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那個缺角

13.那個缺角

在學校裏的日子過得很規律,一晃幾天過去。

傅寒集訓回來,A 班門口又重新動不動來了好些人假裝經過,偷偷看他。

高一高二的學妹居多,好看的臉配上生人勿近的氣質,實在賞心悅目,久了也有人發現,傅寒也不是誰都不理,多多少少還是會說點話。

只有對斜前方的新轉學生熟視無睹,像隔着一面看不見的空氣牆。

“看來那個帖子裏說的是真的。”

“傅寒是真生氣了吧,怎麽敢的?”

小聲的蛐蛐終止于拎着保溫杯來上課的老莫,在門口響亮地咳了好大兩聲後,零零星星幾個人作鳥獸散,恰好上課鈴響,踩點進班。

傅寒原本在和前座一個男生聊昨晚的數學卷,最後一題超綱了,得用大學微積分。

男生數學一直不錯,也提前自學過,可硬是算了一晚都沒解出正确答案,一大早就跑來問他,解題過程給他掃一眼。

他在某一步上打了個圈。

“48 乘 3 等于 96,你這神智還是別做題了,早點睡吧。”

男生一拍腦門,扼腕哀嚎,最後自我安慰:“得,就這樣吧,至少就差一點點,思路對了,我估計這題全班除了你也沒第二個人能做對了。”

但是出乎他意料,那節課上到最後十分鐘,老莫推着眼鏡講起了這道題,特地還提了一嘴,收上來的作業裏就兩個人做對了。

“傅寒。”

這不意外。

“還有——林伺月。”

老莫的目光透過鏡片掃到教室後排的女生身上,全班也不約而同響起一陣好奇的輕嘶。

前座男生趁着這幾秒的混亂,轉頭低聲問他:“你教的?”

“……”

“你覺得可能嗎?”

“怎麽不可能,她住你家,總不能是她自己做出來的吧?”

“……”

“不是我,少造謠。”

傅寒翻過卷子,餘光遠遠地瞥林伺月一眼。

她坐得筆直,被表揚了也不卑不亢,沉穩而安靜。

——如果沒注意到她數學卷子底下悄悄壓着上節課的物理題的話。

他收回停留有些過久的視線,水筆筆尖點着題幹。

他當然沒有教過。

可這題,是在他的那本《徐碩容數學精講》裏的。最合理的可能就是,林伺月看過他對這題的解法,且認真、完美地消化掉了。

她沒有在撒謊。

這個念頭從蹿出來後就再也沒法打消,像磨在鞋底的砂礫,難以忽視。

-

隔天,中午去吃飯前,傅寒收到他媽媽和舅舅的消息,外公的病情重新穩定下來,兩人今晚就能回來了。

他坐在位置上,回了個好,扭頭看到祁炘噼拿着手機裏啪啦地打了行字。

【今天想吃三樓的烤肉飯,配龍眼水,多加冰。】

然後又熟練地翻出個抱枕,一頭趴進去開始補覺。

祁炘最近迷上一個游戲,連着熬了幾天的夜都在打進度,白天來了大部分時間都在補覺,中午飯也不下去吃。

前兩天傅寒難得好心問需不需要幫忙帶飯,祁炘晃晃手機沖他笑,說有人給帶。

那人就是林伺月。

傅寒還是昨天中午因為不太餓,遲了二十分鐘去食堂時發現的。

當時林伺月已經帶着打包好的飯候在樓梯口。

在觑到他轉身的一瞬間,林伺月就抱着飯盒別開視線,回避對視,甚至還為了躲他面壁了。

林伺月給祁炘帶飯這事兒,也不止是他一個人注意到了。

今天,班裏體委趁祁炘還沒睡,擠眉弄眼拱他問:“哥,怎麽個事兒啊,讓人家女生天天風雨不動地給你帶飯,私下有什麽秘密交易啦?”

祁炘扯着嘴角不鹹不淡笑了一下,眼裏卻沒什麽笑意:“秘個鬼,少打聽。”

“不是,我是真好奇,”男生壓低嗓音,餘光瞥着直到傅寒起身才接着問,“你聽說林伺月半夜爬傅寒床的事兒嗎?還被傅寒轟出去了……我就想問問,你……花了多少?”

傅寒沒有走遠,教室裏人很少,聲音再低,也還是清清楚楚地傳到他耳朵裏。

正午時分,陽光充裕,可在寒冬,再充裕的陽光也還是冷冰冰的。

他的表情跟着冷下來,雙手深深拱進外套口袋裏,漆黑的發絲被風吹得散開,聽見背後的祁炘隔了好半天才漫不經心冷笑一聲,回應。

“花你爹。”

傅寒停頓的腳步重新擡起,徑直下了樓,身影沒入寒風中。

-

人聲嘈雜的食堂三樓,林伺月耐心排着隊。

祁大少爺提的交換條件就是給他帶一周午飯,他懶得下樓,事兒倒是很小,可祁大少爺嘴挑會吃,回回要的都是人氣最火爆那幾家,都要排隊。

濃郁、鮮香的油脂氣息,越過重重人群,彌散在四周的空氣裏。

她左手不自覺垂下,捂住饑腸辘辘的肚子,終于感覺這個跑腿跑得有幾分痛苦。

她只給自己緊緊巴巴留了半小時的時間吃中午飯,這幾天幫祁炘帶飯,排個隊基本就沒時間了,只夠去超市帶塊面包在回去的路上湊合解決。

——不行,這烤肉飯實在太香了。

林伺月摸出手機想轉移轉移注意,給岑舒發了條微信。

【我現在好像餓得眼睛在冒綠光。】

岑舒秒回。

【你等着,我下午就去旬禮投喂你。】

【不過等一下,你看下這個。】

岑舒甩來一條鏈接,本地的高中論壇裏的高樓,雖然用了化名可還是非常容易解碼,繪聲繪色描述了職高女林伺月居心不良企圖色誘旬禮高嶺之花傅寒不成,連夜被趕出房間的故事,林伺月喜提爹媽語錄五百條。

