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75.
餐盤裏的小胡蘿蔔片仿佛是在明晃晃地對兩人目前的尴尬處境進行全方位的嘲笑。
江翎捏了捏鼻梁，動作很快地把它們都吃掉，他輕咳一聲，轉移話題：
“對了，剛剛那個叫周樹的男生是航模社團的成員，我們會自己造無人機，很有意思。”
他看向許晝，“你呢，有參加學校的社團嗎？”
許晝慢吞吞地搖了搖頭。
江翎很有耐心，放輕聲音又問：
“為什麽不喜歡和大家一起玩？”
這個問題江翎已經疑惑很久了，他最開始留意到許晝時只覺得這人陰沉又內向，總是孤零零一個人，完全不合群，本以為是許晝本身性格如此，但是後來從貓的視角來看，許晝在家本就就不是那個樣子，明明活潑開朗好動話多……那看來許晝只是因為某種原因無法在人前表現出來自己的本身性格而已。
他無意去打探許晝的隐私，只是總忍不住想多幫這個人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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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翎問完後，許晝沉默了很久，久到江翎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才猶豫着擡起頭，漂亮的黑眼睛裏有些局促和躲閃：
“因為……”
許晝聲音很小，但還是盡量完整地說了一個很長的句子： “我、我在和別人交流時會很緊張，所以，所以很難開始一段友誼。”
一種受心理和情緒影響的社交障礙。
江翎微微颔首，又想，可許晝對待貓貓狗狗可完全不是這樣，什麽緊張不緊張，見貓第一面就能抱着貓帶回家，洗澡喂飯聊天抱着睡覺滔滔不絕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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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是只針對人的社交障礙
他斟酌着措辭還想再問，可還沒開口，就又聽許晝低聲補充了一句。
“而且，我臉盲很嚴重，認不清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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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下，江翎很輕地盛了下眉，垂眸沉思了一會兒。
這還是許晝第一次和除了醫生之外的人讨論這些事，而且對方還是他暗戀對象，看江翎不說話，許晝的手立刻死死攥住衣角，心上就像插了個哆啦A夢的竹蜻蜓，高高懸在天上飛啊飛的，總覺得下一秒竹蜻蜓就要失靈然後啪叽從天上掉下來變成肉醬了。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他為什麽不說話了？！皺眉？皺眉是什麽意思啊啊啊？他該不會覺得我是什麽精神病或者中二病吧？或者說他不信我臉盲？可是我真的臉盲啊！還是他覺得我又社恐又臉盲毛病太多，準備撤回對我的朋友邀請？靠！早知道就不和他說實話了，真誠是必殺技，完全真誠是殺必啊，我現在應該說點什麽補救一下，要不就說我是騙他……
“許晝, 許晝。”
完全沉浸在自己內心世界的許晝同學完全沒有聽到江翎叫了好幾聲他的名字，直到對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反應過來，睜大眼睛看江翎，滿心忐忑地咽了下口水，等着迎接來自江翎的嫌棄與指責。
可意外的是，對方的切入點是他完全沒考慮到的那方面。
江翎眼裏帶着笑意，問他：
“可是為什麽，你能認出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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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晝那顆被挂在竹蜻蜓上的心在高空以戰鬥機的速度轉了兩趟之後打着圈兒地悠悠落下了。
他心跳撲通撲通，張口又閉口，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難道要說： "您好親親，這邊為您解釋一下，我在臉盲的情況下還能認出來您有兩個原因，主觀上是因為我喜歡您，客觀上是因為您實在太帥了”嗎
許晝滿臉通紅，衣角都快被自己拽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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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江翎并沒有打算打破砂鍋問到底，又或者是因為看出來了許晝的窘迫，他善解人意地換了個話題：
“沒關系，不用太在意，緊張或者是臉盲并不影響你是什麽樣的人。”
他還是想鼓勵許晝主動去嘗試社交，不急不緩道：
“大部分同學都很好，稍加接觸，大家都會願意和你交朋友的。”
許晝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頭要低到盤子裏，隔了好幾秒才小聲道：
