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小卡

第42章 小卡

不妙, 不妙。

這什麽情況啊?

看着施魏因施泰格被巴拉克抓小豬似的抓在手裏,卡爾驚得差點沒把自己手裏的小盤子丢下去。

施魏因施泰格臉上仿佛寫着:嗚嗚救我!

“怎,怎麽啦?”

卡爾又驚訝又驚慌地問。

巴拉克抿着嘴, 胸膛起伏了一下,聲音低沉:“他在你屋裏做什麽?”

卡爾更想問的是, 你又來我屋裏做什麽?

但他不能這樣問, 只好指了指桌子,無措道:“給我送吃的。”

“米歇爾還不信我。”施魏因施泰格委屈又尴尬,有點抵觸地說:“現在把我松開行不行?我也好大的人了, 你不能這麽不講道理,米歇爾。”

這下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了。

他本能地不想在巴拉克面前維護別人、不想被對方讨厭,但是這個別人是施魏因施泰格, 那就算被讨厭也沒辦法了。

如果卡爾活在日語片裏, 現在應當已經開始詩朗誦: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第一次有了喜歡的人。有了能做一輩子朋友的人。兩件快樂事情重合在一起。而這兩份快樂, 又給我帶來更多的快樂。得到的, 本該是像夢境一般幸福的時間……但是,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但他沒有,他只想知道, 為什麽他們倆會一個穿得好好的, 一個衣冠不整的,在他房間裏碰頭啊?

大概是他為難的眼神太可憐了,再加上真的只是跑出去拿餐具的卡爾已經證明了這一切顯然只是隊友們之間再普通不過的小日常, 是巴拉克自己不知道在往哪個方向完全想錯了、想歪了。

這就很尴尬, 有時我們對旁人的誤解,與他們本身如何毫無關系,卻一覽無遺地反映着自己的想法。

巴拉克一聲不吭地松了手, 朝外走去。

卡爾和施魏因施泰格說等等他,跟着追了出去。

“米歇爾,米歇爾……”

他感覺自己又變成了小尾巴,費力地想粘到大踏步走開的巴拉克身後,但又不敢大聲呼喚他,擔心聲音在走廊中太明顯,惹得別的隊友也追出來看。

他好沮喪地覺得自己注定要被甩掉了,對方毫無放慢腳步的意思,可等到他追進角落基本無人使用的樓梯間,卻一下子撞到了對方身上。

要不是這裏燈光明亮,他都該吓得叫出聲了。盡管沒喊,可卡爾還是踉跄兩步本能要出去,卻被巴拉克一聲不吭地按着手抓了進去。

然後對方關上了樓梯間的門。

卡爾又開始大腦一片空白了。

他本能地擡頭,意識到這裏沒有監控。

大晚上的成熟前輩把小隊友扯在無監控地帶,不是要霸淩就是要親嘴。

可是這兩件事,卡爾都不覺得對方會做,于是只怔怔地擡頭看他。

他覺得自己的腦子好像被愛情病毒污染病變了,滿腦子都往暧/昧的方向想。

巴拉克也在看他,眼睛又分不清顏色了,也許藍綠色攪和在了一起。

而後他又抿緊了嘴唇,慢慢松開他的手腕,往後退了兩步,像是自己都有點後悔自己的舉動:

“……跟着我做什麽?”

卡爾輕輕地把手放到手腕上,感覺被他捏過的地方都麻了,小聲反問:“為什麽找我?”

“我太用勁了嗎?”巴拉克卻低聲說着不相幹的話,還擡起自己的手掌蹙眉看了看,像是很生氣的樣子。

“什麽?”卡爾剛愣住,而後一低頭看到自己還在摩挲手腕,立刻觸電般松開了自己的手:“不,沒有。”

他這樣的表現卻讓巴拉克覺得更可疑了,眉頭蹙得越發厲害:“袖子拉起來。”

怎麽能這麽理直氣壯地指揮人在這兒露皮膚?

