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靳昭 深色的濡濕痕跡

第4章 靳昭 深色的濡濕痕跡。

聽說武澍桉在院中鬧了大半日,杜夫人怎麽也勸不住,只能命人先将他關起來。

又聽說武成柏自京郊大營中匆忙趕回後,生生抽了武澍桉兩鞭子,才将他抽服帖,三人關在屋裏不知說了什麽,再出來時,武澍桉一言不發,失魂落魄,卻再不多言。

一整日,雲英都沒再見過他,這些,都是院裏年紀小的丫頭們傳來的閑話。

她不知真假,只覺若是真的,便有些諷刺了。

如武澍桉那般,口中說着憐她愛她,可明明是他自己犯的錯,到要殺她時,也不過心中憐憫片刻,便揭過了,

橫豎都是要棄了她,殺她可以,怎麽讓她入宮去做個皇孫的乳娘,偏就不願意了?

為奴十餘年,雲英總覺得自己仍舊無法真正認命,憑什麽只能像個物件似的,無悲無喜、任人宰割?

就因為她沒有好家世,落魄為奴嗎?

雲英低頭,恰看到自己垂在身側的右手。

這只手的虎口處,有一枚米粒大小的粉色疤痕,是從前在杜夫人屋裏掌香時,被掉落的香灰燙了留下的,當時不覺多疼,連藥也不曾上,可因這一小撮香灰,她卻被杜夫人院中掌事的婢女狠狠責罵了一通。

自不是因為心疼她被燙着,而是因為那撮香灰自她虎口處滑下時,不慎落在香案下的一塊波斯毯上,沒燒出洞,卻讓細密交纏的金線斷了兩根。

當時,分明是武澍桉見她跪在香案邊焚香,有意吓她,這才讓她犯了錯,可最後受罰的,卻只有她。

“雲英娘子,方才所說,可還有什麽要問的?”

說話的是宮中派來的年長宮女,趁着她入宮前的這一日,專程教導宮中的規矩。

時間倉促,無法教得太細,只能将宮中等級、禮儀一一教導,旁的細枝末節只有等雲英正式入宮後,再慢慢摸索。

所幸她在侯府守了這麽多年的規矩,早都熟得不能再熟,宮中禮儀雖比侯府中繁瑣一些,到底并不難學,她記心又好,不到兩個時辰的工夫,已将嬷嬷的話記得七七八八。

“多謝嬷嬷教導,我已都記住了。”雲英乖巧地沖嬷嬷行了個禮,恰是方才學的,眼看嬷嬷露出滿意欣賞的笑容,方重又站好。

她只是個下人,沒進過宮,便是這座侯府,從前也少有機會出去,可人情世故當是處處相通的。

“嬷嬷辛苦,雲英身無長物,難以報答嬷嬷今日好意,只有這點俗物,望嬷嬷別嫌棄。”她說着,從荷包中拿出銀锞子,捧在手裏奉上。

她沒有家人,平日亦不愛同別的小娘子們那般買些沒用的死物,因此,這十年間在侯府領到的月例,她幾乎都攢着,再加上跟了武澍桉後,從他那兒得的賞賜,倒也是一筆不少的錢財。

只是,她不知宮中這些慣例的分量,便比照侯府中二倍之數試探一番。

這位嬷嬷看一眼那燦燦的銀子,笑眯眯接過,藏進袖口中,說:“娘子聰慧,不必我費心,已然都學會了。”

雲英見狀,這才放下心來。

“嬷嬷客氣,眼下我還有一事不明,”她遙遙看一眼外頭守着的兩名侍衛,正是清早跟随太子同來的其中之二,而那位為首的小郎君早已不見蹤影,“今早,我在殿下身邊見到一位小郎君,看模樣,當是西域人,不過弱冠的年紀,旁人竟都稱他‘中郎将’,嬷嬷可知?”

