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第 20 章

一回生二回熟。姜瑭已經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了,中毒這種事情,毒着毒着就習慣了。

姜瑭再次從眩暈中蘇醒過來時,他沒有着急睜開眼睛。

大概是因為這一次他并沒有直接吃下毒血的緣故,他并沒有上回那麽難受。雖然依然覺得周圍的世界在旋轉着,有些惡心想吐,但精神卻好了很多。

他聽見身邊有動靜,好像是什麽人在哭,哭的并不大聲,聲音悶悶的,抽抽噎噎的,很有種半夜躲在被子裏哭的那種可憐感。

昏睡中的白團子動了動耳朵。他努力辨認了一下這個略顯粗狂的哭聲,将目标鎖定在了相行身上。

對于從未親眼見過相行哭喪的姜瑭來說,對于這個認知他有一點點懷疑。首先他覺得大塊頭不太像會哭這麽可憐的人,其次,大塊頭為什麽哭?他又沒死,哭得凄凄慘慘的整的和靈堂上香似的。

等等。

姜瑭猛然想起自己昏迷前傅靈均明顯不對勁的狀态,吓得整只獸都清醒了。

該不是大魔頭出事了吧?!他當初會昏過去是因為傅靈均的血,那傅靈均得流多少血,才能讓那片雷火蒸騰出劇毒來?他不是傷勢極難愈合嗎?這一波不會直接把人帶走了吧?

鑒于他穿書穿了個寂寞,開局劇情就嚴重跑偏,姜瑭真情實感的擔心起來。腦袋裏還漿糊一片暈暈乎乎呢,就強撐着睜開眼睛迎接一陣白一陣灰一陣黑的中毒後遺症套餐。

眩暈了好一會,姜瑭才看清周圍。

這裏是哪裏?

他昏迷的時候還在澤陽府,傅靈均的懷裏。現在他不在澤陽府,也不在天悲谷,躺在一叢軟乎乎的青草地上,擡眼是幽藍的天空和棉花糖一樣的雲,低頭有幾朵漂亮的野花。仔細一聽,水聲潺潺,風吹林動,鳥叫蟲鳴,配合着大塊頭的哭聲一唱一和,十分熱鬧。

但傅靈均不見了。

按理說相行不應該離開傅靈均的啊,這是怎麽了?

守在一旁默默淌着眼淚的大山聽到了一旁細微的聲響,抽抽搭搭看過來。見姜瑭醒了瞬間情緒失控,憋住的哭聲變成了嚎啕大哭,其聲震天響,姜瑭原本就頭暈眼花,還硬生生被大塊頭哭得耳鳴了片刻。

“噫嗚嗚。”別哭了!他腦殼好疼!

虛軟的小團子掙紮着用大耳朵蓋住哭聲,但毫無用處,又努力将自己蜷成了一團,試圖抵擋相行的魔音攻擊。

相行真的太委屈太害怕了。抱着小白和主人回天悲谷的時候,主人直接将他和小白擋在谷外,自己一個人進去了。主人的傷勢那麽嚴重,他能感受到主人的生命力一點一點消耗,可主人又不讓他相陪,只能坐在天悲谷外守着昏迷的小白。

“小白,主人,死了。主人,死了……”相行一邊哭一邊說,眼淚從他黑色的面具裏不斷滴落下來,頗有一種如果取下面具,那面具裏能有一碗眼淚的架勢。

什麽?!

姜瑭猛地坐起來,下一刻又因為毒性未消啪叽一下軟倒了回去。

傅靈均死了?什麽情況?他好不容易給自己找了個飼主,結果飼主死了?

心有些酸酸的,悶悶的。

姜瑭不知道這一瞬間他是什麽感覺,在聽到這句話的震驚詫異過後,可能是對未來的不确定和畏懼,可能是不想走出一個習慣了的防空洞開啓新生活,又或者是轉瞬即逝的心痛,他整只獸覺得特別難受,難受到渾身都顫抖。

大美人死了?大美人怎麽可能會死呢?

原著兩千多章傅靈均都還活着呢,怎麽到了他這兒,血洗完澤陽府就挂了?

他不應該禍害遺千年萬年,然後做自己一輩子的飼主嗎?

他、給他找紅果吃,天天抱着他,下雨也不讓他淋着,他……他甚至去報仇的時候都還惦記着要找回自己的命骨,他們之間的關系剛剛變好,他怎麽可能死了呢?他怎麽可以死呢?