而且他很關心我手疼不疼嗎?

雖然只是什麽都不是的手腕,可卡爾還是莫名其妙就羞臊得要命,而且他還生發出了一點欲擒故縱的小心思,想看看巴拉克的反應,于是反而把手向後藏去,搖搖頭堅定地說沒事。

他原以為對方最多也就是再詢問一句,萬萬沒想到巴拉克卻再次上前一步靠近了他,非常具有壓迫感地沖着他攤開掌心。

好兇,真的好兇。

卡爾都快停止呼吸了,身體緊緊地繃着,但他卻沒有順從,而是選擇擡起眼睛看向對方:

“為什麽找我?”

他們又離得太近了。

卡爾不斷回想起下午在場上時,把手環繞到對方的脖頸上去,緊緊擁抱他的滋味。

他想,巴拉克根本不知道他多可怕。他這副小尾巴似的沒用樣,都是他為了忍耐裝出來的,如果他不用忍的話,他現在就要環住他的脖子,把他推到那頭的牆上去,用力親吻他。

可他不得不忍耐,因為他知道對方又不是也喜歡他。

他不得不忍耐,因為親自己的隊長是錯誤的錯誤的錯誤的事。

但在這樣小空間一對一的時刻,他又會有點氣惱,很希望巴拉克能認識到,卡爾也不是一個在他面前毫無還手之力的家夥。

如果不是喜歡他,喜歡得抱着被子無措地流眼淚,他才不至于在巴拉克面前這麽笨蛋、弱勢。

巴拉克可能讨厭他,他也讨厭自己這樣!可他又有什麽辦法。

不管對方有沒有發現他的心情,都只用裝作沒法就夠了,可他卻很辛苦。

他甚至有點怨怼,覺得他是好可惡好可惡的大人。

如果知道了卡爾的小心思,又幹嘛要送他手表,幹嘛要到他的房間找他,幹嘛要和他單獨站在無人的空間裏暧/昧地靠得這麽近?

他盯着巴拉克看,像是要求對方即刻拿出一個合理的理由來。

巴拉克拿不出。

“我現在不想告訴你了,卡爾。”高大的男人低聲說。

“你擔心我嗎?你怕我生病嗎?”

卡爾說着,把手從身後拿出來,輕輕卷起袖子,漂亮的手放進他的掌心。

踢後衛出身,他才不是什麽瘦弱的小男孩,但手一放到巴拉克手裏,就頓時顯得細嫩了似的。

“你很在乎我疼不疼嗎,米歇爾?”

巴拉克手腕一顫,本能着要松開,眼神中滑過迷茫,卻被卡爾反拉住了。

“不是問我為什麽要跟着你嗎?我——”

他被捂住了嘴巴。

有兩個人在外面說說笑笑着過去了,見樓梯間門上的玻璃顯出裏面亮着燈,疑惑地探頭看了一眼,發現并無人影後重又放心走開。

巴拉克捂着卡爾坐在地上,緩緩伸手關掉了燈,然後才拉着他在黑暗中站起來。

現在只有從門外透進的一點點光了。

卡爾簡直想張嘴咬他的手,畢竟他也不能蹭兩下,那他就想張嘴咬他的手,但巴拉克已比他還匆忙地松開,徹底和他拉開距離。

“回你的房間去!”

聲音中仿佛壓滿了怒氣。

卡爾剛剛燃燒的勇氣已經消失了——他意識到了自己的行為有多可笑和難堪,在這麽一個狹小的見不得人的地方,荒唐地因為一點被愛的錯覺就逼問對方。

巴拉克如果真的喜歡他,哪怕那麽一點點,他們也不至于在這兒,不至于這樣說話。

羞恥感前所未有地濃烈翻滾起來,卡爾恨不得原地捅自己一刀,來緩和這種像比死還可怕的折磨。

他也不敢再問什麽手表的事了,轉身推開門就跑出去,拼命地往自己的房間裏躲,像躲避可怕的噩夢——他恨不得把時間倒帶回幾分鐘前,那他死也不會追出去,不會問對方那些傻話了。

施魏因施泰格正在精心琢磨擺盤,被他的動靜吓了一大跳,再看到卡爾臉龐眼睛好像全紅了,頓時急得不得了地站起來:

“怎麽啦?”