“就…就像你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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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翎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
許晝似乎是終于下定決心擡起頭看他，臉上的紅暈未褪，聲音帶着一點顫顫的尾音，大概是因為不習慣直視，目光不自然地躲閃着：
“就像你這麽好嗎？”
好到願意在素不相識的時候給他買汽水，願意在沒人搭理他的情況下和他交朋友，願意秋游時幫他送餅幹，願意在學校和他一起吃飯，聽他說話……
許晝覺得自己的心口發熱，像是有一只毛茸茸的貓窩在上面，細小柔軟的貓毛掃來掃去蹭來蹭去，給他平添了一點以前絕不會有的沖動。
這股沖動促使着他直視眼前的人，目光不要再游移，不要再怕，也不要再猶豫。
他看過很多關于正常社交的書，他知道，接納好意後的道謝是必要的社交禮儀。
于是許晝小小地深呼吸了一次，他看向江翎，認真道：
“謝謝你，主動和我說話，謝謝你這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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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之前并不是沒有對視過，但這次格外不同。
江翎第一次這樣面對面見到許晝沒有躲閃的目光，因為頭發被撩上去，那雙眼睛就沒有受到任何遮擋，烏黑濕潤，像雨裏的星星，就那麽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臉紅紅的，耳垂也紅紅的，因為緊張而微微抿着唇，雙手握拳攥着衣角，看起來有種鼓足勇氣的忐忑。
世界好像一瞬間被按下暫停鍵，周圍人都停止，聲音也消失，江翎心裏忽然冒出來個很不合時宜的念頭——
許晝好像真的有點太可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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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又或者只是短短一瞬間，他終于回過神，暫停的世界重新向前。
消失的聲音回攏的第一秒，江翎聽到的是自己的心跳。
江翎有預感，他今晚可能又要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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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吃完，江翎回了宿舍，路過學校販售機還沒忘給許晝買飲料。
學校裏人已經走得差不多，空蕩蕩，日光明亮，許晝抱着他的新藏品慢悠悠往家走，順便回味這頓吃得精彩絕倫的午飯。
風把月考紅榜的成績單吹得嘩啦作響，許晝停下腳步認真欣賞了一會兒江大學神優秀的成績，又欣賞了一會兒旁邊二寸照片上江大學神優秀的臉。
以前他也經常這樣看江翎的照片，甚至萌生出過趁沒人注意把照片偷走的念頭，但由于晚上做夢夢到他偷了照片後警察叔叔開着坦克包圍學校要把他緝拿歸案，他吓醒了，所以沒敢。
他還記得夢裏警察叔叔宣判他的罪名時說：
“大膽！江翎的照片只可遠觀不可亵玩，你意圖私自占有，罰你吃胡蘿蔔五十年！”
醒來後被吓了一身汗的許晝深以為然。
警察叔叔說得沒錯，他那時也的确是那麽想的，雖然很喜歡江翎，但他從沒想過要和江翎發生什麽，沒想過去追，甚至沒想過去主動和江翎說話。
他與人交流的勇氣與能力早就不知道扔到哪個小角落了。
可現在有點不一樣了，許晝想，江翎現在可是主動成為他的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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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晝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挺貪得無厭得寸進尺的人。
他覺得，只是朋友不夠。
他還想再靠近一點。
這些以往沒有的勇氣，永遠也不可能生出來的勇氣，是江翎給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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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還在繼續吹着，許晝的目光從江翎的照片上移開，再度落到了成績單上。
第一的排名後跟了一個好高的分數。
許晝掰着手指頭數了一下，他得很努力才能顯得不和江翎差得太多。
早戀果然影響學習态度。
比如說他現在居然開始想為了靠近江翎而努力學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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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這天中午許晝沒有回家，他一個人回了教室摩拳擦掌準備和卷子大幹一場。
明亮的光從窗外照進來，秋日微涼的風把窗簾吹得很好，安靜的教室裏只剩下筆尖接觸紙張的細微簌簌聲。
