,他為表達感謝吃了一塊。
讓誰來看都不會說拉姆愛吃甜的。
他把小熊軟糖放旁邊:“那我也不吃了。”
“忍耐食欲對我來說沒那麽困難,karli,不用這麽體貼。”拉姆哈哈笑了起來:“我樂意看你吃,就像自己也吃到了一樣。”
波多爾斯基今晚也說了和拉姆類似的話。
他和施魏因施泰格溜了出去,兩個下午還在幾萬中注視下奮戰的球星,兩小時後就喬裝打扮着光明正大在科隆玩了。
他們就順着萊茵河畔逛,身後就是科隆大教堂,冬天時聖誕集|會也是在這裏辦的,有意思得很。等到這一片走完了,又可以從大橋上過去,到河對岸,反方向走一陣,邁上霍亨索倫橋,再回到教堂下。
這是個四四方方的游覽路線,再方便不過了,拜仁下榻的酒店離科隆大教堂也不遠,逛完就可以直接回去。
科隆雖然不小,但也不會像慕尼黑那麽大,玩起來別有一番方便。
他們倆一起去吃烤肉,施魏因施泰格吃得超開心,波多爾斯基倒是因為這賽季屢發傷病,才二十歲就已經開始控制體重了,為了迎戰世界杯非常小心,并不敢大吃大喝。
朋友看着自己吃總是不好意思的,施魏因施泰格很義氣地一推盤子說算了,卻被對方笑着卷起報紙敲腦殼:
“你就吃吧,誰吃的過你啊?就算我正常吃,到最後我也還是這麽看着你的。”
施魏因施泰格得意地笑了起來,眼睛亮亮,故意托着下巴輕聲說:
“哎呀,真是不得了啊,怎麽忽然這麽愛我啦?要做隊友了就是不一樣——”
“別惡心人,滾。”波多爾斯基笑罵着往他的腳尖踩了一把。
大餐一頓後他們又挑了個有露臺的酒店上到天頂去吹風喝酒。夏天快到了,今日難得不是陰雲缭繞,金色的夕陽裏大教堂黑色的尖頂在藍天白雲中矗立,施魏因施泰格閑适地往後靠在椅背上,抱怨說沒有雨天和霧天看起來那麽陰森氣派,被波多爾斯基又踢了一腳。
“你會喜歡慕尼黑的。”根本無關痛癢,施魏因施泰格也不生氣,只笑着和他說:“慕尼黑的天氣比這邊好。到時候房子選我家附近,天天晚上在露臺喝酒去,可不許住俱樂部附近的單身小公寓。”
“都差不多,慕尼黑也好不到哪裏去。”波多爾斯基撇撇嘴:“科隆總比漢堡好。”
這是真的,漢堡這樣的極北港口和冬日天氣很是狗屎的北歐已無差別了,而且在一個仁面前說漢堡壞話是永遠不會錯的,施魏因施泰格果然大笑了起來,打趣道:
“你看,你已經像個自己仁了!”
“小點聲,合同還沒簽呢,聯賽也沒結束。”
波多爾斯基既歡喜于他的歡喜,又有點淡淡的自尊心受挫的惱火:
“誰急着去了,要不是隊裏成績實在不好,又缺錢,我才不走呢。”
“對不起,對不起。”施魏因施泰格連忙道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很真誠地說:“我有點太高興了,但我真是笨蛋,我不說了。”
波多爾斯基還是假裝不理他。施魏因施泰格開始握住他的手,用氣音假裝尖叫:“盧卡斯,你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原諒我!”
什麽神金啊!