卡爾再也繃不住了,羞恥得不得了地站進衛生間裏,捂住臉放聲大哭:“我好蠢,我為什麽這麽蠢……”

“才不是呢!米歇爾都和你說什麽了?可惡!才不是呢!”

“不關他的事,我好蠢……”

卡爾去拿毛巾來試圖擦幹淨臉止住淚水,卻只是哭得更厲害了。

施魏因施泰格趕緊把他哄到外面坐下來,抓耳撓腮地給他擦臉、勸說,但不管他問什麽,卡爾都搖頭,過幾秒又崩潰起來說自己是笨蛋,讓他真是急得恨不得現在就去把拉姆喊過來幫忙。

無計可施下他只能像哄小孩一樣舉起勺子,挖了一大塊松軟噴香的華夫餅:

“吃嗎?再不吃都要涼掉了。”

卡爾還在哭得喘不上氣,施魏因施泰格本覺得這招也沒用放棄希望要放下了,誰知道卡爾雖然哽咽着,卻還是抹了把眼睛,好委屈地小聲說:

“吃。”

施魏因施泰格一下子忍不住笑了起來,舉起小勺子送他嘴裏了。

怎麽這麽可愛呀!

雖說在卡爾這麽難過時這樣想好像很不道德,但是他确實天天見對方裝小大人見多了,難得看他這副可憐樣,真覺得好玩得不得了,要不是卡爾堅持要自己拿勺子,他還能繼續喂他。

過了一會兒等對方心情平複,就變成那副為自己的淚水害羞、認真體面的小大人樣子,他甚至覺得有點遺憾了。

他已經認定一定是巴拉克粗暴言語傷害了可憐的卡爾的心,沒準對方直接對着他說“不要說蠢話”什麽的,卡爾才會這麽難過地跑回來。

施魏因施泰格覺得他有點優等生綜合征,總是試圖和權威一點的人搞好關系。

不像他,從小就調皮搗蛋,已成習慣。長大了也就不那麽在乎,在心裏只會呸呸呸,才不會回到房間流眼淚。

沒說卡爾是“寶寶”呢。

不管他再怎麽表現得成熟,這種稚嫩天真的地方還是不會變。

“真的好了嗎?”施魏因施泰格站他旁邊詢問,和他一起刷盤子。

雖然扔着肯定有酒店負責,但卡爾不愛扔着。

刷完了他們一起好好擦手。

“嗯。”卡爾鼻頭紅紅的,認真點頭。

“我有沒有因為你心情不好就笑話你?”

卡爾搖頭。

“我有沒有覺得煩,随便敷衍你,但實際上着急想溜走?”

卡爾繼續搖頭。

“有巴斯蒂在這裏是不是感覺好多了?”

卡爾點頭。

“所以下次不高興的時候應該怎麽辦?”

施魏因施泰格眨巴着眼睛,手指自己問他。

卡爾忍不住笑了,同時鼻子又一酸,但這次不是因為他太難過了,而是因為真的超級超級感動。

“你真好……”

“哎哎。”施魏因施泰格打斷他:“等一下,先回答問題。”

“再遇到不高興的事,就和你一起吃華夫餅。”

卡爾小聲說,但即刻感到自己這樣好像有點太肉麻了,又不安起來,剛要改口講得“正常”點,就被對方捏住臉誇誇了:

“就是這樣!真棒!”