姜瑭掙紮着爬起來,歪歪扭扭走向相行,爪子軟乎乎的扒拉大塊頭的褲子,示意他伸出手,讓他去手心裏躺一躺。

相行哭崩了,抓起白軟軟的毛團子在手心蹭了蹭臉,一大片濕漉漉全糊在了姜瑭身上。

姜瑭:“……”算了算了,正事要緊,他忍。

他現在太着急了,急切的想要去找到傅靈均。要說他死了,姜瑭不信,除非自己親眼所見才行!

作為吸小動物協會會長,寡言少語的相行和不會說話的姜瑭,在愉快的相處中已經形成了一種與生俱來的默契。姜瑭哼哼唧唧的比劃着,相行腦容量并不大的腦袋卻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主人,不讓,進去……”相行邊哭邊抹眼淚,哭成一片汪洋大海。

嗯?不讓進去,不讓去哪裏?

姜瑭坐在大塊頭手心,視野寬闊了很多。周圍萬木蔥茏,景色宜人,遙遙能瞧見一顆高大的果樹,紅彤彤的果子從綠葉中掙紮出來,張揚着它們的甜美。

嘶,怎麽覺着有些眼熟呢。

這裏是天悲谷外的廣陵府麽?他和傅靈均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是不是就在這裏?只要朝着那顆果樹一直走,他就能回到天悲谷內對不對?

“噫嗚嗚。”說幹就幹,姜瑭指着那顆果樹的方向給相行看,意思自己想要去那邊。

相行一瞧那方位,登時搖了搖頭:“主人,不讓,進去。”重複着方才說過的那句話。

傅靈均不讓進去你就不會不進去,你是傻子嗎?!

姜瑭好想吐槽一句,但鑒于現在自己頭暈眼花趕不了路,只好放下身段在大塊頭手裏撒嬌打滾。

“嘤嘤嘤。”不管不管他就是要去!蹭過來蹭過去,還用軟乎乎的小奶牙咬大塊頭粗糙的手指,又舔又打滾,不斷的哼唧。

相行最受不了軟乎乎的團子在他手心裏嘤嘤叫,脆生生的小奶音像是要哭了一樣。

一大一小兩只面對面哭,比誰能哭的更加持久。

最後還是大塊頭敗下陣來,他糾結了一會,止住了哭。

“主人,不讓,相行,進去。小白,可以。”

就像是上次主人說不能帶中毒的小白到處亂玩,他還偷偷帶小白出去玩那次,相行這一次也違背了主人的命令。高大的小山擦幹眼淚從地上爬起來,穩穩拖住手心的毛團子,快步朝着那顆大樹走去。

姜瑭大喜。就是這樣!命令就是用來違背的,沖沖沖!

一大一小兩只行走在綠草如茵的曠野之上。見慣了天悲谷內的黑暗與衰敗,姜瑭竟然對周圍的一切失去了歸屬感。風從花海中吹來,帶着清淡的甜香拂在他的面上。陽光是金色的、溫暖的,曬在他身上柔柔的。

目光所至,周圍的一切都鮮活而美好,可他卻不覺得歡喜。

他不明白自己所謂的歸屬感是那片熟悉的封禁之地,還是裏面熟悉的人。

或許都有吧,他想。

坐在相行手中的姜瑭急切的等着靠近天悲谷的那一刻,但相行最終還是遵守了主人最後的指令,自己留在了天悲谷外。他不能進去,便将姜瑭放在了封印之外的草地上。

“小白,可以,進去。”寬大的手掌輕輕推了推毛團子蓬松的大尾巴,“小白,進去,看看,主人。”

姜瑭扭頭蹭了蹭大塊頭,然後搖搖晃晃往裏走。

就在某個瞬間,周圍的空氣倏地變沉重,他撕開了一道小小的口子,鑽進了另一個世界。

沒有太陽,沒有星星,漆黑一片的封禁之地。

明明他曾經那麽畏懼着這樣的黑暗,現在他踏進黑暗的時候,竟覺得焦躁的心沒那麽慌了。

姜瑭頭有些暈,四肢也軟乎乎的,走一段便要歇一會。

草木腐朽,死寂一片。姜瑭慢吞吞的翻過了半座山,看見了嶙峋山石中殘破的宮殿。他記得這條路,傅靈均帶他走過一次,大塊頭之前幾乎天天也抱着他經過這裏。

從此處往下走,穿越這片死城,便是那片滿是螢火的曠野。

姜瑭走走停停,原先大塊頭帶着他沒多久便能走完的路程,這次他走的精疲力盡。等他回到那片螢火中時,曾經和他吵過架的螢火蟲們發現了他,像是散落在銀河的星子瞬間彙聚在一起,綠瑩瑩的星子們紛紛叽叽喳喳圍了上來。

“你怎麽還來這裏啊!快走快走!”

