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比前世越看越順眼

第4章 比前世越看越順眼

陸栩生引着程亦安在祠堂走了過場回到寧濟堂。

時辰尚早,二人又不曾留在榮正堂用早膳,這會兒便吩咐下人擺膳。

進來了兩位嬷嬷。

一位面生,但程亦安認識,是二夫人王氏的心腹徐嬷嬷,名義上照看陸栩生,實則是王夫人安插在兒子房中的眼線。

另一位自然是程亦安的陪房李嬷嬷了。

像程家這樣的大族嫁女,陪房要精挑細選,她嫁給陸栩生于四房來說是光耀門楣的大事,祖母選了兩房陪房給她,一房是李嬷嬷夫婦,另一房是明嫂子夫婦。

李嬷嬷夫婦管內,程亦安的嫁妝就在李嬷嬷手中,明嫂子夫婦管外,這會兒不曾進內院來。

瞧見李嬷嬷那張精明的面孔,程亦安忽然覺着想要立馬和離也不容易,瞧瞧,程家四房那邊恐就不好打發,還得需要合适的契機。

早膳過後,寧濟堂所有下人進來給主母磕頭。

程亦安賞了原寧濟堂的仆從,陸栩生也給了李嬷嬷等人賞賜。

兩位嬷嬷紛紛替主子行事,各自發賞,相安無事,待要吩咐上茶,兩位嬷嬷卻很“默契”地同時開口,

這是權利之争,往後這寧濟堂到底誰說了算。

程亦安看了一眼李嬷嬷,示意她不必争。

她要走呢。

喝過茶,陸栩生便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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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嬷嬷親自送他去二門,她是陸栩生的奶媽子,在府內很有體面。

陸栩生臨行囑咐她,一切聽程亦安行事。

這話徐嬷嬷只是聽聽,沒放在心上。

程亦安留下李嬷嬷說體己話,“明嫂子在哪?可安頓好了?”

年輕的媳婦進了門,慢慢掌了家便将自己的陪房心腹安插在重要位置,程亦安既然要和離,自然沒有這個打算。

李嬷嬷回道,

“已經在後廊子上安頓了,奴婢讓她先熟悉熟悉府內人情世故,再作理論。”

程亦安卻知道明嫂子夫婦能幹大事,思忖道,

“我與二爺商量了,待生了孩子再上手庶務,眼下這段時日,先讓明嫂子家那位跟着李叔管着嫁妝鋪子吧。”

明嫂子的丈夫辦事利索機靈,比李叔能幹,李叔上了年紀,做做掌櫃可以,跑腿卻不行。

李嬷嬷想了想道,“也好。”

“那您先歇着,奴婢去将嫁妝卸下來安置好。”

程亦安的嫁妝還在廊子上鋪着呢,等着她這位管事嬷嬷和徐嬷嬷去歸置。

程亦安聞言有些頭疼,輕咳道,“您別急,先将箱子擱在東廂房吧。”

那些東西暫時用不着,拆了回頭還要歸整,多麻煩。

寧濟堂西廂房待外客,東廂房是預備着孩子住的,如今空着呢。

李嬷嬷眉頭頓時一皺,“這怎麽成?”

李嬷嬷以為程亦安不懂,挨着她腳跟前的錦杌坐着,語重心長道,

“姑娘,嫁了進來第一要務便是整理歸置嫁妝,此其一,其二,也趁機問問姑爺的私房和體己,對了,昨夜姑爺怎麽說,可有交庫房鑰匙給您?”

大戶人家的少爺都是有私房體己的,有能耐的甚至還有小庫房,在李嬷嬷看來陸栩生位高權重,沒少得封賞,私房肯定可觀。

程亦安哭笑不得,卻還是認真解釋,

“此事我與姑爺自有理論,嬷嬷先不着急。”

程亦安語氣有幾分不容置疑的架勢,李嬷嬷便不敢吭聲了。

她深深看了一眼程亦安,心想姑娘出嫁了,能當家做主,果然不同了。

李嬷嬷又問起了另外一樁要務,

“姑娘瞧着,姑爺可有通房?”