施魏因施泰格大笑起來,攬住他親熱地晃了晃。

他這才帶上自己濕漉漉的衣服,回房間睡覺去了。

在隊友的愛裏,卡爾意識到了這才是健康的、積極的、超級好的關系,想和隊長滾到床上去才不是呢。

他氣鼓鼓地告誡自己,蠢事今天是真的做到頭了,再也不許這樣。

從小到大,他一直是那麽擅長自控的,每次這樣告誡完,他都能“操控”自己,完美回到現實中。

可這一次卻不那麽确信,因為他已失敗了好多好多次。

也許明天還能保持正常,後天就又開始偷偷忍不住看巴拉克了。

到底為什麽控制不了自己?

如果真的有神靈的話,這一定是對他的惡毒懲罰,卡爾絕望地想。

拜仁德甲奪冠了,人生第一個賽季就是雙冠王,卡爾沒法再感激更多。盡管已拿到冠軍,隊伍大幅輪休,但他在接下來的比賽中還是非常拼搏——

最近幾輪比賽,國家隊主帥克林斯曼都在看球考察球員。

雖然沒看到拜仁的頭上來,約莫是因為隊裏卡恩、巴拉克、施魏因施泰格和拉姆的地位已非常确定,沒什麽可看的,但對于不确定的卡爾來說,這就很煎熬了。

他沒有掩飾自己想去踢世界杯的意思,不想去是傻子——但這是一種“如果征召我我會非常開心”這樣的想去,而不是“希望被帶上”這樣的想去。

才十八歲,踢得還是後衛這種位置,就想去所有球員都快争破了頭要參加的本土世界杯?

卡爾自己聽了都覺得貪婪過度。

但他不敢,別人卻是要替他敢的。

首先是拉姆,他是發自真心地覺得卡爾有能力踢世界杯。

然後是施魏因施泰格,他雖然不确定卡爾能不能踢,但問就是他應當入選,主打一個兩眼一閉就是溺愛。

接着是卡恩,理性告訴他卡爾可能踢這麽大的舞臺哪怕表現得好也是天大的壓力,畢竟萬一丢個球就是民族罪犯了,但是呢,感性告訴他,他非常非常需要卡爾(…)3.7旬老漢守門太難了讓他帶上他的小爹吧但是這種事是絕對不好意思說出口的所以他也假裝是發自真心地相信卡爾有能力踢世界杯。

再然後是赫內斯。他覺得卡爾去踢世界杯不是全然的好事,主要是怕表現不好挨罵了,或者在發育期末尾被過度使用。但因為考慮到對于年紀小的球員來說,國家隊不是負擔,而是一塊特別香甜的蛋糕。

這次錯過就要等兩年後了,到時候20歲的卡爾還是年紀太小,又白白浪費兩年在國家隊攢資歷的機會,位置被不如他的人霸占着擠不進去,那又怎麽好?

畢竟萬一世界杯沒帶好,克林斯曼鐵下課了。

萬一他下課了,誰知道下一個主帥還是不是這麽瘋狂地把國家隊全盤年輕化,而且這麽适合背鍋!

所以他也表達了支持。

最後是魯梅尼格。

雖然說在簽用卡爾的選擇上,他是偏保守的。但在營銷上,他是偏激進和大膽的。

國家隊裏拜仁球員當然是越多越好,卡爾去年都能踢聯合會杯了,今年還長大了一歲呢,在德甲和歐冠都有精彩表現、積累了足夠的登場時間了,正兒八經的天才球員,帶着當卡恩安撫劑也是好的,憑什麽要給別人讓位置。

再說了,卡爾被征召去也不一定有上場機會,到時候又能度假玩又能刷資歷,豈不是美得要命。

所以他反而比赫內斯還要更着急一點,把赫內斯都吓了一跳,而後打趣他:

“現在真和小魯梅尼格好上啦?”

魯梅尼格呵呵一笑:“都喊他小魯梅尼格了,我不送他去世界杯嗎?”

