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夜蘭節(三)
第22章 第 22 章 夜蘭節(三)
他看到魔尊纖長而輕顫的眼睫, 看到他如櫻花般幹淨無瑕的面孔,周圍的尖叫聲幾乎震破屋頂,一時間, 夜明珠發出極盛的光芒,巨龍盤旋, 彩鳳紛飛,氣氛空前熱烈。
魔尊的親吻并不是淺嘗辄止, 章楚感到唇齒發麻, 口腔內被舌尖探入, 被一寸寸掃蕩, 他下颌被捏住而無法後退, 突然,魔尊睜開雙眼,漆黑的眸子撞進他視線, “為什麽不閉眼?”
章楚心一驚, 下一刻, 魔尊已經放開了他。
歡呼聲響徹耳邊,兩人對面站着, 魔尊伸手為他蹭掉嘴角的銀絲,章楚好像看見他眼中一閃而過的血色,又仿佛只是錯覺, 他輕聲細語,“還希望章行長不要見怪。”
章楚大腦一片空白, 但多年應對突發情況的經驗已經讓他習慣性地客套,“無妨無妨……”
魔尊又看向他,唇角噙了一絲笑意。
“哇——沒想到,最後時刻我們魔尊陛下竟突然出手, 力挽狂瀾,四組以極微弱之差距險勝三組,成為本年夜蘭節游戲環節的最終贏家!!讓我們來恭喜他們!!”
下面的人也顧不上贏了游戲還是輸了游戲,皆是群情激昂、歡聲雷動,各個臉上都洋溢着震驚和八卦的神采。
天知道他們魔尊陛下可是三界出了名的萬年老鳏夫,“深情”“專一”“矢志不渝”“被陛下那樣的男人愛一次讓我死了都值”,誰都知道三千年前他和王後的那段佳話,王後仙隕後,陛下至今未娶,身邊連個伴都沒出現過,魔界多少想勾引他的男男女女沒一個成功的,可在今天,陛下竟然當衆親吻了一個異界人。
難道傳聞是真的?
這容貌跟王後相似的異界人,真是王後轉世?
衆人面上一片祥和,歡呼雀躍,該施法散粉飛花的施法,該放魔寵撒花的放魔寵,該噴香槟的噴香槟,但背地裏交換眼神,八卦的氣息掩都掩不住,一派暗流洶湧。
只有方啓一個人覺得天都塌了。
行長先生竟然被別人親了?
游戲結束後,主持人發了獎品,他們組的人每人都得到了一株靈草,吃了能漲二百年修為,而章楚得到的獎品跟他們都不同,他得到了一個蛋。
主持人介紹這叫蘊靈蛋,能孵出這世間一切,甚至不存在于世間的東西,全看主人怎麽孵化。曾有人把蘊靈蛋跟龍蛋放在一起,然後孵出了一條龍,還有人把它跟金條放在一起,然後孵出一只純金的母雞,天天下金蛋。
還有一顆蘊靈蛋,在三百年前被一個修為極低的魔族随身帶着,結果那魔族去惡魔谷時遇到惡魔,慌張亂竄間把蛋掉在了惡魔谷,孕育在極惡之地,那顆蛋便是現在的惡魔谷大惡魔之一——陸吾的前身。
因為蘊靈蛋極其認主,當初那個掉蛋的魔族也被陸吾找了回去,兩人現在在惡魔谷稱王稱霸。
主持人笑着說:“所以,這顆蛋擁有奇妙力量,行長大人可要好好保管才是。”
頒獎結束,章楚捧着顆蛋左右環顧。
魔尊重新回到大殿之上,隔着幾十米,章楚看見他沒事人一樣開始拿着筷子夾菜吃了,幾秒後燭陰跑到他跟前,兩人不知說了什麽。
于是他也回到下面準備吃點東西,就看見面如土色的方啓。
章楚:“?”
