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給你輔導

16.給你輔導

這節課是自習。

漫長的半小時過去,整個教室裏只剩下沙沙的寫字聲。

傅寒挑了點這陣子沒做的卷子,随手寫了幾題。

他有特許,平時的作業如果太簡單,可以不用浪費時間,寫完暫時也無事可做了。

一偏頭,看見林伺月難得沒有抓着筆,而是正襟危坐,将剛發下來的數學小測平鋪在課桌上,阖眼冥思,不斷吸氣吐氣,調節呼吸。

傅寒往上看。

109 分。

敢情是受打擊了。

臨近月考,老莫深藏功與名,大手一揮,悄沒聲兒地就給小測上了強度,美名曰負重訓練,直接把班裏的平均分幹下去小二十分。

林伺月有種好不容易撿了點米卻被人一腳踹翻飯碗的迷幻感。

卷子發下來,努力平心靜氣好半晌,正準備重振旗鼓,忽地,一張對折的小紙片被丢到眼前。

她愣了一下,偏頭看一眼傅寒。

小紙片上開門見山一行字。

【月考考不進班前 50%就要被調走的事情怎麽不提?】

“……”

他是怎麽知道的……

她不是很想談這件事,啃啃大拇指,提筆回了,丢回去。

而另一邊傅寒的第二張小紙片也緊鑼密鼓傳了過來。

她跟手打開,頓了頓。

【我可以給你輔導。】

林伺月當場丢下筆,飛快轉身,試圖撤回剛剛回過去的小紙片。

可惜傅寒已經看見她回的了。

【上課不能傳小紙條。】

“……”

林伺月只聽見一聲譏诮的冷笑,渾身激靈。

而接下來的十幾分鐘,無論她怎麽小紙條飛爛,傅寒都不理她了。

一直等到午休鈴響,死氣沉沉的教室一點點喧鬧起來。

傅寒摘下眼鏡——他和林伺月一樣,左右眼都是一百多的低度數,上課時才會戴一下,平時沒什麽影響,今天莫名有點頭悶。

可能是被氣的。

手指捏着揉了好久才緩了一點,他背上包,餘光瞥向蠢蠢欲動半天但又一直沒敢動的林伺月。

“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飯?”

這會兒知道來獻殷勤了。

傅寒包帶往肩膀上緊了緊,剛正有聲:“中午有事,不吃。”

“……哦。”

像剛冒出頭又被敲回去的地鼠。

心情勉強順一點。

借着一節課的時間,傅寒大概也想清楚了。

傅海安開了口,校方那邊不好一口回絕,幹脆兜個圈子,把林伺月弄到藝體班去,旬禮的藝體班本就是花錢上的居多,借讀的也有,不至于影響校風。

而如果林伺月真的考進班裏前 50%,那更不虧。

傅寒垂眼,看着林伺月露出有些失落的眼神,看她東一榔頭西一棒地收拾起桌子,筆袋拉鏈不斷拉開又拉上,一副恨不得捶死自己的神情。

隔幾秒還深吸兩口氣,眼巴巴上來拽他袖子。

“求你了——”

傅寒感覺耳朵被柔軟的羽毛輕輕撓了一下。

這會兒知道求人了,不是哐當一聲把他反鎖在門外了——他微微揚唇,就着被拽袖子的動作,在她腦門上一戳。

“出息。”

不過中午是的确沒時間,方軻約了他去研究院對項目,少說得下午第一節課才回得來。

他利索地起身,出了教室。

-

數九寒冬的天,旬禮門口一片清蕭,陽光落在身上也幾乎沒有溫度。

方軻頂着凜冽寒風等了有一會兒,懷疑傅寒是故意的。

“寒兒啊,你別……”

他呵了口熱氣搓搓手。

“真不是我傳的,你那天站房間門口把裏面擋得嚴嚴實實,我連只蚊子都沒看到,我都是看帖子才知道那晚是林伺月在你房間裏,我能傳個屁。”