他們倆和貝肯鮑爾見了面,指望着靠他在德國足協中發力,和慕尼黑的市長克裏斯蒂安·烏德也私下吃了飯,在政治上繼續加保險牌。

去年大選成功的是基督教民主聯盟,而不是烏德所在的政黨社會民主黨。

但社會民主黨作為最老牌的大政黨,也不算完全輸了。

基督教民主聯盟與其姐妹黨基督教社會聯盟雖然贏得了最多的席位,黨選之人默克爾成功出任總理,但并未獲得絕對多數。

由于未能單獨組建政府,他們只能選擇與社會民主黨組成了黑紅兩黨聯合執政的“大聯合政府”。

這體現了柏林牆推倒、兩德合并以來從未消失的社會性迷惘,他們站在混亂的路口,不管是往左還是往右,仿佛都是錯,最後只好呈現一種“站中間”的渴望。

巴伐利亞州整體上是基督教社會聯盟的傳統支持地區,但慕尼黑市在政治傾向上與州內其他地區有所不同,主要支持的是社會民主黨。

市長烏德就是社民黨的重要人物之一,從93年開始就上臺管制一方,13年一晃而過,慕尼黑發展得蒸蒸日上,他的地位依然穩得不行。

選舉結果看起來是矛盾下無可奈何的不利結果,但對于拜仁來說,反而讓他們相比別的俱樂部享有更獨特的政治優勢。

他們在基督教社會聯盟主導的巴伐利亞州,和社會民主黨支持的慕尼黑市之間,靈活游走,享受雙重政治支持。

大聯合政府的存在使拜仁既獲得地方強勢政黨的支持,又能利用國家層面的政策資源。

他們也一向重視将自己塑造成德國民族自豪感的象征之一。這一長期積累的政治資本,在這樣的聯合政府下,顯然更吃香,更好發展。

他們主要聊的是拿下背靠背雙冠王如何承辦慶典,順帶誇了兩句拉姆卡爾等年輕球員。這屆本土世界杯對慕尼黑來說本來就意義非凡,市長烏德三兩句就聽懂話音,笑呵呵地和倆主席拉家常,聊起拜仁奪冠戰的表現:

“我非常喜歡卡爾,他和拉姆這樣的慕尼黑本地小夥子,正代表了我們城市、民族和國家的未來嘛。我作為一個普通的球迷,也很期待他在世界杯上的表現。”

赫內斯和魯梅尼格頓時都滿意了。

話題到此為止,他們說起了打高爾夫的笑話。

聯賽大局已定,征召大名單已成全民熱議的話題。

克林斯曼一點也不奇怪年幼的卡爾被媒體們一片看好,他已鎖定今年的最佳年輕球員獎,報紙三天兩頭盤點德甲年度人物時把他拉出來就放巴拉克下面大誇特誇;模拟征召名單時,足球專家們基本都會把他放入其中。

隊友就更不用說了,三天兩頭被媒體“偶遇”,被詢問相關問題,而後替他堅定站臺。

赫內斯和魯梅尼格熟稔地唱紅白臉,一個說一定要帶上卡爾、他完全有這樣的能力報效祖國,另一個說不許帶,別把我們的天才球員用傷了。

球迷們看多了,也開始習慣這些觀點,去年卡爾在聯合會杯上的良好表現還留在很多人心中呢,他們也覺得報紙說得對啊,克林斯曼就是愛用年輕人,那幹嘛不繼續用他呢?他可是德甲的最佳新秀。

你看看,拜仁自己小氣得不得了,遇到真天才就捂手裏,不舍得給國家隊用!

都成年了,有什麽不能踢的?就要用,就要用!

老手段了,克林斯曼嘆着氣想,去年他不征召卡爾還好,都征召過了,今年拜仁必不可能把到嘴的肉給吐出去的,要是拜仁的球員都沒人捧,哪家球員有人捧?