“大家卡牌背後的秘密任務都完成了嗎,截止到明天日出之前,完成的到前臺登記領獎,沒完成的——可是要有懲罰哦。”
章楚坐在下面,沒理會一旁把臉都憋變形了的方啓,他手指輕輕撫上嘴唇,心想,好在贏了比賽,任務……也完成了。
午夜很快到了,鳴鐘響滿十二聲,夜空中升起一顆巨大的火球,整個魔界頃刻間亮如白晝,下一瞬,球體崩裂,火樹銀花般灑滿夜空。
像一場巨大的煙花秀,只不過比人間的更燦爛,更炫烈。
狂歡開始了。
這是真正的群魔亂舞。
在人群之後,王座上的桑冉顯得很落寞。
燭陰已經不知道跑去了哪裏,方啓叫嚷着要和章楚一起離開,而章楚卻看着另一個方向。
“行長先生,你在看什麽,我們還不走嗎,這裏太……”方啓聲音越說越小,他順着章楚視線看去,就見暗處的大殿之上,魔尊孤零零地坐在那裏。
突然,王殿上的桑冉擡腳離開了。
方啓手中一沉,他聽見章楚說:“帶上蛋,你先回去。”
——
極樂神殿的王座之後,是一片空蕩的中廳,有個後門,可以離開。
章楚追了過去,在桑冉身後叫住他,“陛下。”
桑冉腳步微頓,回頭。
魔尊的聲音很正常,甚至顯得有些冷淡,“有事?”
章楚一時語塞,頓了頓他說:“夜蘭節已經過了,陛下準備什麽時候動身?”
空氣安靜片刻,桑冉笑了,“你追上來,就是打算問本座這個?”
“……”
其實不是的。
章楚只是有點好奇,魔尊今晚的任務是什麽,有沒有完成,畢竟燭陰說,如果沒完成……
“章行長,今晚玩得開心嗎?”魔尊突然問他。
章楚一怔,不可避免地回憶起那個吻,強勢、霸道、侵略性十足,吻技很好,又像是……很熟悉他的嘴,知道他換氣的節奏,知道他舌頭會往那邊躲,說直白點,連他嘴裏有幾顆牙都一清二楚。
章楚手背到身後攥成拳,為自己不受控制的思緒而面頰發燙。
不就是親了一下,這沒什麽。
他脫口而出:“這沒什麽。”
這下輪到魔尊沒說話,片刻後他态度突然軟了下來:“你說什麽?”
章楚:“……”
他長出口氣,覺得自己出來找人的決定非常錯誤。
所幸魔尊沒有過多追問,他周身的氣場又重新柔和下來,眉眼像工筆描繪的水墨線,深邃又清澈,倒映着章楚,“你今晚的任務是什麽,完成了嗎?”
章楚只覺魔尊喜怒無常,他很快調整好心态,說:“完成了。”接着反問:“陛下的任務是什麽?”
魔尊眸如深潭,他淺笑道:“真想知道?”
章楚以為他不好意思開口,思忖片刻,亮出了自己的底牌,“我的任務是找一人接吻,還要多謝陛下幫忙完成了。”
魔尊眼中劃過訝然,優美淡紅的薄唇微微彎起。
随後,他也亮了牌,章楚定睛一看,上面赫然寫着:
找一人交姌。
他難以置信地微張瞳仁,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半晌,他才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燭陰說不完成會有……懲罰。”
桑冉看着他溫聲道:“他跟你說的懲罰是什麽?”
章楚難以啓齒。
桑冉等了他一會兒,沒再追問,輕笑道:“他騙你的,不用擔心,沒完成就沒完成。”
章楚松了口氣,随後重新看向魔尊。
對上那雙丹鳳眼,魔尊唇角上翹,“還是說,因為我幫你完成了任務,所以現在也想幫我一下?”
章楚眉心微蹙,他這才發現,魔尊似乎醉酒了。
鼻尖湧入一股若有若無的酒香,方才接吻時太過震驚沒注意,他現在才意識到,魔尊在殿上自飲自酌,大概是喝了不少酒。
不然,清醒狀态下的他,是絕對說不出這種話。
“章行長,為什麽要追出來找本座?”
魔尊突然靠近兩步,抓住他手腕,那張美得雌雄莫辨的臉湧動着一絲奇異的色彩,“為什麽不留在裏面玩呢?是魔界招待不周嗎,有什麽不滿意的,你可以跟我說。”
章楚把手腕抽出來,皺眉道:“陛下,你喝多了。”
“我說過,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我想聽你叫我名字。”
章楚額角突突地跳,魔尊這是瘋了嗎?
“為什麽不在裏面玩,不願意魔界的人碰你?還是因為,在另一個世界,你已經有伴侶了?”
“有什麽伴侶?”章楚語氣已經有些不耐,旋即也意識到他現在不清醒,腦中靈光一閃,他對上魔尊深潭似的雙眸,意識到以後或許都不會有這種機會,他突然聲音放輕了一些,“陛下,你為什麽要在意我有沒有伴侶?”
