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樂天派

今日的玄天峰早已經不是從前的玄天峰了。明明是收徒大會,可峰門外一個前來拜師的道人都沒有,獨獨一條石道崎岖蜿蜒而往。

青檀見木離神色凝重,寬慰她道:“掌門且再等等,興許之後便有人來。”

木離“嗯”了一聲,迎風站了許久,可惜終究不見人來,不聞人聲,徒留峰門兩側竹林寂寞地随風搖曳。

這樣下去,斷斷不行。

她順着空無一人的石道望向遠處,幾座起伏山巒攏在雲霧之間,她沉吟片刻,索性開口道:“今日既是收徒,必要見人,你我去別處碰碰運氣。”

“別處?”青檀不解,“你說得別處是哪處?”

木離驀地一笑,眉目間仿佛恢複了幾分從前的肆意:“就從不遠的樂天峰開始罷。”

樂天峰,峰上有個樂天派,本是個籍籍無名的小門小派,可近幾百年來,名聲漸漲,拜入門下的道衆有增無減。

青檀明白木離言下之意便是要去搶幾個資質好的道人來,實在說不上是什麽高風亮節的光彩手段,但青檀本就是靈獸,對于宗門道義不甚在意,一聽此話,只略颔首,化作白鶴。

一人一鶴乘風而起,雲下之景變幻萬千,不出一刻,玄天峰的竹海早已被抛在身後,山巒之間盤旋的樵徑如一條狹長龍身盤亘,裸露的土色被日光一照,隐泛金光。

午後,正是樂天派道衆于庭院之中練劍的時辰。

樂天派掌門,吳起,一襲青衣道袍,腰纏玉帶,意氣風發地游走于習劍弟子中間,衆人劍式齊整,一招一式帶起一陣不小的勁風,他的袍袖被劍氣吹鼓,身後青瓦檐下的玄鐵風鈴也被吹得铛铛作響。

今歲樂天派又添百餘人,其中不乏資質上佳者,照此下去,再過幾輪春秋,樂天派也能跻身道宗大派,再不必仰人鼻息,更不必再看對面山頭玄天峰的臉色。

玄天峰從前目中無人,見到樂天派向來都是眼睛頂在腦袋上,全然不放進眼裏,而到如今玄天峰為道門所不齒,被道宗四大派除名。

名位虛懸,焉知……樂天派不能是下一個道宗四大派。

吳掌門振奮地捋了一把他精心梳理過的羊角須。

李孟寒死得好啊……

李孟寒身死之後,玄天峰後繼無人,這方圓百裏間求仙問道之人皆紛紛投奔樂天派。

他的視線滿意地掃過庭院中的道衆,唇邊的笑意尚未達眼底,忽聽頭頂青雲之上,破空一聲巨響,像是有什麽龐然大物振翅的聲響,驚得他渾身一震,趕忙仰頭望去,只見一道青影敏捷地落下雲端,由充盈的靈氣包裹,轉瞬之間立在他身前,若無其事般地寒暄道:“吳掌門,許久未見。”

吳掌門雙目圓睜,兩邊臉頰陡然發白,像見了鬼一樣,羊角須随之抖了起來:“木……木道友……”

怎麽是她!這個瘟神!醒了?沒死!

木離斂去周身靈氣,負手繞着吳掌門緩緩轉了一圈,笑盈盈道:“吳掌門,百年不見,修為小有進益,可喜可賀。”

吳掌門神色僵硬,他苦心修煉,好不容易才突破了一重大境界,可荒唐的是,自己竟然已經看不透眼前木離的修為了,難不成她也突破了,比自己修為還要高妙?難道木瘟神閉關修煉是真有其事,并不是玄天峰的托辭?

怎麽可能呢……

他心裏猛地一沉,若真是如此,那……眼下哪個還管得到她哦……

玄天峰木離,李孟寒唯一的座下弟子,素來無法無天,從小就是個混世小魔王,成天惹是生非,鬧得玄天峰和樂天峰多年雞犬不靈。李孟寒在場時,還稍有約束,可李孟寒大多時候也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她胡作非為。後來遇到梓蕪山謝掌門後,她才有所收斂,可自從謝燼淵一紙書信退親之後,她更是變本加厲地胡作非為了。

要他說,就木離那個脾性品格,謝燼淵怎麽可能不退親!

我呸!

“吳掌門為何不言不語?”木離笑了一聲,駐足石階之上,居高臨下地看他,“莫不是久不見我,生疏了許多。”

吳掌門回過神來,正對上木離似笑非笑的面目,眼風瞄過庭院中停下動作圍觀的道衆,當即決定暫且先要保住自己一派掌門的臉面,于是眉心一凜,肅穆了神色,走上臺階,問道:“木道友,別來無恙,不知今日來我樂天派,所為何事?”

木離輕聲又是一笑:“小事一樁,想請吳掌門勻幾個道衆予我。木靈根為好,拜入我峰門下,必定傾囊相授,再說,我峰上後山靈植需人每日打理。”

果然還是這般恬不知恥!

吳掌門胡須一頓亂翹:“木道友,莫要說笑了!我派收來的道衆,豈有勻你幾個的道理!”

木離聞言歪頭,額前幾縷青絲滑落肩頭,她面露一點疑惑,眼中微光蕩漾,笑意未減,一派天真無邪道:“吳掌門不願意麽?”

吳掌門認得這個表情,心弦突地抽緊,可察覺到衆人的視線緊緊盯在他身上,為了保住他身為掌門的臉面,不得不硬氣道:“當然不願意!”