可他當然還是遲疑的,無他,去年聯合會杯輸贏都不打緊,他帶上卡爾純粹是無人可用。但今年,年輕球員中,默特薩克,梅策爾德是他看好的首發雙中衛,替補也選好了三個好歹超過20歲的,都是傳統豪強的球員,平臺不比卡爾差多少,比賽經驗還比他多。

世界杯不是玩笑,不管是從他的個人前途,還是從整個國家的期待來看,他必須得負責。

可也正是因為世界杯不是玩笑,所以他拟定名單的過程中不可能百分百自由,必須要考慮到很多現實因素。

現在最大的一個現實因素就擺放在他面前,媒體施壓完後,就該輪到德國足協出手了。

馬特烏斯本該和赫內斯唱唱反調,這一會兒卻也表贊同,這顯然是貝肯鮑爾已下場。

克林斯曼與德國足協高層的關系并不好,上個星期貝肯鮑爾剛聲言,倘若克林斯曼不能帶領國家隊打入四強,便必須辭職。這一會兒就要為了拜仁球員來要挾他,克林斯曼自己都好奇對方會怎麽扯話。

說軟化,克林斯曼感覺是不可能的。

繼續和他硬剛,激将法?比如什麽“克林斯曼根本絕不會征召卡爾的,因為他用不明白這樣天才的球員”,那他就順驢下坡,微笑着說用不明白所以我不招了,讓他們拜仁內部撕嘴巴去。

但他還沒和貝肯鮑爾杠上,就先受到政商界的壓力了。

在阿迪和梅奔辦的世界杯專題活動會上,他都被問詢到了會不會讓卡爾入隊。

“這樣年輕漂亮的球員很有話題度,而且他的能力也夠!”他們都這麽和克林斯曼說。

他能力夠,是因為你們天天看報紙吹他,已深深相信!

進了大名單,誰能力不夠?

這小子毛都沒長齊你們怎麽不管了?

還有更露骨的德足協官員,直接就趁着酒勁,和他數起了他們需要幾個拜仁球員——

“你知道,拜仁今年根本沒幾個人,沒占什麽名額啊,他們隊裏哪有多少德國人了!1860等于不存在。到時候開幕會都在慕尼黑,在安聯辦,他們投了那麽多的錢,我上天看到烏德,他為了世界杯忙得頭發都白了,到時候隊裏的巴伐利亞人卻一只手都不到,多讓人寒心啊。”

烏德那老頭不光頭發白了,還長胖發福了你怎麽不說呢?

慕尼黑不得在世界杯裏掙到鈔票都數不清嗎?又不是沒撥預算,額外投錢是他們要搞城市形象建設自己樂意的,這也能拿來要挾?

克林斯曼真是服了,可他又不得不面對這樣的現實,那就是如果他誰的利益都不考慮,那他的世界杯之旅将會極其難過,德足協克扣他飯錢或者下藥把他弄暈了掉兩滴眼淚讓助教頂上他都不會奇怪。

連誰頂他,他都知道,必然是看起來老老實實、實際上和足協勾搭在一起的勒夫。

但他也不想和勒夫翻臉,主要是也翻不掉,他還指望着對方幫他搞戰術設計呢。

其實此時此刻,他已經認清了自己會把卡爾放進大名單的現實,但貝肯鮑爾的臺階下來後,他還是感覺更心甘情願了點。

公布名單的前一天,報紙頭條是貝肯鮑爾盤點了他認為合适入選的陣容。

其實裏面一半都不是克林斯曼去年用的人,甚至也沒有卡爾,但他在最後附加道:

“盡管我肯定不會完全贊同克林斯曼的決定,可就算是我,也不得不承認德國足球确實需要新鮮的血液和年輕的力量,所以哪怕明天的結果一定不會如我所願,可我還是希望每一個人都鼓勵和支持每一個入選的球員,無論他們多麽年輕。 ”

“我現在只向上帝祈禱,請賜予我們平靜,去接受現有的所有選擇,我們已不可能臨時培養出新的完美球員。賜予我們勇氣,去大膽提拔可能合适的孩子,無論他們是否出名、是否年長。賜予我們智慧,分辨這兩者的區別。上帝保佑國家隊主帥,擁有平靜、勇氣和智慧,讓他引領我們走向正确的将來。”

你個老登,我上臺兩年了,你就沒說過這種好話!!!