林伺月不鹹不淡往下翻,搓了搓泛涼的手指,給岑舒回複:【沒事兒,随便罵吧,反正我爹媽确實水平一般。】

岑舒的消息噼裏啪啦往外彈。

【誰關心那個?】

【我這不是怕你在旬禮出什麽事嗎?】

【就跟第一天那個對你胡言亂語的女班長一樣。】

閑聊間,隊伍已經慢慢排到最前,林伺月要了一份加肉烤肉飯和多冰龍眼水,打包帶走,慢戳戳回:【不至于。】

【那那什麽傅寒呢?停止發癫了嗎?】

【也還好,當我透明人而已。】

【反正複習忙起來,很少跟人說得上話,基本沒有什麽接觸。】

帶完祁炘的飯,她去往一樓超市,繞到常去的那幾個面包貨架,發現存貨居然不多了。

明明平時沒什麽人光顧的。

林伺月停在貨架前,頭微微低下,剛準備拿上一個,就忽然冒出一只白淨的手,搶在她之前拿走了最後一個。

她擡眼,是一個不認識的女生,眉眼上挑,身後還站着兩人,全部面色不善。

氣氛很怪,林伺月不想惹事,沒吭聲,換了另一種,也是一樣被搶了。

領頭的女生散着披肩長卷發,臉上繪着精細又不濃豔的素顏妝,看了眼那塊面包而後随手丢到一旁,環起胳膊從頭到尾打量起她。

“你就是林伺月?”

女生冷嘲一聲,“呵,真行,被傅寒嫌棄了就來倒貼祁炘,天天給他帶飯自己吃這麽便宜的面包,裝什麽可憐呢,你來旬禮到底是學習還是傍男的。”

“你收收吧,別以為旬禮也是你們那個不三不四的一職高,你那些下三濫的手段還癡心妄想用在傅寒身上,難怪他連同桌都不願意跟你做,我都替他嫌髒,公、交、車——”

林伺月表情動了一下,但很快消失,不打算理會,轉身就想走,卻被一下扯住了袖子。

對方見她無動于衷顯然是生氣了,硬拽着她,語氣更加淩厲。

“站住,你不準走!”

“把旬禮的校服脫下來,你不配穿!”

女生話未說完就驟然一停,高高擡起的手腕被淩空一擋。

火光電石間,林伺月只感到眼前出現一個高瘦身影,一股淡淡的冷杉香飄散開來,随即只聽一聲克制又冷靜的聲音——

“讓讓。”

狹窄的貨架之間,空氣忽然稀薄靜谧。

傅寒脊背挺直,頂光從他頭頂灑落,投下一圈陰翳,他用餘光瞥了一眼身後的林伺月。

巧合撞見這麽一番景象,三個人堵一個,語氣咄咄。

幾個找茬的女生空怔半晌,臉色漸漸變化。

“傅、傅寒,她……她對你沒安好心……你……”

“你傳我的閑話,你就對我安好心了?”

一句話冷如刀鋒。

女生目光顫動一刻,最後憤然離去。

林伺月站在傅寒身後,望着對方一點點跑遠的背影,暗暗松了口氣,跟他說了聲謝謝。

傅寒則在一旁拿了瓶水,“我替自己清清耳朵而已。”

林伺月彎腰去撿被女生丢到地上面包的動作頓了頓,聲音輕了一點:“…那也謝謝。”

傅寒回頭,再又瞥她。

他習慣吃完午飯下來超市買點口香糖,連着好幾天了,都看見林伺月買塊面包敷衍了事,在教室肚子咕咕咕叫得比安塞腰鼓還響。

晚上家裏倒是有準備夜宵的習慣。

可她一次也沒出來吃過,本來就巴掌那麽點的臉又瘦下去幾分,每晚房間裏的燈都至少亮到兩點,争分奪秒,仿佛只活這半年。

兩人一前一後出去。

傅寒腿長,走得快,不知覺間拉開很長一段距離。

他回過頭,看見落在後面的林伺月接了個電話,對着那頭笑了一下,露出左邊的一小顆有點缺角的虎牙。

虎牙像撬動記憶的鐵錐。

那一下,眼前其他的人和景全都虛化,只有那顆晃動的小虎牙,讓他想起十年前,他們快七歲生日,林伺月溜進廚房偷看傅海安親手做的生日蛋糕卻腳一滑平地摔了的往事。

大人們趕到時小女孩慘兮兮趴在地上,虎牙磕出一小個缺口,嘴唇腫得又慘又好笑,陷在奶油裏哇哇大哭,邊哭還邊不停地喊“哥哥,哥哥”。

他當時走了上去,可一靠近,就被蔫壞兒的小女孩偷襲,糊了一臉頰的奶油。

他措手不及,她哈哈大笑。

缺角的牙原本說好是要去補的。

可沒等去,那場變故就來了。

沒人再記得林伺月的一點小缺憾,甚至在被剝離了血緣這個被偏愛疼惜的因由後,好像也沒有人再記得她。

那個缺角,存在了十年,始終沒有再補上。

等再回過神來時,林伺月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傅寒捂着後頸聳了聳肩,将剛買的飲料打開,在寒冷的長風中,一口氣喝完,最後将塑料瓶一手捏扁,“咚”一聲,丢進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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