趕在下午上課之前，許晝剛好做完了一張數學卷。
他長舒一口氣，挺胸擡頭，合上筆蓋的那一刻，有着戰士收刀入鞘的驕傲！
瞥一眼答案。
錯。
錯。
大錯特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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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晝憤怒地把卷子揉成一團意圖銷毀，想來想去準備帶回家讓貓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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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中午沒回家，許晝下午放學總感覺格外想念貓。
而且今天發生了太多事，他現在就像個被人充分搖晃的汽水瓶，再不發洩一下就要炸了。
等電梯、上樓、按指紋、開門。
許晝以最開速度沖進家門，書包往玄關一扔，整個人跟國家隊體操運動員一樣一步三跳地飛快竄到貓面前，舉起貓就開始轉圈。
貓剛喝完奶，差點被他給轉吐。
貓憤怒大叫： “喵！”
許晝給了它一個深情擁抱，然後深吸一口氣，語速極快：
“貓你絕對想不到今天發生了什麽，江翎今天像個游戲NPC一樣莫名其妙刷新在咱們家樓下地鐵站，而且還給我帶了早飯，他說要我原諒他之前對我态度不好的事，讓我不要讨厭他！我靠我怎麽可能讨厭他我快喜歡死他了比懶羊羊喜歡青草蛋糕孫悟空喜歡仙桃華妃喜歡歡宜香還要喜歡好嗎！對我态度不好的是壞江翎，我這人善惡分明當然不會讨厭好江翎，不過好江翎似乎是外星人變的，沒關系這不重要。中午他還等我吃飯，誇我頭發撩上去好看還說要給我買小發卡！貓啊你知道小發卡是什麽嗎？你根本不知道不過沒關系這不重要，然後他還替我吃了胡蘿蔔就像你一樣，我上次不該說他沒你通人性的，他還……”
貓： 全麥無糖面包尖叫. JPG
貓聽得腦瓜子嗡嗡的，幾次三番插嘴未遂，最後只好憤怒地一爪子按在許晝嘴唇上，用肢體語言表示“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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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捂嘴的許晝安靜了三秒。
然後實在忍不住，摟着貓在沙發上滾來滾去，笑得很開心，眼睛彎成一個無敵可愛的弧度。
就連他自己也沒發現，他大笑的時候，唇邊是有個小梨渦的。
“完了我好喜歡他啊，好喜歡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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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致勃勃的許晝幹脆從沙發上一躍而起，把家當成明星大舞臺，拿着遙控器當麥克風，開始對着觀衆盡情展示自己的告白。
時不時還要和觀衆互動，“接下來邀請一位幸運觀衆傾聽我即興為江翎創作的愛情詩三首！”
“噔噔噔噔——就是你了！”
被指到的唯一的觀衆貓： ……這裏還有別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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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假的唯一觀衆： 貓。
真實的唯一觀衆： 江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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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通過靈魂分神聽了許晝一小時傾情告白後，江翎緩緩舒了口氣，把一字沒寫的卷子蓋在臉上試圖給自己物理降溫。
他原本冷白的皮膚浮現出一層褪不掉的緋色，甚至還有越來越深的趨勢。
那些亂七八糟的“好喜歡江翎”、“想和他談戀愛”、“超級無敵喜歡他！”……争先恐後往他耳朵裏鑽。
許晝，許晝還真的挺……挺活潑的。
江翎似是無奈地嘆了口氣，他閉眼，回想着許晝大笑時的小梨渦，沒留意自己的唇角也彎起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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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活潑的人在學校當透明人實在是不應該，這樣長久下去對許晝的心理健康也沒好處。
江翎想了想，覺得要幫許晝緩解社交障礙，首先就要帶許晝多認識一些朋友。
于是他拿出手機，點開了和許晝的對話框。
194.
還在家裏激情澎湃演講的許晝忽然聽到自己的手機提示音響了一聲。
他有點疑惑，因為平時根本沒人會給他發消息。
垃圾短信嗎？還是他的人中龍鳳爸媽
許晝放下遙控器麥克風，打開社交軟件，然後就猝不及防地看見新消息來自今天剛剛加上的江翎。
對方問他：
“許晝，周五要和我一起去航模社團玩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