論理通房得在次日給主母敬茶。

方才丫頭過來磕頭時,李嬷嬷刻意掃了幾眼,沒見長

得特別出挑的,心裏還在疑惑這事。

這一樁程亦安倒是很肯定地回,

“二爺說沒有。”

這就是陸栩生的可取之處。

前世陸栩生就沒有通房,她小産後有半年不曾與他同房,剛開葷的陸栩生愣是沒碰一個丫鬟,不僅如此,更不曾在外頭沾花惹草,陸栩生素來潔身自好,這一處能将京城百中之九十九的男人比下去。

是他不貪嗎?

那不是,這男人面上冷淡,床笫之間卻異常折騰,若不是她身子扛不住,他一夜能要幾次水。

管得住自己下半身的男人才可靠。

李嬷嬷就放心了,對這門婚事越發滿意。

東廂房的鑰匙在徐嬷嬷手中,李嬷嬷來到倒坐房尋到徐嬷嬷,徐嬷嬷就知道是為嫁妝而來,

她拍拍手上的瓜子殼灰,起身沖李嬷嬷笑道,

“嬷嬷何事?”

嫁妝歸置要婆家人在場,也好核對單子是否屬實,而徐嬷嬷恰恰是幫着核對嫁妝的人,保不齊待會兒還得得些賞賜。

但可惜,李嬷嬷與她說,“老姐兒,東廂房鑰匙何在,少奶奶問呢。”

徐嬷嬷微微有些疑惑,也不多言,連忙去到西廂房盡頭的耳室拿鑰匙,牆角盡頭有一個六層的八寶鑲嵌豎櫃,裏頭擱着寧濟堂各房門的鑰匙人情往來的賬冊之類,她在其中一個匣子裏拿出東廂房鑰匙。

李嬷嬷在門口站着沒進去,她也清楚,一人一個山頭,過去寧濟堂很顯然是徐嬷嬷照管。

一旁有眼力勁的嬷嬷一見少奶奶進了門,就該将鑰匙一類悉數交給主母,這個徐嬷嬷顯然沒有這個覺悟。

李嬷嬷心想,恐得費番功夫方能在院子裏站穩腳跟。

李嬷嬷拿了鑰匙帶着陪嫁丫鬟将嫁妝箱子搬進東廂房。

徐嬷嬷在倒坐房的窗口看傻眼了。

嫁妝不入庫?

這是做什麽?

連忙一溜煙退出來往二夫人的院子來了。

二夫人聽說這事,滿臉詫異,以及不滿。

嫁妝單子交予婆家并當場核對是理所當然的,程亦安的嫁妝單子早早就給到了二夫人,但程亦安不驗貨卻是奇怪了。

徐嬷嬷小聲揣測,

“太太,莫不是嫁妝裏頭有什麽乾坤吧,四房畢竟不是長房,奴婢也聽說咱們這位二奶奶母親早逝,家裏是繼母做主,定給不出什麽好東西來。”

這是懷疑程家弄虛作假。

二夫人沒有徐嬷嬷眼皮子這麽淺,一個嚴厲的眼神扔過去,

“閉嘴,這話也能亂說!”說出去丢陸栩生的臉。

“程家四房雖不怎麽樣,可這門婚事是程明昱親自過問的,他能容忍這種事發生?”

程明昱是都察院首座,當朝左都禦史,出了名的嚴謹克己,眼睛裏揉不得沙子,程家四房敢在他眼皮底下弄虛作假,無需陸家出面,程明昱就能掀了四房。

而事實上,二夫人還聽說,程亦安出嫁,長房看在她替程家聯姻的份上,私下添了嫁妝。

“不過,她不開封嫁妝也實在蹊跷。”

正兒八經去問嘛,二夫人不屑,顯得他們算計女方嫁妝似得,二夫人還丢不起這個人。

出于對程明昱人品的信任,二夫人決定不過問這樁事了。

徐嬷嬷這一走,李嬷嬷便有所察覺,立即進來跟程亦安報信,

“老奴瞧着那徐嬷嬷出了門,怕是告狀去了。”

程亦安正在桌案後整理自己的書冊,失笑道,

“随她去吧。”

李嬷嬷有些頭疼,“姑娘,這徐嬷嬷也忒沒眼力勁了,老奴尋她讨要鑰匙,便是提醒她将東西交出來,孰知她是摳的死死的。”

徐嬷嬷是什麽人,程亦安早就見識了,她笑着寬慰李嬷嬷,

“她呀,是二爺的奶媽子,比旁個本就更有體面些,俗話說奶媽子也是半個婆婆,甚至比婆婆更難纏,這些奶媽子伴着少爺們長大,少爺屋裏的事哪一樁不是她們做主,我這一進門便是奪了她的地兒,她心裏好受才怪。”

