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08.
結束秋游踏進家門的那一刻,許晝立刻卸下了在外迫于社交壓力做出的陰暗寡言不茍言笑的模樣,脫下外套紮起頭發一蹦三尺高,音響開到最大聲,抓起正在喝水的貓就開始激情澎湃地跳華爾茲。
“貓!”
他深情呼喚,“好久不見!”
貓: ……明明就一下午沒見好嗎
許晝不知悔改,仍舊用臉逆着貓的毛蹭,“我不在的時候你過得怎麽樣”
貓一個閃身躲開他,抖抖耳朵: “喵——”
語調上仰,意思是很好。
許晝笑了,也學着貓那樣拉長音調:
“你不在的時候我也過得特別好。”
他的眼睛彎起,卧蠶顯得很飽滿,長而濃密的睫毛扇動着,很高興的模樣。
“我很久沒有——不,我從來沒有這麽開心過。”
許晝重新把貓抱進懷裏,看着貓圓溜溜的綠眼睛,臉上仍帶着笑,可神情認真了幾分,他說:
“我最近每天都很開心,是因為江翎。”
“我好喜歡他,我更喜歡他了。”
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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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晝幾乎從不在外面笑,有人的時候,他的表情總是空白,呈現出一種刻板的冷漠。
所以也就沒人和他說過,其實他的眼睛很漂亮,尤其是彎起來的時候,像晴夜裏的澄亮的月亮。
貓看過,江翎也看過。
110.
睡不着。
江翎第三十七次撫平自己睡衣袖子上的褶皺時,他嘆了口氣。
睡不着。
明明白天已經很累了,可一閉上眼,腦海裏卻總是不由自主浮現出來許晝和他對視、向他道謝時的神情。
于是他又忍不住第三十八次撫平自己睡衣上的褶皺。
他有一點強迫症,但大多數時候都能控制得很好,只有心裏有放不下的事情時才會比較嚴重。
江翎漫不經心地想,他能有什麽放不下的事情
可閉上眼,腦海裏又出現許晝的臉。
這一次不是在道謝,而是抿唇笑着,很認真的模樣,像在說更喜歡他了一點。
111.
江翎這下是徹底難眠了,睡衣上的褶皺也沒有耐心再看。
心跳聲在安靜的房間裏格外明顯,他覺得燥熱起來,耳朵都是燙的,只好翻來覆去,又嘆了口氣。
他是不是做錯了事
許晝更喜歡他了……但他的本意并非如此。
112.
江翎從小就知道自己和常人不太一樣——他總是招致一些超自然的東西。
游蕩的冤魂、兇惡的野鬼、沾上就很難甩掉的邪祟……
兒時的江翎并不懂那些孤魂野鬼是什麽,也不明白這些東西為什麽總是纏上自己,無論他走到哪裏都覺得陰風陣陣格外可怕,一天比一天衰弱下去。
天長日久,陰氣侵襲下,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江翎差點沒活下來。
父母焦頭爛額,求醫無門後就開始求神拜佛,最後還真意外找到了一位大師。
大師捋着胡子看了八歲的江翎片刻,伸手按在他眉心,面色凝重。
江家父母立刻吓白了臉,顫抖着聲音問:
“大師,不會沒救了吧?”
高深莫測的大師沒有回答,而是看向江翎,問他:
“小朋友,你喜歡狗還是喜歡貓啊?”
113.
大師說,世間的一切生靈都有魂魄,草木有二魂,動物有六魄,人則有三魂七魄。
對人來說,魂魄少了就體弱愚笨,魂魄多了就聰明強壯。
但江翎的問題是,他的魂魄有點太充沛了。
充沛到十裏八方的孤魂野鬼都想過來淺嘗一下。
如果放在千百年前,這就是妥妥的修仙天才,五年築基十年結丹,別人騎着火箭都趕不上那種
但可惜生晚了,現在是末法時代,靈氣少的可憐,別說修仙了,就連練點防身小法術都困難。
所以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把江翎多的靈魂分割掉,封存起來。
于是大師又問了一遍:
“你喜歡狗還是喜歡貓?”
114.
八歲的江翎想了想,猶豫道: “貓吧。”
大師點點頭,拿起江翎書包裏的水彩筆就是一番大畫特畫,最後畫出來一只歪歪扭扭的大胖貓。
大胖貓橘毛綠眼睛線條潦草,看起來在炸毛,最後塗色的時候橘色水彩筆沒水了,胸口還留下一塊三角形的空白。
“怎麽樣?好看吧?”