魔尊的手已經從章楚手上移到頸動脈上,他修長的食指輕輕劃過他白皙的皮膚,引起一層戰栗,但章楚面上仍不動聲色。
“很在乎我有沒有伴侶?”章楚繼續大着膽子問。
魔尊仍是不說話,目光一寸寸變紅,灼熱的視線有如實質般燎燙着他的肌膚。
“陛下,聽燭陰說,我跟您妻子長得很像……是真的嗎?”章楚想賭一把,他賭魔尊現在不清醒,他想知道,整個魔界到底是怎麽看待他的。
魔尊的态度暧昧不明,燭陰的話也颠三倒四反複無常,章楚不是傻子,若魔尊真因為亡妻相貌跟自己有幾分相似,而對他産生些特殊的情感,那他可要好好利用……
“陛下,剛才為什麽會下來吻我,真的只是想完成游戲嗎?”章楚看着他的眼睛,語氣猶如層層圈套,“你把我當成了誰?”
“章行長,你什麽意思?”魔尊突然這樣問道。
章楚臉色一變,這人不是喝多了嗎。
“我并沒有把你當成別人,你跟家妻确實很像,但你們是兩個人。”
章楚心道媽的賭錯了,他來不及琢磨魔尊話中的意思,正要後退,卻被魔尊按住後腰,他眸中似有團火在跳躍,聲音低沉而壓抑 ,“你在你們的世界,也是這樣跟男人說話的?”
章楚維持着面上的冷靜,“既然我們是兩個人,還請陛下分辨清楚,放開我。”
“兩個人又如何,”魔尊更進一步,呼吸都幾乎噴在他頸邊,“章楚,是你來招我的。”
章楚瞳孔驟然放大,魔尊的唇狠狠撞上了他的。
唇齒間再次湧上那股熟悉的氣息,但這次卻不同方才,方才的吻強勢霸道,而這次更像是一場發洩,一只野獸在他身上的撕咬。
章楚的呼吸被一寸寸掠奪,魔尊的氣勢如貫日之虹,令人發顫,他周身純黑的魔氣大漲,如盛開在地獄中的幽冥花,周遭視物都開始扭曲。
他壓抑在柔和皮囊下的內裏嗜血暴戾、瘋狂恣肆、殘酷壓迫,這才是魔尊!
是那個殺人如麻、三界聞風喪膽,令人震悚的魔尊!
章楚脊背僵硬,呼吸困難,腿窩發軟,那短短的幾秒又仿佛很漫長,他什麽狎昵的想法都沒有,一種極端、仿佛溺水般的瀕死恐懼感攫取着他,章楚擡手狠狠朝對方脖頸劈去。
但人類的速度放在魔尊眼裏根本不值一提,一股勁風襲去的瞬間,魔尊陡然睜開雙眸,微一揚手,他那如利刃般的手劈就被輕輕化解,還不待魔尊騰起怒意,章楚又是一記腳踢,這下真激怒了魔尊,他放開人,轉而拽住他的手,轉身就要走。
“放開,你要帶我去哪兒?”章楚在後面繼續拳打腳踢,甚至想拔出腰間的手|槍,他來魔界多日,槍一刻也未曾離身。
然而魔尊龍行虎步,周身魔氣四溢,發絲都透着淩厲,大掌死死扣着他腕子,幾乎要捏斷。
章楚不明白事情怎麽會突然這樣,難道是因為自己提了他亡妻,引他震怒了?