傅寒窸窸窣窣攏了外套,眉間疏漠,多餘一眼都沒有,唇邊噙着淡淡不耐。

“少給我看那些莫名其妙的帖子。”

方軻沒話認慫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保證再也不看了。”

傅寒沒太理他,邁步朝好打車的路口而去。

方軻邊快步跟着,邊碎碎念念給自己找補。

“傅寒啊,真的,說起來也不全是我的鍋,林伺月自己一腦門子官司,風言風語一堆,你不也知道嗎,就她表弟那樣……”

話沒說完,他一頭哐當撞傅寒硬邦邦的肩膀上。

傅寒不知什麽時候停下來了。

空氣濕寒,他站在圍牆外斜斜的陰影裏,單手扣着包帶,遠遠望着路口的方向,眼底浮起一層一層的戾氣。

方軻循着他的視線望過去。

天寒地凍的路口,滿地霜凍融化後,被來往車輛碾得灰蒙泥濘。

路燈下歪靠着兩個生面目,十六七歲,男生,仰着臉在抽煙,嬉笑,手腕間堆懸的五金鏈子随動作當啷不止。

林嘉洛抽完最後一口,煙屁股丢到地上用鞋底碾了碾,猩紅火星刺啦熄滅的同時,朝對面人咧嘴笑了下。

“不是兄弟,這麽點錢你也好意思。”

“我姐林伺月現在算是金貴了,旬禮呢,我千裏迢迢過來幫你堵她,你不加點兒?”

對面黑衣的男生嘁聲:“有什麽不一樣的。”

“能一樣嗎?旬禮這邊都是有錢的哥們兒,你知不知道什麽叫水漲船高啊。”

“那是,我就喜歡你姐看起來一副要咬人的樣子,夠勁。”

兩人相視大笑,狂放刺耳的笑聲響徹路口。

方軻聽不下去,緊皺着眉,而後冷不丁被丢來一個包。

一擡眼,只看到傅寒的背影已經從身側穿出。

他松了領口、袖口的扣子,校服領帶解開,一把塞進口袋裏, 腕骨上那支表也摘了收好,在稀稀落落的日光下,一邊向前,一邊一圈圈活動手腕,骨頭裏發出一道道清脆的咔啦聲。

濕冷的空氣凝滞片刻。

下一瞬,那根手腕攢足力氣,卷着冷飕飕的朔風,毫不猶豫地揮了出去。

-

午後的延南路,車少人稀。

濃烈的血腥氣混着殘留的劣質煙味在風裏漫開。

林嘉洛躬着腰,左手撐牆,右手捂住疼得快炸開的胸口,一呼一吸間全是從喉嚨深處淹上來的腥甜,死死盯住眼前那兩人。

方才電光火石的,他也不全是被動挨打,混亂地還了幾下手。

揍他那人嘴角也挂了彩,一絲淤痕像綻開的血花,目光冷冷地掃下來,活像個閻羅。

而一旁還站着個胖子,老神在在啧了聲,眼神憐憫。

“你說你們倆犯什麽賤呢,咱哥們從七歲就開始練拳了,小十年下來,沒讓你倆直接進醫院不錯了……”

林嘉洛啐出一口血沫,隐隐約約猜到對面身份,低聲罵了句,便朝同行的使了個眼色準備撤,剛轉頭,身後就傳來一道聲音。

“你就是林嘉洛?”

