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監控錄像
29.監控錄像
到家那會兒已經快八點。
劉阿姨早早在門口等着,見他回來,倚着門小聲問了句林伺月的情況。陳叔交錢的時候已經往家裏提了一句,她擔心得很。
傅寒輕輕搖頭:“已經脫離危險了。”
劉阿姨放下心,再一瞧傅寒,短短兩天沒見人卻看着瘦了一大圈,臉上都凹下去幾分,她跟着傅寒進門,說準備好了晚飯,先去吃一些。
傅寒沒有胃口,說不吃了,話音剛落,不遠處料理臺前的傅海安就靜靜走出來,低聲說:“昨天喝完酒一覺睡到今天中午,中途也沒見你吃飯,你也想進醫院?過來,坐着,先把飯吃了。”
傅寒的背影停頓數秒,還是折回來,坐到餐桌前。
一片沉默,只剩下餐具碰撞的聲響。
劉阿姨準備的都是清淡的流食,溫熱的湯湯水水,顧着腸胃。他幾口下去,氣力恢複一點,一面喝湯,一面問傅海安:“叫我回來什麽事?”
傅海安坐在兒子對面,覺得幾小時前的那一幕幕畫面似乎還在眼前來回閃動。
她後來在那個空蕩的保衛室裏坐了很久,無數的往事,愛恨,在眼前洶湧徘徊,陳年的傷口被又一次扯開。
“她還好嗎?”
良久,傅海安攪動一下湯匙,輕聲問。
“住院費我們家出,需要的話,她可以在醫院裏多住幾天。”
“沒事了。”
傅寒放下餐具,抽出張紙慢慢擦了擦嘴,“還有別的嗎?”
“我想了一下午,覺得,不管她來的目的是什麽,之後我會找她談一次,如果她還願意留在旬禮上學,那我還是會資助她,只不過不會再以我們家的名義,我會找人照顧她,讓她順利讀完高三,參加高考。”
傅寒一時沒有說話,擦嘴角的紙巾攥在手心裏,半晌才擡起頭來,問:“你不打算弄清楚這一切?”
“……”
“我知道,你一直這樣。”傅寒輕輕往後一靠,“身為子女,不該指摘父母。可是媽,逃避就有用嗎?一碰到魏代天,你的反應永遠是躲着他,不願意再扯上關系,那公平呢?道理呢?清白呢?我長大了,上了很多學,讀了很多書,我不知道你當年的事,我只知道,事有黑白曲直,她在我們家受的委屈,我們要負責。”
“……”
“你不想負責,對嗎?十年前是因為憤怒,此刻呢?因為丢臉?”
“傅寒!”
傅寒看了眼傅海安的表情,她眉心擰着,滿是警告。
話說到這裏,應該也沒什麽聊下去的必要了。
“我先上樓睡一會兒,之後我要做什麽,你都別管。”
傅海安喝了口水,冷靜下來,起身,“行,先去洗洗,今天太折騰了。”
“對了,媽。”傅寒回頭,問,“客卧有重新裝修過嗎?就最近。”
一句話把傅海安問得有些愣住。
“沒有。”
傅寒沒再說話,徑直上了樓,腦海裏無數交纏的因果來回浮沉。
想了半晌,他腳步一頓,折身下樓,往林伺月住的客卧走去,卻冷不丁碰見一個躲躲閃閃的背影。
“……思清?”
“你在這兒幹什麽?”
傅思清被叫到名字後渾身一震,好半天才轉過身來,對着傅寒扯起嘴角笑了笑,“沒、沒什麽。”
傅寒盯了她一會兒,表情一動不動,看得她心底發毛。
幾分鐘前,她下樓時聽見傅寒在問客卧裝修的事,終于想起了一個月前在魚鍋店跟林伺月大打出手後難忍激憤,買來劣質油漆在林伺月床底下寫字的事來。
可後來林伺月一直沒什麽事,連她都把這個給忘了。
正在這時,傅寒上前一步,冷不丁又吓她一跳:“表、表哥……”
傅寒眯起眼來,目光落在她局促的手上,隐秘的直覺油然而生。
“讓開,我要進去。”
傅思清一下慌了,連忙拉住傅寒的胳膊,“你今天跑了這麽久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再看也是一樣的……”
卻被傅寒直接打斷。
“——我說,我要進去。”
傅思清攔不住他,大腦空白了一瞬,絕望地閉了閉眼。
傅寒進房間後整個環視一圈,林伺月的東西都被收走後,客卧裏空空蕩蕩,連床品都拆洗了,窗戶沒有關牢,一絲絲寒風不斷灌入。
他把房間裏大大小小的角落全部檢查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明顯的異常。這樣翻箱倒櫃的動靜引來了家裏的大人,他媽媽,舅舅,還有劉阿姨,圍在門口。
傅寒回頭掃了傅思清一眼,她像一只驚弓之鳥,目光始終閃躲。他收回視線,又在房間裏繞了幾圈,最後看向了那張靠牆的大床。
幾秒後,他徑直而上,一把推開了那張大床。
“刺啦——”
床腳在地板上發出刺耳的尖鳴。
而等床被完全推開後,牆角上赫然是一大串密密麻麻用紅色油漆寫的字。
“林伺月從我們家滾出去。”
“林伺月寄生蟲。”
“林伺月貪得無厭。”
……
周遭一片死寂。
所有人看着那刺眼的字跡,滿臉都是駭然。
十幾秒後,傅寒轉過身,望向肩膀劇烈顫抖的傅思清,眼神冷肅,緊跟着擡手,用力落下一個耳光。
“傅寒!”