“陛下,你冷靜點,”章楚急迫道,“你有家庭,你有孩子,你想幹什麽,你——”
他話音未落,魔尊突然停下腳步,章楚鼻尖差點撞上他後背,擡頭就見後門處,燭陰不知何時立在那裏。
他似乎只是過來想找他父親,無意間撞上,面上有幾分尴尬,聳聳肩,看着兩人交握的手,“爸,你……”
“回去,玩你的。”魔尊冷聲道。
說完,他徑直帶章楚離開了極樂神殿。
章楚只覺得一張臉都要丢盡,他恨恨咬牙,還不等生出更多念頭,他只覺眼前一晃,面前不再是魔界絢爛之極的夜空,而是一處寝殿——這是魔尊的蒼月殿。
宮殿大而空曠,只有外界月光映入,他被拽入殿中,殿門砰地一聲在身後關閉,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章楚正欲抽槍,魔尊卻突然轉身,狠狠抱住了他。
那力道之大,仿佛要把人勒入血肉,他壓抑後的呼吸聲就在耳邊,“章楚……”
章楚猛地一愣,但這是他聽見的最後一句話,下一秒,鼻尖突聞一股奇香,他失去了意識。
桑冉抱着一個已經軟下的軀體,把頭深深埋入他脖頸,“章楚……”
魔尊的失态并沒有持續很久。
高門大殿,長月高懸,任外界如何喧鬧紛亂,隔着一層殿門,裏間也是寂靜的。
這計劃外的一夜,是他沒料到的。
魔尊坐在寬大的赤金镂刻龍椅上,無盡的黑是他的底色。他眉眼隐在暗處,高挺的鼻梁把光劈開,一半晦暗、一半明亮。
如果仔細看,能看到他下|身已經鼓起一個駭人的弧度,但他只低低掃了一眼,就收回視線,他的臉色依舊是那樣平靜,仿佛天色将明前、最黑最暗時刻的海面。
椅子很寬,上面鋪着軟墊,足可躺下一人,而此刻,章楚就枕在他腿上。
他掌心輕撫着手下的人,就像撫摸最貴重的珍寶,一牆之隔的殿外,群魔亂舞,淫|蕩的聲音甚至傳了過來,而牆的這一邊,他只能聽見章楚不甚均勻的呼吸聲。
這幾乎是偷來的一夜。
桑冉沒料到在章楚清醒狀态下接吻,對自己的沖擊竟會這麽大,以至于之後幾乎無法忍受。
無法忍受這個人把自己忘得幹幹淨淨,無法忍受他現在還不是自己的,甚至今後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是。
他就這樣坐了很久,直到天色将明,簾子裏嬰兒床上隐約傳來動靜,他垂眼看在自己腿上枕了一夜的章楚,又将他的頭發理了理。
章楚不該記得今晚,是自己亂了陣腳。
他會慢慢地、一點一點地、不擇手段地、讓他心甘情願地,回到自己身邊。
——
第二天章楚醒來後,照樣是在自己的床上。
他頭痛欲裂,腦子像要炸開一般混亂,他撐起身子坐起來,環視四周,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昨夜發生了什麽。
昨天,夜蘭節……他最後似乎是追出去找魔尊了,他找魔尊幹什麽?好像是想問問他的任務……
然後呢?
電光石火間,章楚腦海中冒出兩句話。
“陛下,剛才為什麽會下來吻我,真的只是想完成游戲嗎,你把我當成了誰?”
“我并沒有把你當成別人,你跟家妻确實很像,但你們是兩個人。”
“……媽的。”章楚罕見地蹦了髒,一拳捶在床上。
昨晚他也喝了兩杯酒,喝點酒就要耍酒瘋嗎,他懊惱地捂住了腦袋,只是為了贏得比賽的一個親吻而已,想不出昨晚自己怎麽會問這麽蠢的問題,這下魔尊會怎麽想他?
自以為是、自作多情的蠢貨嗎?
章楚嫌惡地閉了閉眼,唰得掀開被子下床,叫人打了涼水來洗漱。
彎腰洗臉的時候,他突然意識到,今天身上似乎沒多什麽不該有的淤青,他拿帕子擦幹了臉,又扒開衣服仔細看了一番,發現确實沒有。
章楚想,大概因為昨天都在參加宴會,沒怎麽戶外活動,所以沒有磕碰,看來自己平時還是要多注意。
洗完漱用完早飯,他打開了筆記本電腦,打算把這幾天自己錄下的、總結下的關于魔界信息整理一下。
前幾日使臣下山時帶走了一個u盤,那裏面有這幾天他們三人所記錄的全部資料,包括使臣那兩個小厮給他們記錄的起居注。
“普羅米修斯”號至今還在山腳下停着,是他們的大本營,這幾天方啓上山下山地傳遞了不少消息。
比如使臣已經在兩天前乘坐一架民航帶着一部分武裝人員、技術人員和偵察機、殲擊機各兩架先行出發了,比如那架帶有他們珍貴信息的偵9返航出發後就失聯至今。
在一切通訊工具全部失效的魔界,他們也只能用原始的傳訊方式,章楚打算今天等方啓從山下回來後,看看是否有可用信息,要是不行的話,他也要找機會下山一趟。
還有魔尊……
他希望魔尊能盡快兌現承諾,跟他們去找人類皇宮,他們已經來異界快一周了,自己世界還不知成了什麽樣子,章楚壓下心底的焦慮煩躁,只希望那邊一切還在掌控之中。
還有周思凡那個混蛋,章楚使勁一掐眉心,強迫自己從無用的消耗情緒中出來,繼續整理文件。
在純中式古代風格的房間中放着一臺筆記本電腦和兩部手機三個充電寶,怎麽看都有些違和,就在章楚整理完畢,準備去找燭陰時,房間的門被敲響了。
章楚端起速溶咖啡喝了一口,一手收拾資料,“進。”
門慢慢被推開了,露出了方啓那張含着不可思議、不敢置信、震驚、憤怒、受傷的臉。
章楚:“……”
方啓道:“行長先生,你、你是被強迫的嗎?你是被強迫住在這裏的嗎?”