“咦?你身體好些了。”

“你關心它做什麽!它和惡鬼是一夥的!”

“惡鬼呢?誰看到惡鬼了?”

“讨厭,讨厭惡鬼,惡鬼不要過來!”

“惡鬼不回來啦。”

“惡鬼要死啦,我看到他了。”

“什麽什麽?惡鬼要死了?”

“……”

上回姜瑭擅自用傅靈均當信號屏蔽器終止了和它們的吵架,這次沒了傅靈均,螢火蟲們便能靠近姜瑭。終于連上網的螢火蟲們一窩蜂湧了過來,一只說一句,同一時刻便是成百上千句。

姜瑭費勁的聽取着螢火蟲們的話語,然後從中獲得了一條很重要的信息。

惡鬼要死了,有螢火蟲看到了。

它們口中的惡鬼便是相行和傅靈均,相行還在天悲谷外,所以傅靈均果然在天悲谷內,而且狀态不太好!

“噫嗚嗚。”姜瑭謝過七嘴八舌的螢火蟲們,加快速度朝着生活了大半月的地方跑去。

山谷的另一邊,一柄黑色巨劍橫在半空。

劍上坐着滿身鮮血的傅靈均。

他很不好,江長遠的咒術催動他的靈氣從內部開始沖撞五髒六腑,隐在衣襟下迸裂開的皮膚不斷溢出鮮血,一身黑衣被鮮血泡的透透的,混着汗水滴滴答答順着巨劍落在下面腐朽的老樹根上。

暴動的靈氣不斷的摧毀着他的軀體,同樣抗拒着所有身邊的一切。他不能觸碰,也不能靠近活着的生靈。經過花草,花草會被它體表暴躁的靈氣摧毀,經過飛鳥,飛鳥也會抗拒他的暴動而遠遠飛走。

受損的神魂正在慢慢潰散,他能感受到那些曾經的過往漸漸模糊,不是遺忘了,而是被一片一片剝離了。可能等到神魂完全被剝離殆盡,這裏就會成為他的墓地。

可是這個沉悶的、腐朽的、封閉的墓地中依然有東西闖了進來。

窸窸窣窣的微小的腳步聲慢慢的靠近這裏。

噠噠噠噠,步子很小,來的很慢。随着腳步聲的靠近,一抹淡淡的香甜也慢慢的飄了過來。

巨劍上,傅靈均睜開了眼睛。

這是他熟悉的味道。

它的味道。

白白的小團子走起來晃晃悠悠的,一看便知道毒性還未被化解,比平日裏更軟了,跑幾步就要趴下去歇一會兒。原本純白的靈魂裏漸漸多出了屬于憂愁的淺藍色,一點一點将純白色占據。

傅靈均第一次在毛團子身上看到這樣的色彩。

它向來是最熱烈的、絢爛的、如同煙火一般的赤誠,而現在的它卻揣着淡淡的心事,倔強的朝他跑來。

傅靈均喉結輕滾,片片剝離的神魂震顫着,想要挽留住一些即将離去的美好。

姜瑭終于找到了傅靈均,但是他坐在高高的巨劍之上,從下面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樣。

“噫嗚嗚。”他好累,啪叽一下坐在地上朝着上面小聲叫嚷着。傅靈均現在到底怎麽樣了,好歹讓他看上一眼啊。

傅靈均已經疼到了麻木。可聽見小獸哼哼唧唧的聲音,又生出些許心軟來。

他蒸幹衣袍上的血跡,從巨劍上一躍而下。踏在地面上的靴子印出了一個血腳印,下一刻便被雷火焚燒成焦土。

“噫噫嗚嗚。”姜瑭見傅靈均下來了,腰不酸腿不疼,連頭也不暈了,連忙爬起來想要湊過去看看大美人現在的狀态。誰料他還沒靠近,傅靈均便揮着袖子将它拍開了。

力度不大,但虛軟的姜瑭還是被抽倒在了地上。

幹嘛啊又欺負他!現在是玩鬧的時候嗎?他就是想看看飼主的身體狀況啊!