左右待不了多久,程亦安沒放在心上,反是吩咐李嬷嬷,“将嫁妝單子給我瞧瞧。”

她要盤算盤算能挪出多少錢來,先在外頭購置個宅子,女人哪,得有個自個兒的落腳之地,任何時候不受制于夫家和娘家。

午膳就在自己屋子裏用,晚上待陸栩生回府,一道去了二夫人院子。

二夫人又不傻,陸栩生白日行為舉止擺明了不叫她為難程亦安,這個兒子可不是老三,是在陣前取敵将首級的人物,不能跟他對着幹,是以二夫人暫且收了給程亦安立規矩的心思,一頓飯吃得不溫不火。

飯後,二夫人讓程亦安先回去,留下陸栩生商議明日回門禮的單子。

名門望族的人情往來皆是有章程的,陸家不會在這種事上落人口舌。

陸栩生看了單子無礙,又安撫母親中饋的事稍安勿躁便回了房。

将将行至寧濟堂的月洞門外,便聽見裏面傳來争執聲。

徐嬷嬷與李嬷嬷在廊下對峙,

“好端端的,新房裏為何要添一張填漆塌,不是擱了一張羅漢床麽,還不夠放東西的?”

李嬷嬷也不明白程亦安為何要往內室添塌,但身為奴婢第一要務便是服從,她若不聽程亦安調派,往後誰把程亦安放在眼裏。

李嬷嬷臉色漸冷,

“老姐兒,這是二奶奶吩咐的,我們做奴婢的只能照辦。”

徐嬷嬷不同意,

“不成,新房擱兩個塌不吉利,我們陸家沒這個規矩。”

什麽吉利不吉利,說白了便是争話事權。

李嬷嬷氣死了,

“我們少奶奶愛讀書,平日閑來無事就愛在填漆塌上歇着,怎麽,嬷嬷這是要越到主子頭上去?”

徐嬷嬷被安了這麽一個大罪名,臉色頓時發青,拉下臉道,

“喲,老姐兒不愧是世家大族出來的,說話兒一套一套的,竟是将我唬住了,我不知你們程家什麽規矩,可我們陸家向來敬重老人,府上的老嬷嬷見了哥兒姐兒都是可以不用行禮的,老太太常說,我們這些老媽子跟過老爺太太,見了世面,平日哥兒姐兒有不當之處,少不得要規勸,這才是做嬷嬷的職責。”

李嬷嬷也不甘示弱,

“說的沒錯,我們府上也是這個理,只是主子寬宥是主子有氣度,咱們做奴婢的卻不能忘本,什麽是本?主仆有別是本,今日是我們少奶奶開的口,換做二爺吩咐,老姐兒也是這般阻止不成?知道的都曉得嬷嬷您最是殚精竭慮替主子分憂,不知道的,還以為嬷嬷給新婦下馬威,讓我們少奶奶下不來臺呢。”

徐嬷嬷一張臉脹得通紅。

還待犟嘴,見李嬷嬷朝着身後行禮,回眸一瞧,一道高大的身影杵在廊庑下,如陰影般罩着她,唬了徐嬷嬷好一跳,

她頓時失聲,“給二爺請安,二爺怎麽回來得這樣早?”

過去陸栩生總要在書房忙到半夜才回房安寝。

這話無形中昭告了親近,她就是要告訴李嬷嬷,她服侍了陸栩生二十多年,是男主人身邊第一得力人物。

而李嬷嬷反而彎了彎唇。

徐嬷嬷犯了大忌了。

主人回來早晚,是個奴婢該過問的嗎?

果不其然,陸栩生擺擺手,示意李嬷嬷回房,随後往西廂房裏指了指,與徐嬷嬷道,

“嬷嬷随我進來說話。”

徐嬷嬷跟着他進了西廂房的正間。

陸栩生武将出身,站如松坐如鐘,又素來不茍言笑,他往桌案旁坐着,便是排山倒海的壓力。

哪怕養了陸栩生這麽大,徐嬷嬷瞧見他還是有些懼怕的,她猜着陸栩生聽見了方才的話,恐陸栩生不悅,忙陪笑,“二爺別誤會,老奴是覺得疑惑才多問幾句,二奶奶既然喜歡,老奴照辦就是。”

陸栩生神色不動,而是往跟前錦杌指了指,示意徐嬷嬷落座。

徐嬷嬷忐忑坐下。

陸栩生修長的手執輕輕撥動着茶盞,淡聲問她,

“嬷嬷伺候我多少年了。”

這是徐嬷嬷這輩子最大的驕傲,忙豎了手指,津津樂道,“二十一年了,少爺今年二十一,老奴服侍您也有二十一年了。”

陸栩生慢慢颔首,“嬷嬷辛苦了。”

徐嬷嬷聽他這般說,頓時百感交集,“老奴不辛苦....”