章楚嘆了口氣,“別蠢了,先進來。”
方啓一手拿着一串u盤,一手抱着個蛋,正是昨天晚上的獎品——蘊靈蛋。
“我和使臣住的是山洞,行長先生,你為什麽能……”方啓嘴唇哆嗦,神情顫抖。
“好了,反正我們也快走了,你住不了幾天山洞了。”章楚從下面盒子裏給他拿了幾塊早晨剩下的糕點,有桃花酥、綠豆糕、梨膏糖,還有半斤牛肉跟一盒背包裏剩的特侖蘇牛奶,推給方啓,“吃點東西。”
方啓看見這些吃的又差點破防,他把蛋放下,捧過吃的開始往嘴裏塞,一邊塞一邊說:“行長先生,看見你食宿标準都沒下降我也就放心了,不然讓你跟着我們一起住山洞吃糠,我這幾天心都要痛死了。”
章楚沒理會他的胡言亂語,把蛋拿過來左看右看,“這蛋你拿了一晚,感覺有什麽不一樣嗎?”
“沒有啊,就跟個大鴨蛋似的,再讓我餓兩天,我都能把它煮了。”
聽見這句話,那蛋突然動了一動,往章楚懷裏溜去。
方啓一愣,樂了,又拿手撥撥它,“你還能聽懂啊。”
章楚也覺得新奇,把方啓的手拿開,把蛋捧到臉前,作勢要咬它,蛋沒什麽反應,章楚覺得這樣子太傻,于是把蛋放下,沉穩道:“你從下山回來了?”
“對,”方啓嘴裏塞着牛肉,說話卻不含糊,“今天天沒亮我就摸黑下去了,‘普羅米修斯’號艦長說現在一切準備就緒,随時可以起航,就等您命令。使臣這幾天訓練出一種信鴿,能暫時承擔傳訊作用,他發來的信息說他們一路上問路加收集地圖,還是無法确定人類皇宮的位置,而且離開魔界後,他發現人間并不太平,頭頂着碩大的黑洞,坊間也流傳着一種類似于咱們世界末日的說法。”
方啓頓了頓,神色變得有幾分凝重,“而且,他們發現了一個地方。”
“什麽?”
“在一座城池的外圍,那裏上方有黑洞,在黑洞正下面,他們建造了一座通天塔,有源源不斷的百姓正從黑洞中進入我們的世界。”
章楚驟然瞪眼,一股麻意順着脊柱竄上,“什麽意思,那些人通過梯子爬到我們的世界去?”
“沒錯,使臣是這麽說的,”方啓也覺得匪夷所思,“飛機在這群古代人眼裏是怪物,一開始古代人以為他們是魔族,還用放箭射過他們,後來使臣讓人把飛機停在遠處,弄了幾套灰撲撲的古裝換上,可是換裝湊近之後,那通天塔竟然又消失了——就是平地消失,跟人間蒸發了一樣,然後詢問周圍的人,他們都諱莫如深,什麽也問不出來。我們的人甚至還懷疑當時是不是看錯了,但絕對不可能,飛機上那麽多人都看見了一個高聳的塔直插黑洞,那些或灰頭土臉、或服飾華麗的古代人就那麽爬進去了。”
章楚定了定心神,他還記得初來魔界時在大殿之上,魔尊說過人族有一個國師,能力不容小觑,連他們有時也無可奈何。
如果真有這麽一個通天塔,還可以原地消失不見,想必跟那位國師脫不了幹系。
“如果他們可以往裏面送人的話,那射箭也不是什麽難事。”章楚沉吟。
“對,”方啓:“而且使臣說那塔的頂端是個有半個籃球場大小的瞭望臺,當時在飛機上匆匆一眼,看到有不少冷兵器,所以他們推測射箭一事十有八九就是這幫古代人幹的。”
章楚思忖片刻,“好,我知道了,他們還說什麽了?”
