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248.
“貓，你說我要把頭發剪掉嗎？”
回家後的許晝在客廳背手踱步了半個小時，面色凝重到仿佛要做出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
他把正在吃飯的貓撈到臂彎裏，一邊薅貓背上的浮毛一邊嘀嘀咕咕。
“剪……”薅一把毛。
“不剪……”再薅一把毛。
“剪……”又薅一把毛。
“不剪……”
貓怒了，張牙舞爪地從他懷裏掙紮出去。
人類該不會打算把它的毛拔完再做決定吧！
它是橘貓！不想當無毛貓！
249.
剪頭發對許晝來說是件很困難的事，去理發店和 Tony老師溝通實在太可怕了，他也沒辦法接受一直有人站在他身邊觸碰他。
所以這些年許晝一直都是自己剪頭發的，稍微長一點的頭發會讓他很有安全感，像是自己被遮擋住了。
……可江翎說，他把頭發撩起來會很好看。
許晝在穿衣鏡前猶豫不決踱步第五十圈，一邊想一邊拿小梳子把貓的毛都逆着梳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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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貓憤怒的叫嚷聲中，他終于下定決心：
“貓，陪我去趟樓下理發店。”
250.
“您——好, 歡迎光臨！”
大概是因為家在高級住宅區的原因，就連樓下随便找的一家理發店都裝飾的金碧輝煌，光門口迎賓就站了六個，神态熱情洋溢，說話中氣十足，許晝左腳剛邁進去就被六人齊刷刷的鞠躬吓得差點落荒而逃。
他抱緊懷裏的貓，僵硬地朝迎賓小哥迎賓姐姐們點了點頭，迅速逃竄至大廳區域。
結果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撞上了個妝容精致穿着深v襯衫做了粉紅美甲的 Tony老師。
Tony老師露出個标準的笑，語速很快，抑揚頓挫，“您好這位顧客，想選擇什麽服務呢，深層滋養？造型定制？美容美發燙染護理……”
許晝茫然地抱着貓。
等等，理發店不是剪頭發的地方嗎？怎麽回事這位潮男提供的服務怎麽沒有一個是和剪頭發有關的啊！難道他要主動開口交涉嗎？說什麽怎麽說不行完全開不了口啊！有點太困難了不然還是先逃跑吧……
他思緒混亂，可對上鏡子裏的自己，許晝抿了抿唇，原本想逃跑的心又不那麽堅定了。
明明已經做好了決定，也已經走到了這裏，和陌生人交流只是正常社交的必要環節而已。
他想要剪頭發并不完全是因為江翎。
也是因為他自己，想要走出那道陰暗的小裂縫，想要走到大家身邊去。
許晝擡起頭，猶豫問道：
“我、我想剪頭發，可以嗎？”
251.
“噢~，剪頭發，當然可以。”
Tony老師帶着許晝到鏡子前坐下，貓被放到了旁邊的寵物暫居小屋。
“想要剪什麽樣的發型呢？”
許晝緊張到快把他的衣角捏爛了，“……就、剪短就可以。”
Tony老師點點頭，塗了細閃透明唇膏的嘴唇彎起，剪刀在手裏轉了一圈，“好，那我就自主設計了。”
該說不說，Tony老師作為店裏的金牌理發師真是有兩把剪刀的，手裏動作不停，嘴上的話也不停，情緒價值拉滿。
碎發一簇一簇落下來，他語氣誇張：
“天吶，發質真好，皮膚也真好，你看起來好小啊，是還在上高中嗎？哦才十七歲，弟弟你長得太可愛了，眼睛又圓又大，睫毛也超級長，原先那個發型一點都不适合你，你看這樣額前碎發留短一點，露出來眼睛，對就是這樣，簡直好看炸了！是不是，超級可愛的！”
許晝： ……為什麽 Tony老師說話要跺腳，是店裏的特色嗎
而且也沒有那麽誇張吧，哪有超級可愛。
他擡頭看向鏡子裏，遲疑了片刻，不太适應地眯了眯眼。
咦……好像是有點可愛。
252.
新發型的确很适合許晝，原本長且有些淩亂不齊的發絲被修理得長度适中整齊精致，硬生生把原本走幽靈風的許晝襯得像個陰郁小王子。
剪完後被店裏的其他 Tony老師們圍着好一通誇的許晝臉色爆紅，一手拎着店裏贈送的小禮物一手抱着貓匆匆離開了，一直逃到電梯裏才松了口氣。
電梯上升的過程中，許晝對着鏡子反複看自己的新頭發，明明知道是好看的，但卻怎麽都不适應。
他習慣在自己一成不變的固定舒适區裏待着，不管好的壞的，任何變化都會讓他有點慌亂無措。
就像以前他總是逃避，像是拒絕溝通、拒絕對視、拒絕社交，自己把自己鎖在一個人的小天地裏。
但現在不太一樣了。
許晝想，他開始想要一點新的東西了。
不适應也沒關系，至少不讨厭，慢慢來吧。
253.
雖然給自己做了充分的心理疏導，但到第二天臨上學前許晝還是又在家焦慮得啃指甲了。
他前十幾年的人生信條就是泯然衆人矣——不主動、不說話、非必要時不出現。
像隐形人那樣就最好了，雖然孤獨，但是讓他覺得很安全。
而現在這種有可能吸引別人眼光的外貌變化就讓許晝有些緊張焦慮，尤其明天還是周五，他一大清早就能見到江翎。
把自己指甲都啃了一遍的許晝開始去霍霍貓，把貓抱在懷裏像面團一樣反複揉捏，又把貓舉到臉前。
“貓, 你看我。”
他面色嚴肅： “你覺得奇怪嗎？”
貓舔了舔他。
254.