他們倆都繃不住笑了,一同哈哈哈地靠在各自的椅背上。
喝完酒一切都是那麽快樂,他們迎着晚風走在街道上,古老的城市在亮起,年輕的朋友勾肩搭背,在跨河大橋上沖着海鷗招手和哈哈大笑。
波多爾斯基在這一刻甚至有點向往慕尼黑了,在那裏他想必不用把臉遮得這麽嚴實,在那裏,傲慢的慕尼黑人固然并不把他當一回事,但也給予他自由,那樣他就可以拉下口罩,沖施魏因施泰格燦爛微笑。
他們繼續去城區穿行,在唱片店亂聽亂扭,笑得東倒西歪後又去波多爾斯基最喜歡的運動商品店買了同款的護腕。施魏因施泰格站在滑雪板前走不動路,和老板開心讨論了二十分鐘今年的滑雪節。
波多爾斯基暗暗記着,決定今年對方生日就送他這個,然後不耐煩地把他拖走。
施魏因施泰格一路看到每個唱片店都要走進去,問問有沒有Sportfreunde Stiller的專輯,買到了再問問有沒有他們5月中要比賽的門票,像是酒勁上來了偏要今晚就買到一張線下票似的——演唱會現在還做不到網絡售票,大多還是打電話或寫信給主辦方來購票,每個大城市還會在專門的售票處分放一定數量的門票供人購買。
但這個樂隊也就是靠着今年世界杯出的新歌《'54, '74, '90, 2006》才真的爆火了一把,演唱會的規模雖然不錯,可運營不是很成熟,在科隆根本不至于設什麽官方售票點,直接挂在哪個livehouse的運營處順便賣了。
反正圈內人自然懂該去哪裏。
“為什麽忽然喜歡上這個樂隊啊,莫名其妙。”波多爾斯基笑話他:“陪着你趕時髦了。”
施魏因施泰格也不惱他,還是高高興興地一路問,終于問了兩三個老板都說同一個地點後,他們又開始憑借着波多爾斯基的印象找過去。
別說,他們的運氣是相當好——這個票配合着裏面的營業時間,每晚就賣兩個小時,他們正好趕上了,排一會兒隊就行。天晚了,風一起來就冷了,更糟糕的是施魏因施泰格烏鴉嘴,美美看夕陽時嫌天氣不好,這一會兒真下小雨了。
一群人躲在窄窄的屋檐下,施魏因施泰格穿着短袖,已開始抱着胳膊鬼喊鬼叫地嫌冷,波多爾斯基嘴上嘲笑他不套外套,實際卻忍着哆嗦站他上風口替他擋擋。
就這麽老老實實地待着也就算了,好歹人還是幹着的,買完票他們打車走就是了。可誰知隊伍轉過彎,對方一打眼看到有個華夫餅店還沒關門,不過也快了,店長已挂了結束營業的牌子,不過店裏還有人在吃着躲雨,她也就不着急,微笑着把手放在圍裙上,站着等待。
施魏因施泰格竟然又蹦跶起來要去買。
“我才不吃!你是多饞啊,烤肉還沒吃夠嗎?”波多爾斯基繃不住了:“雨,雨!”
他差點大聲喊出“schweini你回來”,可卻疑心旁邊人已在疑惑傾聽他的聲音、打量他的身高相貌似的,于是只能眼睜睜看着施魏因施泰格抱着頭跑過去了。
“沒事沒事,隊要是到了你就買兩張票,站着等我!別走開啊!!!”
對方雖然已淋成落湯雞,但卻開心得很,站在路那邊沖他喊話,還比劃“勝利到達”的得意大拇指。
這頭排隊的好多人都無聊到給他噓一會兒和鼓掌喝彩,用來誇贊這哥們穿這麽少在黑天雨地裏跑得這麽靈活。波多爾斯基後面的人甚至熱心地替他喊話回答了:
“你放心!我替你看着他!!!”
大夥哄笑一片。
波多爾斯基:……
他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又感覺這混亂雨天裏一切都仿佛古怪地散發着光彩和快樂,施魏因施泰格就是有這樣的奇怪魔力。
他站在屋檐下,看着對方鑽進華夫餅店不久後裏面的人也開始哈哈大笑,店長一開始還搖手拒絕着什麽,大概是被他央求得不行,身體後仰着笑得停不下來,到底是轉身找了半天,搜刮出了最後三個寶寶雞蛋,勉強又替他做了兩份。
玻璃門裏,暖黃的燈光下,施魏因施泰格頂着一塊店主給的粉紅小毛巾,裸露的肩膀皮膚上全是水光,高高大大地趴在櫃臺上,超級滑稽但也超級可愛地認真和店長比劃要放什麽什麽——草莓,蜂蜜,還是奶油?撒的是糖粉、果醬還是巧克力醬?
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知道對方是在替別人買——如果是他自己吃,他才沒有這樣多的要求,肯定是任由店主安排,或奇思妙想地亂放一通。
不會是這樣認真、細膩到眼睛都閃閃發亮的。
真是的……都說了我不愛吃了。
波多爾斯基買好兩張票,把它們立刻放進了懷裏收着,防止被雨水淋濕,繼續站在屋檐下等,卻感覺一點都不冷了,反而臉龐在不受控地發燙,心髒跳動。
他隔着馬路,隔着穿行的車,隔着雨和風,隔着玻璃,看着施魏因施泰格站在那兒用心地接過袋子,又裹上好幾層防守的牛皮紙,笑着和店裏所有人告別,打開玻璃門,冒着車,冒着雨,冒着風,重新從那一頭跑來,帽子都忘記戴上了,萬幸雨水把他打得也沒人認得出,他就這樣濕漉漉,但也亮堂得不得了地回到了他旁邊。
“天哪?已經好了嗎?謝謝你,盧卡斯,我愛你!你太棒了,我一個人可怎麽搞定這些啊。”
施魏因施泰格開心又感動地說,把他往屋檐下又塞了塞:
“打電話叫出租車吧?你別站外面,小心冷。”
“你自己濕成這樣,還管我。”
“就是因為已經濕成這樣了,所以無所謂了嘛。”
施魏因施泰格笑着展示肩膀和手臂上漂亮的肌肉:
“放心吧,足夠胖的豬,足夠把我們盧卡斯好好擋着。”
他的眼睛裏流露出真誠的懊悔和愧疚:“對不起,誰知道天氣說變就變,叫你陪我受凍。”
“屁大點事,沒我你上哪找路去啊。”
波多爾斯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低頭掩蓋自己的慌張,打電話叫了一輛出租車——他決定把施魏因施泰格送回拜仁的酒店,而後自己再回家。
但如果對方想去他家繼續喝酒玩的話也不奇怪就是了。
雖說這食物是怪的,但管他呢,他就忍耐一下好了。
他挂了電話,他們上了車,他講了目的地,正常地等待施魏因施泰格鬧着說“我才買了吃的你都不讓我去你家吃完再走?”,誰知道對方卻安靜得很,只顧着和司機道歉,說不好意思弄髒她潔淨的座椅。
說着已随意抽了一張五十歐塞了過去。
司機笑着說沒事,等會兒她會擦拭。她更在意的其實是施魏因施泰格一直緊緊抱着的袋子是什麽,說真的,車上乘客這樣總是會讓人略感不安,不過等到她聞到了華夫餅的香味後,她就恍然大悟了,同時也放下心來,笑着問:
“華夫餅還熱着嗎?”