“別的沒有了,他們送了幾只訓練好的信鴿來,讓我們有消息及時傳遞,順便問我們什麽時候啓程。”
事不宜遲,他們的世界天翻地覆,他沒道理一直在這兒陪魔尊過節日。
章楚說:“下午我會去見魔尊,最遲後天,我們啓程。”
“好。”方啓摩拳擦掌,他早就在這地方呆夠了,何況每個人都心系着黑洞那邊自己的世界,都想早日回去。
“偵9呢?”章楚問。
“還是失聯,按您昨天的吩咐,上午時第二架偵察機已經出發了。”
“好,讓他們發現任何情況立即回報,有意外也要第一時間反射信號燈,不要迎戰。”
“明白。”
方啓離開後,章楚收拾片刻,便準備去找燭陰,出門前想了想,把那顆蘊靈蛋也帶上了。
這東西怎麽看也不是鴨蛋的體積,倒像個恐龍蛋,這麽捧在懷裏傻氣不說,也容易磕碰,章楚決定問燭陰要個毛線套,呵護起來。
“也不知道以後能孵出來什麽。”章楚喃喃道。
前幾日都是燭陰陪着章楚逛,所以他對燭陰的住處很熟悉,到了門口,正欲擡手敲門,忽然聽見裏面傳來了一聲呻|吟。
那聲音滑膩動人,簡直能把人骨頭酥掉,而且是個男聲。
章楚一時僵在了外面。
而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引起裏間人的警覺,“誰?”
這句是燭陰的聲音。
章楚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片刻後,門被打開,燭陰披着外袍出來,一臉餍足,眼角眉梢都透着股與平時不同的風流,他笑道:“媽,是你呀,有事嗎?”
章楚有些替他臉紅,“你在胡鬧什麽?”
“胡鬧?”燭陰狎昵地上下掃他一番,“昨晚你跟我爸幹什麽了,你……”
燭陰突然想起什麽,閉了嘴,轉而沖章楚輕輕吹了口氣,“媽,找我什麽事?想讓我陪你玩嗎,我這就讓裏面那個走人。”
章楚以為他說的是昨晚追去找魔尊的事情,便沒在意,餘光看到裏面的床上,有個身穿綠色薄紗的軀體,瑩白幹淨,皮膚膩得反光。
他說:“我要見魔尊陛下,問他準備何時跟我們走,你要同行嗎?”
章楚只是覺得,如果燭陰在場,他見魔尊或許不會那麽尴尬。
“找我爸啊,那還是你自己去見他吧,他現在大概正跟我幾個叔叔商讨事情,你去正殿便能見到。”
最後燭陰又關門回屋了,章楚只能自己捧着蛋去了正殿。
這是他們第一次來魔界時的正殿。
天空灰雲密布,墨色的穹頂罩在上空,荊棘和薔薇攀附着宮牆肆意生長,大片大片的花瓣就這麽不分晝夜地飄着,章楚邁上正殿臺階,果然聽見裏面有人說話。
“大哥,我們何必去灘這趟渾水,天界想對付人界,讓他們自相殘殺不是正好,左右挨不到我們魔界的事情,就算您想救那個人類,直接下令控制住他,把他強留在魔界不就好了,我們……”
“老三。”婁弦鋒利的眼刀甩過去。
叫“老三”的男人閉了閉嘴,他穿一身靛藍色暗底缂絲錦袍,眼神幽芒,透着些骨子裏的戾氣和危險,“好好,就算那個人類真是大嫂,那我們只要把大嫂保護好不就行了,何必要捎帶上整個人族?”