“娘子說的應當是靳小将軍吧?”嬷嬷一聽便猜到了,留心看她的神色,只見好奇,不見其他,這才繼續說,“他是太子殿下最信賴的人之一,本是西北邊陲的一名孤兒,十年前,跟着商隊來到京都讨生,因身單力薄,無依無靠,遭人欺騙淩辱,賣作最下等的奴隸,是太子殿下救了他,送他入北衙羽林衛,小将軍也争氣,在羽林衛中,樣樣都比那些世家子出色,一路升遷至今,已是中郎将,手下掌管着東宮千騎營,負責東宮守衛,是頂重要的人物。”

嬷嬷說這話時,有種自然流露的自豪感。

大周尚武,上至世家高門,下至平民百姓,人人都喜愛英武挺拔、騎射俱佳的好兒郎,在羽林衛這樣從小習武的官宦子弟遍地走的地方,短短幾年就能掙得一席之地,足見其的确本事不俗。

“原來如此,我在城陽侯府也恰有十年,便是小侯爺,如今也不過是南衙軍中的校尉罷了,還從未見過這樣年前的中郎将呢!”雲英由衷贊嘆。

“是啊,不枉太子殿下待他的栽培之情。”

這天夜裏,雲英睡得好極了,幾乎是她生完阿猊之後,睡得最好的一晚。

不用費神應付武澍桉,更不用憂心自己朝不保夕的處境,只管安心陪着阿猊便好,連夜裏起來喂奶,都變得甜蜜快樂。

只是,第二日清早,這種難得的安寧,便被貿然闖入的武澍桉打破了。

只聽一聲幹燥的脆響,靠着後牆那扇窗的木條被折斷,緊接着,便被人從外打開。

雲英本還坐在銅鏡前梳妝,聽到動靜,連手中的篦子都來不及放下,便立即轉頭,猛然對上武澍桉那張含着怨怒的臉龐。

“小侯爺!”她指尖一緊,雙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這兒不是您該來的地方!”

此處是昨日杜夫人命人臨時收拾出來的一間院子,雖還算整潔,但因常年無人居住,門窗少有修繕,多不牢靠。

本以為外頭有太子留下的侍衛守着,府中又有杜夫人約束,武澍桉沒有機會這般出格。可是她忘了,這小祖宗從來在府中橫行慣了,對府中的一磚一瓦更是熟稔于心,這樣一座年久失修的院子,自然擋不住他。

“這會兒不喚‘郎君’了?”武澍桉見她滿臉戒備的樣子,心下一痛,嘴上也口不擇言起來,“前兩日你在我榻上那樣聽話,叫得那樣浪,都是假的?”

雲英被他這樣露骨的話刺得滿臉通紅,從前在榻上聽他那些葷話便罷了,此刻兩人衣冠端正,關系亦有變化,他再這麽說,便像是生生打了她一巴掌似的。

“請小侯爺自重,莫要胡言亂語,還是趕緊離去吧。”她說着,輕咬下唇,低頭捂住自己的領口,做出防範的姿态,從銅鏡前起身要往屋門的方向去。

“躲什麽?”

武澍桉身手矯健,見她要躲,三步并作兩步跨到她面前,一手壓在她的肩上,令她無法起身,只能跪在他的面前,任由他居高臨下地打量,另一手則一下掐住她細長白嫩的脖頸。

“英娘,你身上我哪裏沒瞧過?這兒是城陽侯府,一切由我們武家人說了算,別忘了你眼下還沒入宮,若我現在折斷你的脖頸,別說是太子,就連聖上都救不了你!”

他說着,微微用力,收攏五指,雖不至教人立刻痛苦窒息,卻也讓雲英的腦袋不得不高高仰起。

她的臉漲得越發紅,秀口微張,想要高呼出聲,卻只能發出微弱的嗚咽聲,別說遠在院門口的侍衛,便是站在屋門外的人,也不見得能聽見。

想來,是昨日她在杜夫人門外忽然大喊,讓武澍桉學聰明了,一上來便讓她不能出聲。

雲英恐懼極了。

情急之下,她不再嘗試發出聲音,而是盡力扭動雙手雙腿,想将案幾上的東西揮開,弄出些動靜來。

武澍桉是身手矯捷,一察覺她的意圖,立刻彎腰,單腿壓下她的動作。

只是到底晚了一步,案幾上那面陳舊的銅鏡已被拂開,落到地上,先是砰的一聲,接着便是在地上咕嚕嚕地轉動,好半晌才停歇。

武澍桉沒有松手,仿佛要賭一把,賭那兩個守在院門口的侍衛聽不到方才的動靜。

雲英亦覺得希望渺茫。

到底距離有些遠,動靜亦不夠大。

脖頸間的手不曾松開,她已開始覺得痛苦,不禁閉上雙眼,喃喃哀求:“放、放開我……”