“哇,您可真厲害,這是怎麽發現的?——我希望是,它一直燙我胳膊。”施魏因施泰格有點憂愁地問:“會不會被我壓塌了,萬一冷了,讓酒店幫忙熱一下,還會好吃嗎?”
“那廚師的手藝可得很好才行,否則容易糊掉。”
波多爾斯基忽然開始意識到他好像搞錯了,但他腦子還沒轉過來,前面和右邊的兩個人已在繼續說話了:
“帶給女朋友吃?”
“不,給家裏弟弟的,今天晚上他有點不舒服,沒和我出來。看到甜品,我想着萬一他吃了會開心呢?就趕緊跑去買了。”
“哦!這可真貼心!是的,他吃了一定會開心的,我兒子都十八歲了,還是這樣呢,不舒服了就想吃甜的。”
“那太棒了,我弟弟也十八歲。”
施魏因施泰格更高興了,趴在控制副駕駛座的頭枕上和司機搭話。
窗外的霓虹燈不斷掃進來,照亮他看向前方的溫柔眼睛。
拉姆走了沒多久,卡爾的注意力也徹底不在愛情上了,爬起來好好地收拾包裹和房間,把一切整理整齊,等着明早起床就出發回慕尼黑。他正要洗漱,門卻又響了。
說起來是他沒出息,但每次面對薛定谔的來客,他都會心髒一提,幻想:會是巴拉克嗎?
然而打開門又不是。
但他也還沒來得及産生什麽失望的複雜情緒,因為濕漉漉的施魏因施泰格過于具有沖擊力,讓他差點沒蹦起來:
“巴斯蒂?你怎麽啦!”
不是去外面玩嗎,怎麽變成落湯豬啦?
對方卻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只顧着舉起手裏還發熱的袋子,高興地蹦着說:
“別管我別管我,先看我給你帶了什麽?”
“!你去哪裏買的!天哪,謝謝你,巴斯蒂——”
卡爾被華夫餅香得腦子一暈,驚喜得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好感動好感動地擁抱施魏因施泰格和他說自己沒發熱,不用擔心他,并原地蹦了兩下以證明自己的健康,差點撞到頂上的燈,吓得施魏因施泰格趕緊攔住他。
但看到卡爾這麽開心的反應,他也甜蜜得不行。
“我是不是最好的?”
“你最好了——”卡爾超捧場。
“我就想,萬一你愛吃呢?放的也是你做蛋糕會用的料。”他驕傲地說:“真好,我真英明!就知道應該沖過去買。”
“你為了我才淋濕了嗎?哦……”
卡爾又是感激又是抱歉和憐惜,趕緊把他往自己的浴室推:
“快洗澡快洗澡,浴袍穿我的,我沒用。”
“你先吃啊——”
“等你一起,好不好?”
“我怕冷掉了。”
“你洗快些,暖和暖和就好,不會的。”
雖說其實不該再吃東西了,但施魏因施泰格這樣辛苦帶回來,不吃是何等掃興,卡爾發誓自己一定要表現得像吃到了全世界最好吃的東西。
他決定去樓下要兩個小盤子和叉勺來好了。雖說打電話也可以,但還是直接去快一些。
施魏因施泰格把自己沖熱乎就了事了,反正踢完球才洗幹淨的。然而他換了衣服擦着頭發出來,卻發現卡爾莫名不見了,聽到敲門聲,剛笑着拉開門,就愣住了。
門外人也愣。
長袖長褲,穿得非常緊實,紐扣都扣到了脖子最上面一顆的巴拉克,和随便套着浴袍、也就擋住了**的施魏因施泰格,站在門裏門外,就這樣忽然沉默地看着彼此。
房屋主人卡爾還在那兒無知無覺地挑餐具呢。
“我要那個白底紅邊的。”
波多爾斯基還在車裏,他終于快到家了。
窗外雨點密密滑落,他安靜地看着它們,手指隔着衣服放在自己空蕩蕩的肚子上。
票全被拿走了,它們貼着皮膚時,感覺邊緣怪礙事的,沒了,卻又有種奇怪的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