姜瑭咬着牙又一次爬了起來,結果和上次一樣,他依舊還未靠近就被那個寬大的袖子給抽飛了。

“嘤嘤嘤!”狗勾生氣了!

傅靈均微微垂下頭來,披在肩上的長發順着肩滑下來,遮住了他的臉。

“傻狗,出去。”他冷冷說。

傻什麽傻?誰見過像他這麽聰明這麽機智這麽貼心這麽護住的寵物?!

姜瑭心裏委屈極了。他中了毒渾身都難受,肚子又餓,翻山越嶺回來看飼主的身體狀況結果還被下了逐客令。方才積攢起來的力量全被這兩下給抽沒了,此刻又氣又累又委屈又難過,整個獸都不好了。

哼,誰稀罕來看他啊!要不是大塊頭說主人要死了,姜瑭才不會來看他呢!

姜瑭一邊生氣一邊偷看傅靈均。雖然沒有靠近,但看着似乎狀态還行,身上也沒有流血了,是不是說明他正在慢慢恢複當中?

那以後是不是還能養他一輩子啊?

姜瑭上學的時候不喜歡換座位,租房子的時候不喜歡搬家,上班的時候不愛換公司,他就是這樣一個懶得挪窩的人,跟着傅靈均這段時間他過得還蠻開心的,不是很想換飼主。

“噫嗚嗚。”他能留下來嗎?

大美人沒有反應,也沒有看他。

“噫噫嗚嗚。”那就說好了,還給他養老送終哦。

大美人稍稍擡起了頭,蒼白的俊容宛如用霜雪刻出來的冰雕,又冷又美。

“咕嚕嚕——”

昏睡了很久又翻山越嶺的肚子開始抗議。

姜瑭吞了吞口水。

來都來了,反正都回到家裏了,吃頓飯再走不過分吧。他怯生生地盯着傅靈均,四只小短腿慢慢朝着自己的小窩方向挪。那裏還堆着他屯着的紅果存糧,雖然說着吃膩了,但饑餓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還是它。

然而他還沒靠近紅果,便被一股輕柔的氣流托了起來,然後朝遠處一扔。

“我說了,不要留在這裏。”迸裂的傷口再一次将黑袍打濕,順着蒼白的手指流下。

傅靈均負手在身後,用靈氣将那只一而再再而三靠近的團子托住,朝着天悲谷外走去。

他的步子很快,朝前走了一步,身形便出現在很遠之外的地方,縮地成尺,周圍的一切都在飛速的變幻着。

姜瑭來時耗費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可是被扔出天悲谷,幾乎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他被丢出去之前,聽見傅靈均低沉的聲音。

“我不需要你了。”

姜瑭瞬間愣住了。

毒性未消的難受忽然被一種更加深刻的感受替代。他的心髒好像裂開了一條縫,從那條縫隙中有無數雙手鑽了出來,撕扯着、蹂/躏着那一道縫隙。

守在天悲谷外的相行見毛團子被扔了出來,連忙上前将它撈了起來。“小白,怎麽,出來。主人,現在,好嗎?”

有風吹了過來,帶着明媚的陽光和花香。可姜瑭卻提不起精神。

“嘤。”他不好,很不好。

姜瑭沒辦法安慰自己,也不知道怎麽安慰。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但他知道自己失寵了。

完犢子,他想到一個很現實的問題。他是瑞獸,被這本書裏所有修士觊觎,雖然好像丢了命骨失去了最大的功效,但林林總總加起來的好處依然不少。所以他離開傅靈均的話,能不能找到飼主先不提,他怕一出去就要被各方勢力圍追堵截啊!