武澍桉垂眼看着她美麗而扭曲的臉龐,不知不覺,心再度軟了。

昨夜父親已與他說得清楚,他知道木已成舟,再不能改,今日過來,只不過是想質問她一番罷了,可剛才見她那毫不掩飾的排斥與防備,一時怒上心頭,才會如此沖動,此刻心軟,不知不覺中,便稍松了力道。

就在這時,屋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屋門便被人從外大力踹開,靳昭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趁着這一瞬間的空檔,雲英使出渾身的力氣,掙紮着從武澍桉的壓制下逃出,跌跌撞撞跑向屋門處。

只是她的雙腿實在發軟,不過三五步,便再沒力氣,整個人朝前栽去。

靳昭站在門口,一動不動,就這麽冷淡地看着雲英無力跌倒的樣子,半點沒有要上前攙扶一把的意思。

就如他昨日說的,他只聽太子殿下一人之命,旁人旁事,都與他無關。

不過,大約是雲英跌得離他實在太近,就在她要撲倒時,他原本按在刀柄上的手往下挪了幾寸,扭着刀鞘,讓刀柄換了個角度,恰如憑空伸出的扶手一般。

雲英當即雙手向前,握在刀柄上,借上一把力,方沒有狼狽得摔倒。

“小侯爺這是在做什麽?”待雲英倚門站好,靳昭才往前一步,冷冷盯着武澍桉說,“難道是對太子殿下不滿,不願讓雲英娘子入宮侍奉皇孫?”

他站的位置,一如昨日,擋在雲英與武澍桉之間。

武澍桉的臉色十分陰沉。

他死死盯着靳昭,頰邊骨肉因牙關緊咬而微微凸起,那一口氣忍了又忍,才勉強咽下。

“哪裏的事,能侍奉皇孫,是侯府的榮耀。只是,英娘到底是我的人,有幾分不舍,也是人之常情,中郎将不會見怪吧?”

一句“我的人”,聽得雲英面上又是一陣火辣辣的疼。

“小侯爺說笑了,方才,侯夫人已将娘子的賣身契交予東宮內官,如今,雲英娘子已是東宮之人,小侯爺往後當慎言才是。”靳昭轉向雲英,“宮中車馬已至,娘子還是快些随我入宮為好,以免誤了時辰。”

說罷,他轉身出屋,卻并未離開,仍舊等在門邊,目光亦落在武澍桉的身上。

雲英此刻還有些腿軟,但力氣已然恢複許多,聞言連忙回屋,将準備好的一只小包袱背在身上,又抱起襁褓中的阿猊,跟在靳昭的身後,快速離開。

阿猊乖極了,方才被屋裏的動靜吵醒,并未哭鬧,此刻被母親抱着,先是扯着嗓子嗚咽一聲,随即迅速收住,看着母親的樣子,竟然咿咿呀呀地笑了一聲。

雲英看得窩心極了,忍不住低頭在他臉蛋上親了一口。

靳昭走在前面半步,餘光恰好看到她的動作

大概是剛才掙紮得過了,她身上的羅裙有些淩亂,行走之間,衣帶翩飛,胸口處的布料起起伏伏,竟似有一塊深色的濡濕痕跡。

他忽然停了腳步。

雲英猝不及防地跟着他停下,輕聲問:“中郎将,可有不妥?”

靳昭沒有轉身,更沒有看她,只是站在原地,喉結微微滾動,用低沉而帶點壓抑的嗓音提醒:“娘子的衣物當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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