一掌下來,傅思清整個腦子都在發震,左臉泛起火燒般的脹痛。
她不斷深呼吸,最後猛然掙開大人的懷抱。
“哥,做這些是我不對,可你呢?你沖我發火,沖姑姑發火,到底只是為了你說的清白,還是因為那是林伺月!換了是別人你會搭理嗎?你會在乎嗎?你說話啊!你偏心她,你從她來的第一天就開始偏心她了!你以為我們都看不出來嗎?要不是你們……你們一個個……尤其是……”
話到最後,只剩哽咽,她仰臉吸氣,最後頭也不回地沖出了門。
-
“咚咚——”
深夜十一點,房間門被敲響,傅海安端着一杯熱牛奶進來。
傅寒停下手裏的事,擡頭看她。
房間裏只亮着臺燈,傅海安神情疲憊,好不容易才勸住傅懷洲不要大半夜教訓女兒,明天再好好談。
“說起來,這件事是我們做大人的沒有及時疏導。”
傅寒将那杯牛奶接過,卻只放到了一旁,一口沒動,垂眼重新看向電腦屏幕,面色冷淡。
“我要睡了。”
傅海安沉默片刻,寂然起身,輕輕合上門離去。
耳邊重新陷入安靜。
傅寒食指停留在觸摸板上,良久,直到電腦屏幕上跳出一個又一個彈窗,才驟然回神,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祁炘在此刻發來消息。
【圖片】
他點開,圖裏是躺在病床上的林伺月,打着吊瓶,手背被祁炘好好地藏在了被子底下。他看了好一會兒,劃出去,點進了相冊,不斷往回翻,找到了當時林伺月剛被接回家的那一晚,傅思清手滑發給他的圖。
和那時幾乎一模一樣。
一個半月裏,折騰到病床上兩次。
【你好好照顧她,我明天早上過來。】
祁炘秒回:
【你不來也行。】
傅寒丢開手機,再度長長呵出口氣,擡頭。
電腦屏幕下方不知何時跳出了一封郵件提醒,來自他房間監控錄像的軟件。
壓縮包很大,按日期打包。
全部解壓後,他望着一個個日期,鼠标光标慢慢移向了此前林伺月說過的,躲來他房間裏的第一晚。
「12 月 3 日 00:03」
房間門被突然拉開,驚魂未定的女生背靠門板,大口大口地吸氣,好幾分鐘後,慢慢滑坐在地板上,抱住膝蓋,蜷成一團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長。
大約兩個小時後,她迷迷糊糊醒來,下意識鑽進了身旁的大床,可剛躺下寥寥幾十秒,就冷不丁驚醒,懊悔地揉了幾下臉,強行讓自己清醒過來。
然後下床,小心地将床單扯平。
她沒回去,也沒接着睡,獨自在房間裏徘徊許久,偶然看到桌上的精選卷,怔愣片刻,像抓住一塊飄板,短暫地脫離了方才所有的茫然與恐懼。
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她都在看題,一邊看,手指一邊在桌上寫寫畫畫。看完,輕手輕腳合上書頁,又用紙巾将整張桌子都擦拭一遍。
最後,在沙發上找了一個角落,安然睡下。
「12 月 4 日 00:14」
今晚她帶了一支鉛筆和草稿紙過來。
所有的解題過程都寫在草稿紙上,寫完,一行一行和題冊上原有的解題步驟進行對照。
整整兩個小時,中間只擡頭喝了三次水。
最後還是在沙發上睡的。
……
「12 月 6 日 00:23」
和前兩天幾乎差不多,只不過狀态明顯從容和熟悉許多。
題目越往後刷越難,錯得離譜和寫到崩潰處,她痛不欲生地丢開筆,站起身,在房間裏一邊捶肩一邊來回走動,徘徊在書櫃前一本一本數過去,自言自語。
“這麽多書。”
“你都讀過嗎?”
“應該都讀過吧,你小時候就很愛讀書。”
“早知道那時候就跟你學學了,我只知道玩,現在才會學得很費勁。”
“徐碩容那道題,你到底是怎麽想出來的啊?那麽厲害。”
“你不要光自己厲害,分我一點,一點點就好。”
“還有,你的沙發好硬,你不能選那種一躺就陷進去的沙發嗎?”
“傅寒。”
她手指點在書櫃邊緣,碎碎念忽地停了一下,聲音放輕。
“謝謝你。”
“雖然,你應該不會知道。”
房間裏安靜片刻,她重新擡起頭來,表情放松不少。
“要不,我給你準備一點禮物?”
“假裝是見面禮那種。”
“不過你到底喜歡什麽?小時候媽媽送你禮物,你好像都很喜歡,顯得我很挑三揀四。”
“不對,我說錯了,不是媽媽,是傅阿姨。算了,越說越生氣,還是不送了。”
……
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回過神時,耳邊只剩下一片恍若身處極低般的靜谧。
傅寒掀開被子,起身,把先前傅海安送來的牛奶喝了。
他握着涼透的玻璃杯,一動不動地透過窗簾縫隙,看外面漸漸呈出蔚藍的天色,一些留存在記憶中的細枝末節,一點一點收束。
那時問起來,她只說想來做自己的題,沒說房間裏已經無法安眠的事。
他提前回來的那一晚,她熬了很久,不小心睡在了床上,被他正好撞見,被他覺得沒規沒矩別有用意,直接兇了出去。事後,也從沒解釋過。
傅寒放下玻璃杯,重新回到床上,一閉眼,滿是監控視頻中的一幕幕畫面。
被窩裏莫名的冷,他蜷起身體。
或許是冰牛奶的原因,他感覺腸胃不斷皺縮,一下接一下地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