他不敢吭聲,也不敢回頭,連脖頸都不由自主地往裏縮了下,而後聽見那道聲音,接着從頭頂威威壓下。

“你聽好了。”

“我沒有看起來那麽有素質。”

“再來一次試試。”

每個字都像有實體,重重擲在冰封的地上。

一陣寒風掠過。

兩人蒼白着臉狼狽離開。

方軻好半晌才邊搖頭邊收回視線,看向傅寒有點破相了的嘴角,說:“我給我爸媽打個電話,今兒先算了,咱先去校醫那兒看看。”

傅寒滿身的戾氣消散下去,擦過嘴角的指腹上留下一絲血紅,随手揉掉後重新把手表帶回去,領帶也翻出來随手挂在衣領間。

窸窸窣窣整理了下,恢複原本那副矜貴少爺的模樣。

仿佛十幾分鐘前動手的是另一個人。

校醫處。

雪白的病床隔簾輕輕晃動,周遭彌漫着一股似有若無的消毒水味。

傅寒嘴角的傷口已經結痂,留了點淤青,校醫用鑷子夾着沾了藥的棉花止血消炎,細微的刺激感侵襲着神經。

他原本心不在焉地在考慮林伺月每天上下學自己坐公交安不安全的事兒。

這一下回過神來,目光一垂,落在桌上的看診記錄上。

最頂上一排寫着“林伺月”的名字。

校醫字跡龍飛鳳舞,又是倒着的不太好認,他幹脆直接問了。

校醫跟手翻翻記錄,回憶了下。

“我記得,昨天這個女生過來看眼睛,眼睛受了點刺激,紅血絲很重,用眼時間長了眼睛會酸。”

“熬夜熬的吧。”

方軻在邊上接話,“你那小同桌,看上去是會在學校上晚自習到十點,回了家再熬夜學到三點的。”

傅寒面無表情動了動嘴角。

熬,再熬。

熬到別人再上門找麻煩跑都跑不掉就高興了。

從校醫處出來,他跟方軻徑直去了超市,卻發現常喝的那種飲料已經售空了。

方軻驚奇:“咱們學校除了你還有人喜歡那麽刁鑽的口味嗎?”

被傅寒回以一個肘擊,他耐着性子晃了小半圈,實在沒什麽別的想要的,臨走前順手帶了一小瓶滴眼液。

方軻在另一個班,兩人在樓梯口分開,各自回了教室。

中午人少安靜,傅寒從後門回來,後排基本沒什麽人。

他把滴眼液擱到林伺月桌上,而後放下書包朝窗外望去——

他們班在頂樓,教室連着天臺,時常有人去天臺上放風,只是這個季節天冷都沒什麽人了。

前幾天林伺月發現這麽一塊地方,中午就時不時去天臺上背書。

她果然在那兒,一邊跺腳一邊捧着書,整張臉陷在毛乎乎的羽絨帽裏,像只企鵝。

傅寒收回視線,琢磨該怎麽開口說想給她輔導,卻感覺書包有些放不進桌洞,低頭看了眼,渾身微微頓住。

他的桌洞裏全是自己愛喝的那種飲料,滿滿當當,密密實實地排着。

像是他不在的時候下了場小雨,一下悄悄長出了一堆一堆蘑菇。

難怪學校超市斷貨,原來是被某個人拿空了。

他怔愣幾秒,心底徘徊許久的煩躁頃刻間消散,不斷地想,也不用這麽輕易地被讨好到吧,自己怎麽就是随便一桌飲料就上鈎的人了,可唇邊克制不住擡起幾分弧度。

弧度太明顯,很快反應過來,飛快收斂。

再一擡眼,又注意到課桌正中間,靜靜地躺着兩張仔仔細細疊起來的小紙片。

一張寫着:

【下課可以傳紙條了。】

另一張寫着:

【所以你還願意給我輔導嗎?】

料峭寒冬,空氣裏沁着一股冷簌簌的霜雪氣味。

林伺月縮在羽絨服裏攥着書,手指尖在透亮的天光裏微微泛紅,冷不丁聽見背後傳來兩道“篤篤”聲。

她回頭,透過玻璃看見傅寒單手插兜站着,松懶地将一紙片貼在玻璃窗上。

【你還願意給我輔導嗎】那行字的“願意”兩個字上。

他用紅色水筆畫了一個小小的勾。

——承認也沒關系,我就是吃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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