木離聞言,悵然地嘆了一口氣:“既然好言好語相勸不行,那就算了。”

算了……

吳掌門迷惑了,什麽時候木離這般好說話了。他擡眼正欲仔細地打量她一番,卻聽她忽而出聲喚道:“青檀。”

青檀!

吳掌門心中狂跳,耳畔只聽一聲尖利的鶴鳴,自碧空落下,似要生生刺破耳膜。

是李孟寒的鶴!

鶴鳴不絕,如魔音灌耳,道衆急急捂住耳朵。擡頭一看,一只巨大的白鶴俯沖而來,羽翼伸展開來,遮天蔽日,投下一大片陰影密密地籠罩住了整個樂天峰庭院。

吳掌門額頭冒汗,庭院前的道衆伸長了脖子去瞧那盤旋不止的飛鶴。

木離早就留心了階下衆人的靈根,挑選出資質較好的幾個木靈根,食指虛點幾人方向:“這個,這個,還有這個。”

白鶴應聲而下,利爪極快地捉過幾人肩膀,騰空飛起,輕巧地如同抓麻袋一般。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掌門!”幾人懸在半空中大喊大叫道。

“木離!今日你休想得逞!”話音未落,吳掌門祭出他的法器,一柄鐵劍裹挾凜然劍氣,直沖木離面門而來。

她的神色未變,袖口清揚,一團青火飛出,撞上劍身,噗噗兩聲輕響後旋即熄滅。

吳掌門只覺被一股淩厲的力道撞上,震得他五指發麻,連帶手背,手腕皆一時半刻地無法動彈,手中長劍險些就要握不住了。

吳掌門難以置信,百年未見,萬沒料到木離竟有如此身法!

他強作鎮定,捏穩了長劍,低喝道:“你!不過忍你一時,你不要欺人太甚!”

木離笑笑不言語,反而轉頭對道衆說:“瞧見了麽?我可比你們掌門厲害,不若你們皆拜入玄天峰門下。”

道衆面面相觑,方才一番交手,自旁觀者來看,根本瞧不出門道,只當是木離使了什麽虛有其表的雕蟲小技,吳掌門忍讓罷了。再者,今日的新道衆未曾見過木離,更不知她的深淺。是以,仗着眼下人多勢衆,其中有人梗着脖子大膽發言道:“不去!玄天峰李孟寒死了,你行止不端,不配作掌門人。”

一見有人仗義執言,衆人氣勢愈盛,便有道衆連聲附和道:

“李孟寒本來也不是什麽光風霁月之人,煉制丹藥,坑害凡人,早就身敗名裂,算什麽道宗門人!”

“對對對,玄天峰屢次挑釁梓蕪宮,不講道義,實在難為表率!”

“修為高又如何,修道者修得乃是道心!”

“本就被劍宗第一人退親,是個笑話,如何服衆。”

“我豈可拜入她門下!”

……

說辭愈發露骨,吳掌門越往下聽,越覺害怕,可他不能出言喝止,當真是騎虎難下!

他斜睨一眼木離,卻見她聽得哈哈大笑,口中道:“說得好啊!”

她的眼睛輕輕一眨,眼中光華流轉,吳掌門心叫不好!正欲祭出長劍,卻見她掌中青光一閃,蟠螭銅鏡躍出她的掌心,變為一面碩大的鏡子,與樂天派的青瓦房檐齊高。

鏡面投射光芒,庭院之中,一時青光大盛,波光湧動之間,她的面目分明含笑,可眼中半分笑意也無,冷冰冰地掠過樂天派諸人。

“你要作什麽!住手!”吳掌門大喝道。

木離充耳不聞,手勢一轉,疾風驟起,庭院花木被狂風卷出泥地,花葉爛漫,持劍的道衆屏息凝神地穩住腳跟,可狂風又急又大,不少修為較低之人被刮上了半空,旋轉而上。

驚叫聲,風聲,鶴啼,鐵劍落地的砰然聲,聲聲撞響,樂天派亂得像一鍋粥。

“木離!你再不住手,休得怪我!”吳掌門兩指尖清火燒了一道黃符。

這是道門的通訊符,專為求救之用,方圓之內,修道之人經過皆能感應到此符。

木離譏诮地望了黃符一眼,便轉回臉去,蟠螭銅鏡折射光芒絲毫不減。

眼看諸位道友已是全然升空,風卷殘雲一般,一個個像木偶似得在半空中團團轉,吳掌門急得滿頭大汗,祭出長劍阻攔。

只聽木離冷笑一聲,還未看清她的動作,只聽‘叮’一聲大響,他的長劍就被打落在地。

吳掌門面色由青變白:“你……”

到底是怎麽回事!

話音未落,空中卻忽然劈下一道雪亮的銀光,猶似雪茫,劍氣波動之中可聽龍吟鳳嘯。

“玄光劍!”吳掌門又驚又喜。

劍光凜然,直直劈開了蟠螭銅鏡的青光。

木離眉心一斂,仰頭望去,雲上劍光源處果是立着的一柄鐵劍,青玉劍柄泛着幽光,劍身如雪,單薄如紙,流雲似的光波流轉劍端。

玄光劍。

謝燼淵。

木離太陽穴突地一跳,胸口緊緊地瑟縮了一瞬,仿佛一塊堅硬的石子橫亘其間,恨意與怒意倏忽滾滾而起,俱是大盛。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