難過的小獸靈魂翻滾出了憂郁的藍色。那藍色漸漸變深,從悠悠的湖水,變成了欲雨的天空,藍中帶着絕望的灰。

“噫嗚嗚噫。”姜瑭真的想哭了,窩在相行的手裏蜷成一朵悲傷的蘑菇。

相行手忙腳亂的安撫着手裏的小白,可到底語言不通,他只知道小白現在很難過,卻不知道它到底因為什麽難過。他順理成章的聯想到了主人死了小白才這麽難過,于是一大一小兩只又開始對着哭。

“嗚嗚,嗚嗚。”

“嘤嘤嘤嘤嘤。”

你來我往,此起彼伏。

傅靈均距離兩只哭泣的一大一小,只隔着一層薄薄的封印。他看得見蜷縮成一團的小獸,小獸卻看不見他。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小獸那麽難過,這也是他第一次在它的靈魂裏看到陰沉的、憂郁的藍色。

神魂片片剝離,黑袍幹了又濕,迸裂的傷口不斷滲出鮮血。滴答,滴答,澆灌着這片荒蕪的墓地。

傅靈均沒有再看外面的一切轉身離開,每一步,地上都留下了一個清晰的血腳印。

走過那顆透着微光的大樹時,幹涸地面上,突如其來的一抹綠意闖入了他的視線。

那是一截短短的、稚嫩的綠芽。它剛剛破土而出,十分脆弱。微光落在下來,支撐着它向上伸展。

這是數千年衰敗的封禁之地裏生出的第一株小苗。是毛團子種下的,日日來看的小苗。

“竟然,發芽了。”他伸出手,還未觸碰到嫩芽,血先滴了下去。

傅靈均收回了手,走向死寂的黑暗。

·

姜瑭一個人生了好久的悶氣。

什麽叫做不需要他了?這人有沒有一點飼養寵物的基本道德啊!養寵物之前一定要做好萬全的準備,絕對絕對不可以半途棄養的!哪有像這魔頭一樣,無聊了養他撸一把逗一下,不想養了就扔的遠遠的,連家都不讓回!最主要的是,竟然連飯都不給吃?!

這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

“噫嗚嗚噫。”姜瑭在相行面前不停的訴苦,哭到最後,突然想通了。

傅靈均雖然不要他,但沒說相行不能養他啊?而且,他還可以死皮賴臉的留在廣陵府蹭吃蹭喝蹭保護吧,總不至于有人要來他的地盤上抓他,傅靈均還不出面?

姜瑭終于将自己哄的明明白白,然後有了食欲,想吃紅果。

相行也知道小白餓了,暫時收起悲傷的小心思,抹了抹眼淚。

主人說他不能進天悲谷,相行權衡了很久,他決定只進去一點點,然後給小白弄一些紅果下來,等小白吃飽了再出來。

于是封禁之地又鬼鬼祟祟鑽進來兩只偷東西的賊。

相行抱着姜瑭走向紅果樹。

昏暗的地面上,一個一個未幹的血腳印慢慢通向遠方。

姜瑭心中咯噔一下。

他忽然想到了傅靈均趕他走時那張蒼白的好似要破碎的臉。

靈活的白團子當即順着相行的胳膊往下爬,咕嚕嚕滾在地上也只是晃了晃腦袋,順着血腳印發了瘋一樣往前跑。

“小白,小白!”相行往前追了兩步,卻還是顧着傅靈均的吩咐不敢再靠近,只能眼睜睜看着白團子沖進了黑暗之中。

姜瑭跑的很快。

心髒好似要從胸腔內跳出來,風呼呼灌入他的耳中。那一串血腳印還沒有幹,一看便是新鮮留下的,一個又一個,通向很遠的地方。

是傅靈均的血!

一只巴掌大的小獸在荒蕪的山路上狂奔,可是那些血腳印不知通向何方,姜瑭一直跑出去半座山都沒有看見盡頭。

倏地,旁邊碎石裏有窸窸窣窣的聲響。姜瑭累極,剛剛停下腳步喘息了幾口,一長條黑影倏地隐在了暗處。

這個世界從來沒有什麽活物。

姜瑭猛地向後看去。四周黑壓壓一片,什麽都沒有。

奇怪,那是什麽東西?

他有些不放心地盯住發出聲響的地方許久,四下死寂一片。心跳如雷,姜瑭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遲疑着回了頭,誰料下一刻不知什麽東西便纏繞在他的後腳上,而後用力一拽,他整只獸就飛了起來!

“噫噫嗚嗚!”

纏住他的東西微微散發着淡紫色的光澤,像是長蛇,卻又像藤條,細細長長,還像是活物一般裹了上來。

啊啊啊!這是什麽怪物!