克林斯曼感覺自己真是被PUA了,簡直恨不得淚流滿面,大喊一聲貝肯鮑爾以後你天天在家裏向上帝祈禱保佑我而不是天天嘲笑詛咒我下課你聽明白了嗎貝肯鮑爾!

卡爾回家,和媽媽還有妹妹一起看了新聞發布會,甚至連妹妹的護工阿姨都沒走,也叉着腰站在沙發後面湊了一回熱鬧。

這房子的電視信號好像有延遲,當屏幕中的克林斯曼拿着稿紙念出卡爾的名字時,他的手機早已狂響起來。

不知多少祝賀的電話一同湧入。

他要在家門口參加世界杯了!!!

卡爾狂喜着流下許多眼淚,莉拉的尖叫聲拉出了他一生中最美麗的夏天。

這個夏天開始時,他不再擔憂金錢,擔憂成績,擔憂未來,擔憂家庭。

他只需要作為最年輕的球員,去享受訓練,享受合宿,享受比賽,享受一低頭就看到胸口環繞着三顆星星的老鷹。

五月初德國的天氣還多變,于是最初的集合點被定在了forte village,一個位于意大利撒丁島南部的豪華度假村。

小時候,卡爾和父母有一年也是在撒丁島上度假,他感到這裏熟悉又陌生。

清晨打開窗戶,好像确實是地中海松在搖擺,但那時好像有着喋喋不休的蟬鳴,這一會兒卻還早,只有烏鴉和小雀在樹上歪頭問好。

但熟悉的午後讓卡爾确定他确實來過這兒。即使在五月,午後暑氣也會蒸騰,迷疊香的氣味四處彌漫,猛烈陽光下,一切都陷入一種白日夢一般的恍惚和寂靜。

他們開始自發地像意大利人一樣吃完午餐就困倦地打個哈欠,而後回房間睡覺。

卡爾頭兩天睡了午覺,第三天開始就像小時候一樣帶着本子和畫筆溜達出去,在度假村中往邊緣走,爬上小山,爬下小坡,找到一棵巨大的能眺望到大海的樹,在微微晃動的光斑中,和鮮嫩的小草說一聲小小的抱歉,然後一屁股美美坐下。

在海邊,風又柔軟、和緩、輕紗般重新流動了,在他耳垂與發絲間的空隙中,在他手指與畫筆的分分合合中,不斷纏繞着他。

天空高遠,綠草如茵,崖下海浪寬闊,他的生命仿佛也重新開闊與明亮起來,他躺下,感受大地仿佛也有心跳,被太陽照得閉眼的世界也變成橙紅,随意地翻滾上兩圈,坐起身,咬住顏料管,在小小的水彩盤中擠出顏色,滴兩滴水進去,用柔軟的筆在其中畫着圈。

他的心情就像溶解的顏料一邊柔軟畫開。

他開始畫大海,畫草坪,畫金黃的光斑,畫自己的腳踝——有兩片樹葉中的縫隙宛如蝴蝶,随着風吹動,在他的小腿上不斷翩跹。

卡爾全身心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直到忽然感覺頭頂的晃動實在是太大了,而且有什麽聲音。他吓了一跳,趕緊按住本子回頭,而後吓了更大的一跳。

巴拉克靈活地從高處三兩下就跳了下來,比卡爾剛剛慢慢爬下時的動作利索不知多少,拍掉身上的草屑,黑發披散,忽然就這麽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卡爾忽然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睡午覺後做夢了。

然而他偷偷掐了自己一把,痛得很。

他不懂對方這又是要做什麽了——在過去的半個月中,自打科隆那一晚過後,他們就一句話也沒講過了。

卡爾不敢再靠近他,他害怕對方又給他什麽錯覺,而後毫不留情地抽走,害他墜落懸崖。

可巴拉克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像只是在美好的午後偶遇隊友,心情又很好,所以順便來搭話似的:

“你在看什麽?”