坐在王座之上的桑冉始終墨眸深黑,一言不發。
一個白衣男人病咳咳地開口,“三哥,你聽聽大哥到底是怎麽想的,我覺得這件事沒這麽簡單。三千年前人族遭遇滅頂之災,大嫂為了拯救人族身隕道消,這三千年來我們沒少研究當時的事,都懷疑是天界想假借災難之手把魔界也除掉,三千年後,人族現在遭遇的危機更甚三千年前,何況黑洞大開,又冒出一個異界,這件事情太複雜了,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老三看起來還想說什麽,眉頭皺了皺,最終放棄,閉嘴站在大殿裏。
殿中除了一身玄色蟒袍的桑冉,只有三個人,章楚只是聽見裏面有争執聲傳來,卻聽不清具體說的什麽,殿門連着長階左右站了兩列牛頭人,等他終于在門前站定,用不着牛頭人通報,殿中的人已然看見了他。
桑冉的目光在一瞬間亮了起來,婁弦見狀回頭,折扇敲了敲心口,勾起絲笑意。
而老三則跟活見了鬼,“嫂、嫂……”他這兩天在外面處理事情,這還是第一次見章楚。
白衣男人在後背掐了他一把,他又把嘴跟蚌殼似的牢牢閉住,看了桑冉一眼。
章楚把懷裏的蛋由捧着變為拿着,沉靜地邁了進去,沒管旁邊神色各異的三人,遵循魔界的禮儀向魔尊問好,“見過陛下。”
桑冉輕輕擡手,一雙桃花眸露出淺淡笑意,薄唇翕合,露出兩排潔白的齒貝,竟顯然有些平易近人,“章行長,昨夜睡得好嗎?”
章楚喉頭微微滾動,“多謝陛下關心,我睡得很好。”
桑冉視線落在章楚懷中的蘊靈蛋上,目光更加柔和了,“這顆蘊靈蛋還喜歡嗎,它極為神奇,幾乎能孵出任何你想要的東西,只要精心照看即可。”
“好。”
桑冉又看了看,“這樣拿着不行,”他大掌一放,一個繡花的口袋就出現在他手中,“這是我閑來無事自己織的,你可以塞些綿軟的東西進去,把蛋放在這裏。”
說着那口袋便自己飛起來向章楚飄去。
章楚面上不動聲色,看來昨晚那件事在魔尊心裏并沒什麽影響,口袋已飄到面前,他伸手接過,那質感舒适柔軟,鈎針精巧細密,圖案也好看,想不到魔尊竟還有這樣的手藝,他嘗試着把蛋放進去,大小也正好,留出的空隙剛好可以塞點棉花進去。
“多謝陛下,”章楚擡頭,正色道:“夜蘭節已經過完了,不知道陛下準備什麽時候跟我們啓程?”
桑冉笑了笑,“昨晚你追出來,也是想問本座這個,看來章行長很急着離開。”
“對,”章楚垂眸,“我們世界的同胞還生死未蔔,我肩負着聯盟重任出使異界,時間緊急、任務繁重,還望陛下理解。”
婁弦這時笑了,“可當時說的是夜蘭節過完,章行長,你對我們的節日還了解甚少啊,夜蘭節沒有半旬時間是過不完的。”
老三很配合地發出了些笑聲。
章楚聽懂了他的意思,畢竟當時燭陰已經跟他解釋過夜蘭節之後的淫|亂,“但我看陛下并不過節,而您各位現在也好好地站在這裏,想來也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半旬時間。”
老三道:“哎,你怎麽知道我們……”
“好了,”桑冉平靜地打斷,“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定為明日出發,如何?”
章楚眼前一亮,這是他想過最好的情況,看來魔尊果然還是言之有信,他正準備說好,此時魔尊又輕聲細語道:“只是,本座也有個請求,不知章行長可否答應。”
章楚只猶豫了一秒,便說:“陛下請講。”
“你們好奇魔界,本座對你們的世界也同樣感興趣,等此番結束爾等返程之時,可否許本座同行?”
章楚心下一沉,他知道魔尊神通廣大,應該早去他們世界轉過了,只是這樣光明正大地要求同行,不知背後到底是何意圖。
在他幾天前離開時全球五大聯盟就只剩下四個,局勢已經開始動蕩,還不知回去後會是如何的天翻地覆,而魔尊的入局,又會産生什麽影響?
短短幾秒間,章楚腦海中已劃過許多念頭,但他其實早該清楚,這個新世界的強大力量,早晚會侵入他們的世界,并且無法阻止,他們能做的就是盡快适應時局,并且盡早掌握先機。
魔尊這樣坦然地說要與他們同行,總比倒時候背着他們暗自潛入要好。
于是章楚道:“若陛下願意來,我們自然歡迎,到時玄中聯盟必會以聯盟最高級別禮遇招待陛下。”
他這句話,無疑張示了主權,去的話可以,希望你是站在我們那隊的,起碼不能勾結別的聯盟。
魔尊自然聽懂了,他颔首微笑,一雙桃花眼深邃迷人,“本座不喜鋪張,章行長是本座在另一世界唯一的朋友,若是章行長願意,你一人招待本座即可。”
章楚愣了一下,擡頭看他。
魔尊的語調溫柔,姿态也和善有禮,說話與聽人講話時目光會定定看着你,仿佛是全世界最好的傾聽者。
章楚卻沒能很好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他一人招待?魔尊想住他家裏不成?