姜瑭又驚又怕,被那東西拽飛了好遠。好在除了困住他,怪物并沒有要傷害他的意思,直到飛出了很遠,緩緩停在了螢火荒原之上。

四散的螢火蟲仿佛漫天的星子,在他們闖入的那一瞬間如水一般溢開了。

空曠的荒原上矗立着一個巨大的,黑色的繭。橢圓形的巨繭外跳躍着淡紫色的雷弧,将這片沉寂之地的黑暗驅散了一小片。

姜瑭就落在了那個巨繭面前。

透過那層淡紫色的雷弧,巨繭之內有什麽東西在裏面掙紮着,好似是一只被困在繭裏想要飛出來的蛾子,可巨繭太厚太沉,裏面的東西出不來。

是傅靈均。

血液在燃燒,意識在抽離。傅靈均本能的想要靠近那抹清淡的、能撫慰他神魂的香甜,雷火便順着一路尋了過去,不由分說将那只白團子帶了過來。

他現在已經失去了意識,不知道周圍發生的一切,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麽,只是順從着本能,肆虐着生命盡頭的美好。

姜瑭不清楚現在是什麽情況,可是那顆巨繭裏生出了一根極細小的絲線,輕輕地靠過來系在了他的前爪上。絲線輕輕地拽着他,指引着他向前走。

這是傅靈均的雷火,姜瑭認得。他乖乖跟着往前走,而後試探着伸出爪子觸碰那個黑色的巨繭。

剎那間,姜瑭的魂魄被一股溫柔的吸力給包圍了。他感覺到一種很奇異的、夢幻的力量正在将他從軀殼裏剝離,而後陷入了巨繭,和另一個人緊緊相擁。

霸道的、不容他拒絕的、并不好受的擁抱。

靈魂觸碰的那一瞬間,那些尖銳的、躁動的、鋒利的、憤恨的、像是利刃一般的情緒印刻上了他。

如果說曾經在深淵之下看到的畫面時姜瑭是過客,那麽此刻,他變成了畫面的主人。

那些情緒像是流水慢慢将他包圍,更像是細沙不斷落下将他埋葬。

姜瑭在窒息中掙紮,漸漸的,他心底又生出些憐惜來。這些恐怖的情緒于他而言終究是一種體驗,而時時刻刻被折磨着的傅靈均,才是怎麽逃也逃不開這樣的噩夢吧。

他這樣想着,擁抱他的那些刺痛慢慢化為了遲鈍的愉悅。

很難去形容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也許是一個恬靜的午後,趴在課桌前有人用溫潤的木梳輕輕地梳着頭皮;半睡半醒時,柔軟的棉簽輕輕的采耳;又或者更強烈,年少第一次出現悸動時,撫慰後的頭皮發麻……

這是一種足以稱之為神魂颠倒的感受。

一個是歷經二十多年順遂的生活平穩的、安詳的、藏着日常點點滴滴的甜蜜的靈魂,另一個是數千年掙紮的、痛苦的、處處都是尖刺和爪牙的靈魂。

他們互相擁抱,分享着彼此的情緒,像是魚游進了水裏,彼此交融着,密不可分。

傅靈均尖銳的魂魄被覆上了一層柔軟的觸手,輕輕的、小心翼翼的觸碰着他。被剝離的一片又一片神魂被那份柔軟尋了回來,慢慢拼湊起他即将消散的意識。

那個拼湊着他的少年漂亮而陌生,生着一雙妖異的淺色眸子,長發傾瀉而下将他全身覆蓋,透不出半分春色。

傅靈均恍惚間伸出手,等他反應過來時,那抹柔軟已經被他緊緊攬入了懷中。

被攬入傅靈均懷中的姜瑭更是吃驚!

他從未想過自己的靈魂狀态是什麽模樣,卻從傅靈均的眸中見到了自己。

姜瑭還沒來得及看清自己的長相,一雙滾燙的大手便捧住了他的臉,逼迫着他仰起頭。而後,一個略顯粗魯的吻落了下來。

一開始是試探的,生澀的,懵懂的,而後變成了不由分說的硬闖。對方侵占了他的領地,掠奪走他的空氣。

姜瑭整個魂魄都開始變得顫抖起來。

他昏昏沉沉的,什麽東西都想不起來,只能任由對方箍住自己。而後火焰開始燃燒,從那只手的位置,漸漸蔓延開來。

穿過曠野的風變得那樣輕,整個世界變得格外安靜。

膽怯的生靈慢慢靠近了褪去鋒芒的惡鬼。

在漫天螢火中,他們靈魂相擁,彼此相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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