大師把自己的得意之作剪下來,在江翎面前晃了晃。
已經初具審美的江翎沉默片刻,很艱難地才點下了頭。
115.
大師把那個橘貓紙片貼在了江翎額頭上,念了念咒,吹了口氣——
“嘭”的一聲,一只大橘貓就從天而降,落到了江翎身上。
貓看人,人看貓,一貓一人面面相觑。
小江翎伸手: “你好。”
貓伸爪子: “喵喵。”
116.
于是江翎就這樣走上了養貓的道路,只不過這只貓不能完全算是寵物。
貓是他靈魂被分割出去的一小塊,雖然比一般貓要聰明點兒,但并不具備真正意義上完全的獨立自主意識,和江翎的關系與其說是主人與寵物,其實更像是主體與分身。
貓看到聽到感知到的一切,江翎同樣能看到聽到感知到。
原本這也沒什麽,貓的日常無非就是在家裏飛檐走壁跑跑酷,禍害一下爸爸的魚媽媽的花,偶爾偷偷拿沙發磨爪子罷了。
十年來,江翎已經習慣了,原本他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下去。
但直到有一天,他的貓跑了。
117.
貓一言不發地從紗窗壞掉的地方鑽出去,頭也不回地離開,再也沒回來。
118.
江翎不明白貓為什麽要跑,他找了一晚上沒找到,靈魂只能感應到貓在某個濕漉漉的花園裏淋雨。
然後,一道光打來。
貓被人抱在了懷裏。
那人的懷抱很溫暖,聲音也好聽,貓溫順地趴在他胳膊上,擡頭——
江翎看到一雙格外熟悉的眼睛,在夜雨中像是兩顆被打濕的星星。
他的心很突兀地跳了一下,第一眼就認出來,那是許晝的眼睛。
119.
在此之前,江翎從來不知道許晝居然這麽……活潑
明明在學校時總是面無表情板着張臉,一有人靠近就皺眉,一句話也不說,可在家裏居然能抱着貓滔滔不絕念叨三個小時不帶停的,簡直判若兩人。
而貓就好像個全息音響,三百六十度立體播放許晝那些碎碎念,江翎想不聽都做不到,只好也跟着熬到半夜。
他有些出神地想,原來許晝把頭發撩起來是這個樣子的。
原來許晝還會做飯。
原來許晝……喜歡他。
120.
沒錯,初見那天晚上許晝念念叨叨的三個小時裏,兩個小時三十分鐘都和江翎有關。
什麽人美心善和諧友愛給他送飲料啦。
什麽長得英俊潇灑玉樹臨風成績好啦。
什麽昨天喜歡今天更喜歡明天還喜歡。
…
江翎不是沒聽過人告白,他從小收到的表白數都數不清,但問題是,他真沒有聽過這麽漫長、熱情、不容拒絕的告白。
一閉上眼就是許晝在念叨喜歡喜歡喜歡。
……眼睛亮閃閃的,怪可愛的。
不僅在說喜歡他,還在擔心自己會被他讨厭。
江翎就又想,他的确早就注意到了許晝經常跟着他,但明明沒有讨厭……算了,找機會解釋一下吧。
121.
那天許晝三點半才睡覺。
江翎的世界終于安靜下來。
失眠的江翎暗暗發誓,一定要盡早把貓抓回來。
122.
作為靈魂主體,江翎對貓其實是有一定控制能力的,比如說在家的時候可以使喚貓給他接水或者關燈。
但是離得遠就不太行。
現在貓在許晝家,他們的靈魂聯結幾乎要斷掉,江翎在心裏命令貓快點回家,可貓甩甩尾巴吃許晝做的香香貓飯,根本不搭理他。
試了好幾次的江翎終于明白,這招行不通。
所以……現在唯一的方法好像只有和許晝搞好關系,借着朋友名義去許晝家做客,再趁機把貓偷走了。
123.
于是那天,江翎選擇了和許晝一起吃飯。
中午餐廳的擁擠人潮裏,他朝着許晝走過去,能看到許晝愣愣地擡頭看他,明明是很冷漠的神情,可一聯想到在家時許晝的樣子,他又覺得許晝現在這副面無表情的模樣實在有點可愛。
于是江翎說了,“許晝,人一般都不會和讨厭的人吃飯的,對吧”
意思是不讨厭你,不要亂想了。
看着許晝微微睜大眼睛,表情一片空白,江翎不着痕跡地彎了下唇角。
……如果真的做朋友,好像也不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