等了一會兒,見章楚沒回答,魔尊語調變得落寞,但面上仍是挂笑的,“看來讓章行長為難了,如此便……”
“不為難,”章楚打斷說:“可以的,陛下。”
魔尊眼睛又輕輕擡了起來,章楚看見裏面重新浸了光。
他突然覺得,面前這高階大殿上坐的或許也只是個普通人,即便他法力滔天,喜怒無常,但更多時候,他也只是希望去另一個陌生世界時,身邊能有個熟悉的人在。
婁弦、老三、老四:“………………”
從正殿離開後,章楚拎着蛋去找方啓,讓他帶上兩只信鴿跟自己回房間。
“明天走?太好了,”到房間後,方啓繞着桌子轉圈,“沒想到魔尊前面磨磨唧唧,後面答應得還挺爽快。”
章楚取了紙筆,用古老的手寫信方式給使臣傳話,他邊寫邊道:“你今晚下山,讓山下的人連夜待命,明天天一亮我們就出發,還有,魔族這次除了魔尊和燭陰,同行的還有婁弦和大批牛頭人、魔寵,還有他們那個小孩子也要帶上,”說到這兒章楚皺了皺眉,這趟又不是去旅游的,他不理解魔尊這種拖家帶口的行為,不過也沒辦法,“你讓飛船上的人給魔尊、燭陰、婁弦三人準備出三個房間,牛頭人和魔寵會跟在天上,另外再空出幾個籠子以備不時之需。”
“好,行長先生你放心,我會讓他們準備妥當的。”
又交代了些事情,章楚的信也寫完了,他把信鴿放飛出去,對方啓說:“你回去收拾收拾就下山吧,明早我們山下見。”
“好!”
一夜無話,翌日清晨章楚睜眼,有些早起特有的茫然,他昨晚只睡了三個小時,而睡夢中一直有種被凝視的感覺,仿佛誰坐在他床邊盯着他看了一晚一樣。
章楚鬼使神差地撩開衣服看了一眼,發現昨天也沒碰上什麽傷痕,他視線又慢慢移到床邊,那裏也沒有被人坐了一夜的凹陷。
他把早起不甚清醒的念頭晃出腦海,穿好衣服下了床,行李已在昨晚收拾好,除了行李之外,就是他的蘊靈蛋要帶上。
章楚拎上箱子和蛋,在天蒙蒙亮的時候出門了。
昨天約了今日在正殿彙合,等章楚到的時候,大部隊已經整裝待發。
天色将明未明時,穹頂下風雲湧動,灰藍、重紫、重橙三種濃墨重彩的雲霧攪弄成旋渦,而黑洞就高懸在每個人頭頂上空。
牛頭人在空中列陣,壓城欲摧地蓋了一片,仿佛有千軍萬馬的氣勢。
各種各樣的魔寵争奇鬥豔,有綿延幾裏的巨龍、有展翅盤旋的金鳳、有四足踏火的麒麟,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中游的,章楚此刻全見到了。
魔尊立于最前方的一片黑雲之上,廣袖長袍飒踏翻飛,那張颠倒衆生的容貌在逆光下有種神性和邪性融為一體的光輝,他朝章楚瞥來,華麗優雅如大提琴般的嗓音響起,“章行長,本座是否言出必行,還滿意你看到的嗎?”
天地廣闊而這隊伍震撼人心,燭陰坐在那條紅色巨龍上,于半空中沖他微笑,意氣風發,章楚拎着行李箱在他們面前渺小如塵埃,獵獵的風把他的西裝褲管吹得抖如篩糠,額前發絲也變得淩亂,但他拎着行李箱的身體站定如青松,仰頭看着他們。
若是心智不穩的,可能當場就會被這黑壓壓的一片震慌了心神,但章楚面容沉靜似水,他知道魔尊是想借此機會向他們展示魔界的強大逆天的實力,所以他絕對不能表現出被吓到的模樣。
于是他嘴角露出一個笑容,“很滿意。”
下一刻,他身下生風,整個人突然飄了起來,章楚吓得差點把箱子脫手,但那箱子也被一陣風卷着,頃刻間來到了魔尊面前。
章楚後背發涼,怔怔看着眼前人,就見魔尊沖他勾起嘴角,“既如此,随本座下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