卡爾說,大海。

這無聊到讓人尴尬的答案,巴拉克卻若無其事地點點頭,然後就站在他幾步之外,閑散地靠在樹上,手抱在胸口,安靜地擡頭看陽光。

卡爾想問他有事嗎,又莫名怕問出口後,此刻神秘卻美好的寂靜就要消失了。他明知自己該走開,踐行他的“遠離政策”,可身體又一次癱瘓着不聽使喚,一步也不願挪開。

于是他繼續低頭畫畫,過了兩分鐘後巴拉克又和他說:

“我能看看嗎?”

卡爾感覺自己內心深處某個地方就是在等這份好奇和關注,所以才裝模作樣地不走,裝模作樣地畫畫的。

他真想給自己一巴掌,可手卻不聽使喚地擡起本子,遞了過去。

巴拉克竟不是彎腰看,而是在他身邊坐下了,把腦袋湊過來。卡爾屏住了呼吸,本能地想縮回手,但已來不及了,對方就這樣坐着,手掌撐在他屁股後不遠處,斜過身子來看。

他寬大、骨節分明的手在小小的本子上翻動,一根手指頭好像就可以撚壞一張紙,所以動作格外輕。全翻完後,他又默默地把本子推回給卡爾,人卻繼續這麽坐着望遠方,沒有走開。

隔着一米的空氣仿佛也能感受到體溫。

卡爾的腦子是真的成漿糊了。

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就低下頭來繼續畫,更用力地畫,卻不知道自己該畫什麽。

他怕自己調水彩又手忙腳亂,于是丢了它們,拿蠟筆畫。

可蠟筆也不堅固,不小心被他按裂在紙張上,他自己都還沒來得及管,巴拉克卻伸出手來,把正在沿着豎起的本子緩緩下滑的這一截小小的筆頭揪了出去,在手指間碾碎,仔細看了看。

卡爾多想和他說話,說什麽都行,卻又說什麽都不行。

說什麽,他都怕自己無聊,怕對方走開。

他多卑微,于是只垂下頭繼續畫。

他忽然覺得太陽太熱了,而他沒帶水,喉嚨幹涸作痛。

克洛澤在下午的訓練裏問他手指頭上藍顏色哪裏來的,怎麽不洗掉,巴拉克沒回答。

卡爾的喉嚨痛直到第二天也沒停止,可他卻還是又去畫畫了。

而當對方果然到來時,他就像得到了上帝回應的祈禱的少女一般,充滿了對神的贊美和感恩。

下午打沙灘排球時,他甚至能很自然地坐在場邊看他。但很快,他就又搞砸了。比賽打完下來,巴拉克忽然和他說他不能這樣發力,肩膀會受傷,而後把手掌放到了他的肩胛骨下捏了捏示意位置。

那種自己像拆線木偶似的感覺又回來了,卡爾近乎逃難般扭躲開,三兩步沖出場地。

不能——他慌張壞了——如果巴拉克再碰他,他一定會一頭栽倒進他懷裏的,那太恐怖了。

第三個畫畫日,他等了一中午,也沒能再等來從光斑裏從容跳下的英俊男人。

巴拉克到底為什麽要這麽戲弄他。卡爾寧願他不要在沙灘上和他說話、捏他的肩膀,他寧願自己從沒得到過那些,他只想要能依然和對方不聲不響地待在這兒。

早知道他昨天不要待在排球場上的。

他沒忍住環住自己的肩膀,懊惱地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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