第二天，許晝行蹤鬼祟地從校門口移動到社團活動教室，站在門前猶豫了許久才把門推開一條縫。
桌邊的五人聞聲整齊劃一地向他看來，又整齊劃一地愣住。
“許晝？！”
最先反應過來的社長姐立刻把手裏零件一扔，以光速竄至許晝面前，驚道：“你剪頭發了？”
她盯着許晝沉默三秒，憋出來一句：
“我靠！也太可愛了！”
許晝一個愣神的時間已經被周樹、小孩姐和紅毛哥團團圍住，衆人七嘴八舌讨論，摸摸他的頭發捏捏他的臉，啧啧稱奇。
周樹以大直男的審美觀評價道： “這樣好看多了，大大方方的。”
小孩姐也點頭，雙手抱胸語氣老道，“好乖哦。”
就連紅毛哥都別別扭扭誇了句，“比以前陽間多了。”
許晝從小到大第一次被這麽多人誇，當即覺得自己剪了頭發和得了什麽國際大獎沒區別，差點要在心裏撰寫獲獎感言了。
他要穿上西裝、打上領帶，站在聚光燈下，一邊拿小手帕擦眼淚一邊對話筒說道，能有今天的成就，我要感謝我的朋友們，花蝴蝶、小水獺、大金毛和火烈鳥，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位——江翎。
……诶對了，江翎呢
江翎怎麽沒出聲
許晝疑惑轉頭，就見江翎站在一邊，眼裏帶笑地看着他。
“咚”的一聲。
像是有小石子投到湖水裏的聲音。
許晝覺得自己的心泛起漣漪了。
255.
許晝座位前放着校門口那家要等很久的生煎包的牛皮紙袋。
江翎過來把他從人堆裏拉出來，“先吃早餐。”
“謝謝你, 不過……”
許晝捏着牛皮紙袋的角揉來揉去，他緊張的時候就總會有這種小動作，“排隊又等很久吧？”
雖然江翎願意幫他帶早飯他很高興，但是也不太好總麻煩對方。
“沒關系。”
對上那雙清淩淩的黑眼睛，江翎的心就好像掉到了一汪柔軟的水裏，他語氣放緩了些，溫聲到：
“一點小獎勵。”
賞罰分明的江翎同學揉了揉許晝的頭，“越來越好了。”
和大家說話也沒有那麽緊張了，也不太抵抗主動交流了，甚至還願意主動改變自己的生活狀态。
許晝本身就是足夠讨人喜歡的人，只要他稍微改變自己對社交的抗拒态度，那勢必會有更多人喜歡許晝。
許晝會有更多朋友，到時候，對他那種一時的喜歡就會消失。
江翎臉上的笑意淡下去一點，但他并沒有發現，他只是想，的确是越來越好了。
256.
許晝保證這天是他最受人關注的一天。
早上被社團的朋友摸頭捏臉玩弄了一通，下午去班裏上課，幾乎每一個進教室的同學都要一臉震驚地盯着他看幾眼。
梅開二度、梅開三度、梅開四五六七八度。
來來回回被看的許晝繃不住了，臉紅了個徹底，他把臉埋在掌心裏，結果一擡眼就看到前面不遠處的兩個女生開始互相錘，一邊錘對方還要一邊用壓低嗓音用氣聲發出興奮怪叫。
“你看你看他臉紅了更像了。”
“可愛小0咿呀哈哈哈！”
許晝默默把臉完全埋手心裏了。
不是，其實你們說話沒必要用氣音，因為這樣也很大聲，完全可以聽到啊。
而且……小0是什麽東西
想起江翎141的數學卷和他那張14分的數學卷，許晝想，他需要的是那個1啊！
257.
備受關注的許晝在這天下午成功完成了“被十個以上同學主動打招呼并且回應”的任務。
這是人類的一小步，許晝的一大步！
他甚至在回家路上給自己買了個金牌巧克力邊走邊啃，以資鼓勵。
冬風把他的臉頰吹得冰冰涼，河邊白色的蘆葦在夜風裏慢慢搖晃。
許晝的心從來沒有這麽輕松過。
原來在同學說下午好的時候點頭回應也不是什麽難事啊。
原來剪掉頭發不會讓他失去安全感。
原來和別人對視也沒有那麽可怕。
……
許晝加快了腳步，決定回家和貓吃一頓豪華大餐。
258.
一路哼着《好運來》到家門口，許晝一邊摘帽子一邊按指紋。
他推開門，深吸一口氣，剛準備飽含深情地呼喚貓出來接駕，結果還沒喊出來就見客廳裏有人影閃過。
許晝被咽回來的呼喊嗆得咳了好幾聲，一時間頭腦飛速旋轉——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家裏怎麽會有人？難道是貓修煉成人了？不，不可能，貓只是只聰明點的貓而且現在是建國後不允許成精，貓看起來也不像是能成精的樣子。那就是小偷？強盜？劫匪？有人要偷家裏東西或者綁架我威脅我爸媽交出研究成果？那真是完了劫匪肯定不會如願因為我那對為科學獻身的工作狂爸媽只會一臉痛苦但毫不猶豫地選擇讓綁匪撕票吧。所以現在的正确選擇應該是逃跑，但是貓還在家裏，萬一貓落到劫匪的手裏怎麽辦？我不能抛下貓，得想個辦法救貓出……
“誰啊？在門口站着幹什麽？怎麽不進來。”
一道不算陌生的嗓音傳來，接着是從客廳走到玄關的腳步聲。
一個身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和許晝面面相觑。
許教授盯着剪了新發型的許晝沉默片刻，試探道： “……兒子”
許晝盯着對面好久沒回家的男人沉默片刻，試探道： “……爸？”