正待訴苦,卻聽得陸栩生悠悠開口,“往後嬷嬷

便回後廊子榮養。”

徐嬷嬷一聽這話,神色僵住了,呆呆看着陸栩生,

“二爺.....這這...”

這些年伺候陸栩生,管着寧濟堂大大小小的事,陸栩生一年四季衣裳均是她備的,裏裏外外的油水數不勝數,讓她榮養,不是斷她財路麽。

“二爺,老奴伺候您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她還待争辯卻見陸栩生一個眼風掃過來,

徐嬷嬷吓得将後面的話吞了回去。

這位主可是從屍山火海裏殺出來的,出了名的說一不二。

徐嬷嬷不敢喘氣,氣恹恹止了嘴。

心裏卻想,這新來的二奶奶了不得,方才一個晚上便将二爺迷得神魂颠倒,上午頂撞了二太太,如今又來派她的不是。

陸栩生起身離開了。

他處置徐嬷嬷有兩個緣由,一來少爺成親,奶媽子到了榮養的時候,二來,一山不容二虎,留她在寧濟堂容易滋生是非。

前世他一心撲在功業,滿腦子琢磨的是如何肅清邊患,抵禦外侮,內宅這些事對于一個在朝堂叱咤風雲的男人來說,不足挂齒,可結果是他守好了大晉邊疆,卻沒守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今生,他要守好自己的女人。

陸栩生回到正屋,徑直去了浴室。

片刻,他更衣出來,便見拔步床內探出一張小臉蛋,正俏生生望着他,

“二爺,你将徐嬷嬷趕走了?”

方才李嬷嬷進來告訴程亦安,徐嬷嬷将一應鑰匙人情賬冊交了過來,卷鋪蓋離開了寧濟堂。

床邊的矮櫃上燃着一盞宮紗燈,暈黃的燈芒柔柔蕩蕩傾瀉在她面頰,映着那黑幽幽的水杏眼明亮又清澈。她未施粉黛,肌瑩眉秀,一頭綢緞般的墨發鋪在腦後,身上只裹着件中衣,纖細的手臂拖着兩腮,大大的眼,長長的睫,說不出的韻致潇灑。

陸栩生喉嚨緊了緊,移開視線,一面往安置好的填漆塌邁去,

“不使走,難道留着膈應你?”

陸栩生背對着程亦安退靴上塌。

程亦安眨了眨眼,這厮怎麽比前世越看越順眼呢,徐嬷嬷離開,她當然自在舒坦。

“雖說如此,只是我這一進門,你便将人趕走,我怕回頭老太太和太太把賬算在我頭上。”

陸栩生沒好氣道,“怕什麽,不是有我麽?”

程亦安愣了愣。

對啊,還有陸栩生呢,她怕什麽?

陸栩生是誰呀,他是都督府的二品武将,邊關九鎮的領軍人物,皇帝跟前第一紅人,陸家的榮耀靠得可不是大老爺,而是陸栩生。

府上但凡有眼力勁的該要巴結她才是。

她怕什麽,橫着走!

可恨前世沒看穿,謹言慎行,本本分分,可人有的時候就是不能太老實了。

程亦安豁然開朗,

“就依你。”

她吹了燈,挪進床榻繼續睡,只是睡了片刻,又蹭蹭爬起來,掀來簾帳看着陸栩生的方向,

“可是,你将人趕走了,回頭待我離開,你使喚誰去?”

徐嬷嬷畢竟是陸栩生使喚慣了的人。

這話說出來,屋子裏的氣氛就沒那麽融洽了。

黑暗中,那個高大的男人,枕着雙手阖着眼,拒絕回答這茬。

“睡吧,明日還要回門。”

他側個身不想理會程亦安。

一提起回門,程亦安頓時斂了斂神。

前世她被算計便是由程家四房而起,明日她就得掃除這個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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